大雁落腳的地方

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我們經常聽一首歌，并且會唱會演，歌詞大意是：

大雁走過的地方，

草美花又香，

春風輕輕吹得那冰雪化啰，

溪水淙淙淌。

為什么山青水又綠，

一片好風光？

因為溫暖跟著春天來，

這里是大雁落腳的地方。

……

這首歌對我來說特別親切，因為首先，唱這首歌的時候，我們正值豆蔻年華，生活中洋溢著愛的氣息；其次，這首歌的歌詞很符合我家鄉的實際，我的家鄉——陜北吳起——正是因為大雁落腳，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終結于此而名揚中外。

我對我的家鄉有一種質樸醇厚的愛。在上小學的時候，我曾經幼稚地想，世界上最好的國家是中國；中國最好的省是陜西；陜西最好的地區是延安；延安最好的縣就是我們吳起。

上了初中、高中，特別是上了大學之后，我的看法完全改變了。延安大學的同學們叫我們吳起是“夾皮溝”（小說《林海雪原》里一個極為貧窮的地方）；在同學們的眼里，陜西的關中平原（以十三代古都西安為中心）自然是最好的地方；陜北陜南都是窮地方；在陜北，志丹、安塞、吳起就是那最窮的地方。因為吳起貧窮，大學同學連我說的吳起話都不相信，認為我是隱瞞了自己的家鄉話，講的是他們的關中話！其實吳起的洛河川口音和關中話本來就非常接近。家鄉的貧窮，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家鄉的貧窮自然也深刻地影響了我的前程。畢業后，我好不容易才爭取留在延安大學附中任教，幾經掙扎，幾經奮斗，最后才落腳在南方大都市廣州，現在在著名的華僑最高學府暨南大學供職。

像每一個獨在異鄉的游子一樣，我對家鄉懷有深厚的感情。而且，離家越遠，越是想念它，也越想為它做點什么。從1987年到達廣州至今，我一直關注著家鄉的發展，并力所能及地做了種種嘗試。先是把吳起的一種香草，土名地茭茭，學名百里香，帶到廣州，請暨南大學食品化學專家化驗分析，希望能開發出有價值的產品，因為家鄉老百姓相信，吳起的羊肉之所以聞名遐邇，原因之一就是那里的羊經常食用這種香草。可惜化驗結果是開發潛力很有限。繼之，我從鄰縣志丹縣（因紅軍將領劉志丹而得名）沙棘飲料廠帶了幾瓶沙棘原汁，請廣州某著名飲料廠技術科化驗，希望能夠招商引資，因為沙棘這種野果（土名酸溜溜）有Ｖｃ之王的美稱，在吳起的山溝里到處可以生長，遺憾的是，對方認為營養含量的確很高，風味獨特，但產量有限。我曾經聯系吳起的中學畢業生到廣東東莞新科電子廠工作，這家電子廠是日本ＴＤＫ公司屬下的高科技企業，其電腦磁頭產品占世界市場的1／3，但家鄉的人大概是上當受騙怕了，響應的很少。我也曾利用業余時間調查過廣州市的糧食批發市場和一些零售超市，并且收集了一些蕎面、小米、杏仁、杏脯、沙棘產品的價格及包裝袋寄回老家，希望老家品種獨特的雜糧雜果能打入廣州市場，遺憾的是因為產量不大，品牌不知名而沒有成功。2003年－2004年我在美國進修，在一位熱心華人的幫助下擬定了一份發展吳起綠色牛肉產業的方案，并且順便調查了美國中部、西部個別市場，把方案和信息寄給了縣里的領導。所有這一切，都是基于一個心愿，那就是讓我的家鄉富起來，讓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家鄉父老改善生活，改變命運。

就在我不斷思索，長年期盼的過程中，我的家鄉不斷傳來喜訊。先是吳起一帶出了石油，質量很高，產量也不少；后是不斷從中央電視臺看到吳起縣退耕還林，封山禁牧，舍施養羊的消息；就在我遠在美國威斯康星奧克萊爾大學進修的時候，還從《人民日報》海外版上讀到了家鄉經濟快速發展的報道。我在心里默念：幸運之神終于降臨我們“夾皮溝”了！

2006年暑假，我利用回家探親的機會又一次拜見了我的父母官，原吳起縣縣長，時任吳起縣委書記的薛占海同志。我們同是延安大學中文系校友，他后來在西北大學攻讀經濟管理專業博士學位。薛書記在百忙之中熱情接待了我，并且安排我參觀了幾間縣辦示范企業，還送給我一些關于吳起經濟發展的資料。所見所聞，令我對家鄉吳起刮目相看！

吳起是歷史名鎮，因戰國名將吳起而得名，更因為是中國工農紅軍長征的終結點而名載史冊。吳起地域遼闊，人口稀少，37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生活著12萬多人口，絕大多數是農民。吳起縣城坐落于洛河的源頭──洛源鄉，名為吳起鎮，就是《長征組歌》之一《到吳起鎮》所唱的那個吳起鎮。縣城南岸的山頭因毛澤東指揮了剿滅國民黨騎兵馬鴻逵部隊的戰斗而得今名勝利山；縣城里毛主席等革命家的舊居保護完好，供游人們瞻仰，縣城中心新修的長征廣場，以及勝利山下的烈士陵園，都記錄著吳起光輝的過去。說吳起是“紅色吳起”，名副其實。

然而，今天的吳起，同時又是“綠色吳起”。吳起本屬于黃土高原梁狀丘陵溝壑區，曾是黃河中上游地區水土流失最為嚴重的縣份之一。具有遠見卓識的吳起縣領導班子在1998年就超前實施了封山禁牧、退耕還林、舍施養羊政策，而且做得既快又好。如今的吳起，成了全國退耕還林試點示范縣，全國造林先進縣和全國水土保持先進集體。昔日荒漠的黃土山丘，今天被漫山遍野的冠木和優質牧草紫花木蓿所代替，看上去蓊蓊郁郁，頗有南方的感覺；在我熟悉的三道川川口，一人多高的綠草布滿河床，河水清淺，若隱若現。在ＥＯＳ衛星遙感影像圖上，一片濃重的綠色清晰地勾勒出了吳起的行政區域輪廓，展示了吳起再造秀美山川的明顯效果。從互聯網上得知，“全國退耕還林看陜西，陜西退耕還林看延安，延安退耕還林看吳起。”請看，多像我小時候對我的吳起的看法！不過，這可不是什么幼稚的想法，而是國家、省、市諸多領導的一致評價。

吳起的深刻變化遠不止是“綠色”。利用石油資源“工業強縣”，利用牧草、沙棘、羊子等資源發展農副產品加工，工業反哺農業，城市帶動農村，吳起已經初步構建了一個可持續發展的大環境。我看到，縣辦示范企業圓方集團已有多個產品通過ＩＳＯ9001－2000國際質量認證，形成品牌系列；該集團以保護價收購老百姓舍施羊子，加工成羊肉，銷往內地和香港；利用紫花苜蓿加工的草塊（被譽為壓縮餅干），遠銷全國各地，客戶包括蒙牛集團這樣的大企業。吳起縣羊子良種繁育基地是一個集科研、培訓、良種繁育、博物館等多種功能為一體的縣辦示范企業，該基地源源不斷地向全縣農民和外地客商提供優質羊子，其羊博館展覽的世界各國種羊讓人眼界大開。就是在這里，我才知道肉用羊、絨用羊、裘用羊之類的區別，才知道我們吳起以往放牧的山羊叫子午嶺山羊，善攀爬，肉質細膩清香。這些年來，吳起縣委縣政府正確處理了國家要“被子”（植被保護），農民要票子的關系，做了一篇陜北山區可持續發展的大文章。陪同我參觀的縣政府官員告訴我，縣里提出的經濟發展目標是四個“百萬”：年產百萬噸原油，建立百萬畝優質牧草基地，百萬畝沙棘杏果基地，百萬只肉用羊基地。這些目標，有的已經實現，有的接近實現。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小小的吳起，不但不再是經濟貧困的“夾皮溝”，反而躍升為全國、全省經濟發展最快縣份，綜合經濟實力2005年已躋身“陜西十強”和“西部百強縣”。

身在花城，心系吳起。吳起是生我養我的地方，吳起是我魂牽夢繞的根。今天，我不再為家鄉的貧困而憂傷，而是引以為自豪。讓我再用“大雁落腳的地方”那首歌曲表達我對故鄉的贊美和眷戀……

責任編輯 劉亦群

宗世海 某大學教授，曾發表散文、隨筆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