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文革結束,老電影被解禁的時候。街面上隔三岔五不斷變換的電影廣告,對當時只能反復看《地道戰》《英雄兒女》外加幾部樣板戲的我們這些中學生來說,有著莫大的吸引力。記得是高二第一學期剛開學沒多久,電影院正在放《喬老爺上轎》,我們幾個同學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去飽了眼福。可當我們急匆匆趕回學校時,下午第一節課已上了十幾分鐘。地理老師自然將我們幾個告到了班主任黃維仲老師處。我們忐忑不安,等待著暴風驟雨。
下了第二節課,黃老師來到教室,把我們叫到走廊上。他沒有發火,只是淡淡地說:“這電影你們不能白看。這一期的黑板報就由你們幾個負責了,內容就是看電影的觀后感。我六點鐘來檢查。”于是我們幾個立即分工,一人負責版面設計兼美工,其余的同學分頭從《喬老爺上轎》的故事情節、人物刻畫、細節描寫等方面去寫文章。黃老師是我們市當時名氣較大的語文老師,我們既喜歡他,又有些怕他,所以我們趕在六點鐘之前把黑板報出好,就急忙離開了學校。
第二天第一節課就是語文課。黃老師不動聲色,照常上課。等完成教學內容后,才不緊不慢地對我們出的黑板報進行點評。從文章內容、版面設計到粉筆字的書寫等,一一評來,有褒有貶。最后,他還表揚我們能在如此短的時間里出了一期比較好的黑板報,“說明你們還比較聰明。但是,”他話鋒一轉,“再聰明的人如果不努力、不勤奮、不守規矩,也不會有出息的”。語氣緩和,語調平靜,只字未提我們為看電影而上課遲到的事。可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遲到過,更沒有發生過其他違反紀律的事情。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中,也一直沒有放棄過學習,怠慢過工作。
許多年過去了,我也做了班主任。一次在課堂上,我板書完轉過身,發現幾個學生圍在一起詭譎、小聲地笑。我走過去一看,見到一幅畫我的像,而且畫得有些夸張、有些丑化。周圍的學生都緊張地看著我……我很生氣,很想發火,但我還是忍住了。對畫畫的那位男生說:“還不錯,畫得有點像。”然后繼續上課。課后,我在教室門口叫住那位男生,告訴他:“首先感謝你這么關注老師,畫得還有點像。第二,我想你上課開小差,一定是你不喜歡我上的語文課。那么請你幫我分析分析,然后提幾條建議,不少于3條,否則……”我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
第二天,學生并沒有交給我教學建議,而是在周記本上寫了滿滿兩頁紙的對我的“控訴”和他的委屈。原來,上個星期他們幾個男生在球場打球時與鄰班的學生發生矛盾,打了架。作為班主任的我,當時非常嚴厲地批評了他。他寫道:“我只不過犯了一點小錯,你就那么厲害地罵我,還當著那么多同學、老師的面……”他覺得我不給他留面子,讓他當眾出丑,傷害了他的自尊心,所以不想聽我的課了,還說是故意把我畫得那么丑的。“但是今天的事,卻讓我覺得你并不是那么壞的老師。”他愿意向我道歉,并保證以后好好上課。我在他的周記本上寫了許多話,誠懇地向他道歉。從此,他不僅語文成績直線上升、積極參與班里的活動,還經常主動幫我做事、關心我。那時,我剛到珠海不久,還不太適應炎熱的氣候,經常咳嗽。他不僅在周記里給我介紹治療咳嗽的偏方,還讓他母親煲了“涼茶”送到我的辦公室,令我感動不已。
這兩件事過去很久了,但我卻時常想起,并經常自問,教師的使命是什么?除了引導學生學習知識、培養學生能力外,我們還應該做些什么?也許是教師這個職業的特殊性,教師的一個不經意的舉動,一句隨意的話,都有可能影響學生的一生。我在多年的教師生涯中,就常常浮現黃維仲老師讓我們出電影觀后感黑板報的一幕,深切地感受到他的寬容、仁愛和智慧。這種感受,不僅給我的教育教學工作以啟迪,還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我的人生態度。
本欄責任編輯 黃日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