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奧林匹克的世界

眾所周知，現代奧林匹克運動會是法國人顧拜旦為傳承并弘揚古代奧林匹克精神而創辦的一項體育盛事。在大眾傳媒的作用下，我們對現代奧運會的一應相關事宜都有了堪稱全面而直觀的認識，但它的前身——古代奧林匹克卻充滿神秘。值2008年奧運會在北京舉辦之際，上海博物館與大英博物館再度攜手，以“奧林匹克”為主題，在上海博物館舉辦了“古代奧林匹克運動與藝術”展，從神話、宗教、體育、音樂、生活等各個角度，通過各種材質的雕像、彩繪陶器、青銅器、金器、銀幣、寶石和鑲嵌畫等，勾畫出古代希臘奧運會的立體景象。

《擲鐵餅者》是古希臘雕塑家米隆的代表作之一。它準確地捕捉到了運動員在投擲出鐵餅前那一瞬間的動態，在凝固的姿態中蘊含了強烈的動感和無窮的爆發力，這一充滿蓬勃活力的創作因而成為后世雕塑家不斷模仿的典范。米隆的原作早已佚失，此次展出的這尊是古羅馬時期的復制品，18世紀出土于意大利。需要說明的是，根據傳世的其他復制品可以知道，運動員的頭部本來應該是向后看著鐵餅的，但這尊雕像卻在修復過程中被錯誤地處理成了現在這樣頭部朝前的姿勢。然而小小的紕漏并不有損它“體育運動之神”的美譽，自從1948年倫敦奧運會海報設計中使用了這件作品后，如今它已被視為代表體育運動的最佳標志。

在古希臘人看來，正如詩人盧西安所說“(運動)帶來的愉悅無法用語言形容，當你親自坐在體育場中，親眼目睹運動員的威力和毅力，健美的身軀，難以置信的靈敏與技巧，無敵的力量、勇氣、雄心、毅力和堅韌，你定會為他們喝彩不止。”

早在史詩時代，這種對健壯、勇武、力量與堅韌的贊美就已成為古希臘人精神世界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傳說奧林匹克大會的創始人是赫拉克勒斯，他是宙斯和凡間女子所生的孩子。宙斯的妻子赫拉對他十分忌恨，于是施法讓赫拉克勒斯發瘋，殺死了自己的妻兒，為了贖罪，他必須完成十二項苦差，其中任意一項都足以讓人喪命。然而赫拉克勒斯擁有超人的體力和意志，他經受住了肉體上的一切磨難與考驗，在通過十二項苦差的考驗之后，進入奧林匹亞山，在永生的眾神中贏得了一席之地。在此次展覽中，就有幾件以赫拉克勒斯為主題的展品，讓這位傳說中半人半神的大英雄的形象清楚地展現在我們眼前，多少帶給人們一些直觀的感受。

其實，古代奧林匹克與現代奧林匹克有著一個本質上的差異：前者首先是盛大的宗教節日，是向天界諸神表達敬意的一種方式，運動會只是這場盛大節日的一個組成部分；后者則是純粹的世俗性的活動，運動員以參與特定的競賽項目為目標。所以，當今天的我們想走近古代奧林匹克時，首先要認識的就是那些與人同情同性的“古希臘諸神”。

考古學家曾對奧林匹亞遺址進行復原，發現整個遺址的中心地帶為圣域“阿爾提斯”，有一道神圣的圍墻把神廟、祭壇、寶庫等宗教建筑與體育場、賽馬場、競技訓練場和角力場等外圍建筑分隔開來。很顯然祭祀，或者更明確地說，祭祀天神宙斯才是奧林匹亞節的核心內容。這從古代奧林匹克大會的日程安排中也能得到體現，祭神的宗教儀式幾乎貫穿了每一天。據伊安·詹金斯和維多利亞·特納《宗教和社會中的古代競技》中記載：

第一天

早晨：在“誓言之神”宙斯的祭壇和雕像前的議事會堂里，選手和裁判進行宣誓。

競爭產生傳令官和號手。

男孩跑步、摔跤和拳擊比賽。

在“阿爾提斯”祈禱和獻祭犧牲；求問神諭。

下午：哲學家演說，詩人和歷史學家吟誦，他們可能也是進行比賽。觀光和社交。

第二天

早晨：選手列隊進入競技場。

馬車和馬匹比賽。

下午：五項全能：鐵餅、標槍、跳遠、賽跑和摔跤。

晚上：敬奉珀羅普斯的葬禮儀式。

得勝者環繞“阿爾提斯”游行。

唱勝利贊美詩，飲宴和狂歡。

第三天：

早晨：裁判和希臘各邦的使者列隊行進。

全體選手和供獻祭的動物環繞“阿爾提斯”進入宙斯神廟前的大祭壇。

正式獻祭伊利斯提供的一百頭牛。

下午：賽跑。

晚上：在市政廳舉行公共宴會。

第四天

早晨：摔跤。

中午：拳擊和自由搏擊。

下午：武裝賽跑。

第五天

勝利者列隊前往宙斯神廟，儀式包括裁判給運動員戴橄欖枝花冠和向運動員撒花瓣。

宴會和慶祝活動。

從上述日程安排可以看出，古代奧林匹克大會的運動項目并不多，而且事實上都是對作戰而言至關重要的實用技能。古代希臘是個域邦林立的國家，城邦之間有文化交流，有貿易往來，更有血腥暴力的軍事沖突，阿喀琉斯之踵，特洛伊木馬，都是那些戰爭留給后世的不朽傳奇。

根據記載，在最初的十三屆古代奧運會中，短跑是唯一的比賽項目，獲勝者的姓名被用以命名該屆奧運會，因此獲勝運動員的名單就成為古希臘世界的一種紀年系統。后來，隨著節日規模的不斷擴大，也隨著社會(或者說作戰方式?)的不斷進步，比賽項目也逐漸增加，比如最接近現在5000米跑的“多利科斯”(dolichos)于公元前720年被列為奧運項目，往返跑于公元前724年被引入。公元前520年開始，武裝賽跑也被列為比賽項目，選手要戴上頭盔與護腿甲，并背負一個圓形盾牌，從中人們或許可以窺見重裝步兵在當時戰爭里日趨突出的重要性。至于現代人都熟悉的馬拉松賽跑，其實是由法國語言學家米歇爾，布里爾向顧拜旦建議、從第一屆現代奧林匹克運動會開始設立的項目，并不是古代奧林匹克的競賽內容。

有意思的是，雖然比賽項目放在戰場上全都是用以實施或輔助殺戮的技能，但節日本身卻又擔負了止戰的“調停者”角色。在古代希臘，各城邦之間簽訂有“神圣和約”，規定在奧運會期間，所有交戰的城邦都必須停戰，因此盡管希臘境內戰火不斷，但自公元前776年開始，到394年被羅馬皇帝狄奧多西廢止的1170年間，奧林匹克大會竟然從未有過間斷，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都算得上是人類社會的一大奇跡。

盡管節日期間停戰，可是賽場上的搏殺依然充滿了危險。比如馬車賽，當時的比賽中，大約會有40名選手在超過13公里的賽場上競技，他們擠在一起奮勇角逐，很可能要同時爭搶繞過一個轉彎標桿，而且當時也沒有劃分明確的賽道，倘若不幸翻車，車手又不能及時避開四周飛馳的馬車，慘劇便會立時上演。又比如摔跤，埃皮克提圖在《道德論》中這樣描述：“在比賽中，你要么摳挖別人的眼睛，要么被別人挖眼；你經常會扭傷手腕和腳踝，滿嘴沙泥，抑或飽受鞭撻。經歷這一切之后，你往往還是會功敗垂成。”經歷了這么多的危險，獲勝者唯一的獎勵只是橄欖枝花冠，也就是說，參加奧運會的選手就本質來說是為了榮譽而戰，就如品達在《奧林匹亞頌》中所說：“當他獲得了一定的聲譽，墳墓早就被忘到九霄云外。”正因為這樣，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能夠參加奧林匹克比賽的選手往往僅限于精英階層的子弟——他們擔負得起訓練、參賽和裝備的費用，并且不在乎物質上的回報。

不過到了后期，這樣的局面有所改變。由于獲勝者不僅為他個人，更是為家族和城邦爭得了莫大的榮譽，所以當他凱旋歸來之際，城邦往往會從公共經費中給予他豐厚的獎勵。因此，公元前5世紀末之前，出現了一個職業運動員階層，他們大力發展特殊的訓練方法，來提高比賽成績，然后從一個城市前往另一個城市，追逐競賽勝利所能贏得的豐厚獎品。在古希臘后期和羅馬時期，來自各個階層的職業運動員主導了競技比賽，這一方面打破了以前曾經專屬精英階層的壟斷，另一方面恐怕也逐漸削弱了原本意在崇奉神祗、歌頌健美體魄的競賽的純粹性。

說到健美體魄，在古代奧林匹克運動會上無疑是十分重視的。所以，我們看到關于古代奧林匹克運動的無論是雕塑，還是繪于陶器上的畫面，抑或金幣上的紋樣，賽場上的運動員幾乎都是赤身裸體的。在古希臘人看來，年輕男子的健美體魄是美好的、值得雕刻家用最好的方式來表現的對象。與之相對，任何男性身體，如果缺乏運動活力或男人的力量，就是丑陋的。公元前7世紀米姆奈爾摩斯在詩中這樣寫道：“一旦痛苦的老年來到，它使男人變得丑陋、虛弱……總是受到孩子們嫌惡，婦女們輕賤，這是神給老年人所做的痛苦安排。”

在古希臘，男性公民主要從事的活動包括閱讀、寫作、音樂、運動以及為國家服役，因此建立男性間的親密合作關系是他們公民生活的首要。在這一前提下，同性戀成為古希臘公民社會中極為普遍的現象，他們鼓勵年長的男性運用自己的人生經驗和智慧教導青年男子，引導后者在道德與心智上逐步趨向完善。而女性的社會地位則受到諸多限制，她們被排除在財產權、政治、法律和戰爭之外，不能像男性公民那樣參加酒會、競技以及在摔跤學校或競技訓練場舉行的思想辯論，已婚女性甚至不被允許參加奧林匹克大會，即使當觀眾也不行。例外的情況也有，比如尚武的斯巴達，女孩經常被鼓勵像男孩一樣參加鍛煉和比賽；其實就算在奧林匹亞，也有為女性單獨舉辦的赫拉運動會，雖然賽事項目只有短跑這一項，但獲勝者可以像男子運動會的冠軍一樣戴上橄欖花冠，同時得到一份獻祭給赫拉的小母牛肉，她們還像男子獲勝者那樣，定做自己的畫像奉獻給赫拉神廟。

到公元前6世紀末，奧林匹克大會已經成為全希臘民族的節日，這里有伊利斯人建造的宏偉的宙斯神廟，神廟中出自著名雕刻家菲迪亞斯之手的宙斯巨像高達13米，全部用黃金和象牙制成，是古代世界的七大奇跡之一。而宙斯的妻子——赫拉神廟的年代更加久遠，是奧林匹亞最古老的廟宇，拿這一點來對比世俗生活中女性遠較男性低的社會地位，不得不說是相當耐人尋味的。

詩人品達曾為公元前476年錫拉庫扎神廟奧運會賽馬冠軍作文《奧林匹亞頌》，“我的心啊，如果你想要為運動會中的勝利頒發獎賞，不要在白晝仰望孤寂的天空，試圖尋找任何一顆比太陽還要溫暖而閃亮的星星。讓我們歌頌奧林匹亞，任何的競賽都比不上她的耀眼與輝煌。”這樣的詩句，無疑是對奧林匹克和古希臘人對奧林匹克所懷抱的無限憧憬與贊美的最完美的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