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膩傳神的唐山皮影

“皮影”是皮影戲的簡稱，在古代被稱為影戲，是指藝人操縱用畜皮、硬紙等不同材質制作的影人、景片等，利用光源將其形象投影到影窗(或稱亮子、銀幕、屏幕、唱戲的窗子)上進行說唱，并配以音樂伴奏，進而表演故事的一種藝術形式。皮影戲融合了繪畫、雕塑、音樂、歌唱、演技和文學等藝術。“五尺生綃作戲臺，全憑十指逞詼諧，有時明月燈窗下，一笑還從掌握來”，就是在燈影里舞動的皮影藝術的生動寫照。皮影的演出形式靈活自由，具有濃烈的鄉土氣息和民間情趣，備受民眾的喜愛，以至流傳千余年而不息。關于皮影藝術的正式文字記載是在北宋年間，孟元老《東京夢華錄》中就有“每一坊巷口，無樂棚去處，多設小影戲棚子，以防本坊游人小兒相失，以引聚之”，可見當時人們對影戲的癡迷。

皮影藝術在華夏沃土生根發芽，遍地開花，形成了不同的流派風情：陜西、山西皮影古樸蒼勁；四川、湖北皮影粗獷豪放；江浙皮影玲瓏秀美；福建、湖南皮影簡潔明快。在群芳爭艷之中，唐山皮影以其細膩傳神而獨放異彩。

唐山皮影，又稱灤州影、樂亭影，是影響最大、流域最廣、戲曲程式化最高的皮影劇種。相比之陜西華縣、湖北云夢、甘肅環縣、山西孝義、浙江烏鎮等地的皮影，唐山皮影在選材、制作工藝、人物造型、影卷唱詞上都體現出獨特的藝術風格和藝術魅力。

選材及制作工藝特色

北方皮影一般是用牛皮、羊皮或驢皮雕刻而成，唐山皮影即以驢皮做材質，制作工藝嚴謹，主要有刮皮、漿皮、下料、調刻、上色、上油、組裝等過程，每一道工序都密切相關，其中以漿皮和雕刻最為關鍵。

1 刮皮

將剝下的驢皮浸泡，用刮刀鏟去皮上的殘肉，再把驢皮繃在專門的木架上晾干，皮子晾干后會繃得很平。刮皮的工具叫鎪子，雙手緊擎鎪子把，用外沿利韌垂直于驢皮表面來刮驢毛，用力要勻，以免將皮子刮破，直到將皮子刮的凈亮、透明為止。

2 漿皮

漿過的驢皮不怕受熱和風吹，而且透明度也高。但漿皮的難度較大，水溫低難以浸泡，水溫高皮子又會卷曲收縮。所以水溫的控制至關重要。漿好的皮晾干、壓平就可用來雕刻了。

3 選皮、劃形

唐山皮影在選用皮子上相當講究。驢皮中的云子皮、骰子皮部分都不能用。云子皮是由于受凍或熱捂而出現在皮子上的云團似的白斑；骰子皮即驢屁股那塊皮，其筋多，無論怎么漿也是近熱則彎卷，其他部位的皮子則根據不同的薄厚來安排刻不同的內容。劃形一般都是根據藝人們整理或傳承下來的圖稿作為底樣，將半透明的驢皮放在圖稿上，然后用鋼針依樣劃出。

關于驢皮的取用，藝人們總結為： “一張驢皮寬又寬，使用起來選擇嚴。肋邊骨處最透明，刻出頭茬最鮮艷。屁股皮張易回卷，雕鏤影人不平板。脊背適合刻帷幔，脖皮用在車馬船。大刀口，小刀口，刀口犀利要直走。里裂外斜最禁忌，亂加飾物俊變丑。順茬作出能直立，橫茬刻完卷又偏。鼻直眼尖帥盔尖，斜行一線尖對尖。嘴角眼角要相對，刻出影人笑微微。”

4 雕刻工具與工藝

唐山皮影的雕刻工具主要是刻刀和蠟板。刻刀分寬、窄、大、小數種，多為斜刃直刀，刀柄均以絲線纏繞。蠟板是以黃蠟為主加少量牛油、香灰攪拌后填入木板槽制作而成的。皮影的雕刻技法很多，西北部地區藝人善用推皮走刀的刻法，并用多種型刃刀具進行雕鑿。而東北部地區一般不用型刃刀具。唐山影人的雕刻以直刀為主，并根據內容的需要分別采用陰刻和陽刻。其雕刻風格是強調大的關系，注重演出效果，刀口疏密組織恰到好處。頭臉手足都含有透視的原理，這樣在影窗上看起來人物形象就透明鮮艷，生動逼真。行家看影人要看影人各關節部分之間是否圓線，然后再看操縱時是否好用，所以說雕刻是皮影制作工藝的關鍵。

5 上色

色彩是皮影造型藝術的重要補充。唐山皮影藝人在處理皮影色彩時不受造化、成法的限制，根據皮影本身的質地及影人特征在傳統的色彩觀念基礎上進行發揮，形成了色彩明快、艷麗、對比強烈而和諧的藝術效果。傳統色彩以黑、綠、紅為主，因為黃色和白色與驢皮的顏色將近，雕刻出的鏤空臉映在影窗上本身就是白色。

上色過程是先把眼睛、頭發、嘴唇、臉面等色彩明確下來，其他部分再以紅、綠、黑并置的關系調整完成。現在的皮影上色也在傳統色調的基礎上用藍、紫、黃等顏色。

6 上油

涂好顏色的影人經過夾壓干透之后就可以上油了，上油的目的是為了使影人更加透亮、經久耐用、關節活動便利。早期影人用桐油，后改為清漆，上油后的皮影懸于空室內陰干。

7 組裝

組裝時，將影人的上身、腰節、雙腿、雙臂、雙手等十幾部分按最初劃形時就設計好的連接關系用線裝訂起來。其中兩只胳膊從影人身子的兩側訂在肩部的同一點上；雙腿的裝訂是一前一后，但前腿要從影人行進方向的右側來裝訂，后腿反之；在影人脖口處安置插頭茬用的套口，并在脖口和雙手安裝操縱桿，一件完整的皮影人即告完成。

人物造型特色

一般一個完整的皮影戲箱至少要有7個包冊，多者可達14個，約有五六百件皮影，老的箱子還有超過千件的。皮影的包冊有頭茬、身段、馬靠、桌椅、布景大片、道具、花石、朵子、站堂鑾駕以及地獄變化、車轎、神怪、戲片等。每個包冊又可細分許多類別。

不同流派與地方特色的皮影在造型藝術上存有一定差異，如陜西皮影有東路西路之分：西路皮影形體較大(高約56厘米)，多刻通天鼻形，輪廓簡明，圖案花紋大方，魁偉壯麗。東路皮影形體較西路皮影小(高約36厘米)，男性多為豹頭深眼，裝飾嚴謹；女性形象，則極盡委婉嫵媚之態。兩路皮影與外省皮影造型相比，都顯示出陜西皮影特有的成熟性。而山西皮影的造型極富裝飾特色，圖案豐富多彩，其中“招財進寶”“雙喜臨門”等傳統圖案經常在皮影造型中看到。

唐山皮影的人物造型雕鏤精細，玲瓏剔透，色彩艷麗，極富表現力。其總體特點是環眉風眼、閉口紅唇、“六字”通天鼻，人物身條渾厚，手指若伸若握。整體造型都體現了頭大身小、身段上窄下寬、手臂過膝的特點，形態抽象簡潔又不失典雅。唐山皮影形體最初為5寸，到清末多使用體形為7寸的影人，發展到現在基本為1尺、1米及以上的影人。

頭茬造型的構圖藝術

頭茬是指影人的頭部造型，其面部與發式和帽子相連(特定人物除外)，其中正面人物采用正側面的角度造型，民間稱“五分臉”，他們通常將眉毛、眼睛橫貫臉部，使兩頭有所連接而不易斷落。我們常見的唐山皮影是眼大嘴小、額圓頰方、眉彎鼻直的臉部造型，這是審美需求與技術處理需求的有效結合。

面部以外，以發式和帽子最為搶眼，多為七分側面或更多。而且，有正面、背面和俯視角度等，這種構圖的方法，目的是為了把美盡量展現出來。發式和帽子大都為陰刻，其線條疏密虛實、繁而不亂、簡而不空。尤其陰刻的發式和帽子，與配以陽刻的鏤空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顯得和諧而又統一。人物的長須長發也是皮刻而成，除甩發用黑線制作外，一般不用真發。

臉譜化造型的行當劃分

唐山皮影所反映的人物行當齊全，性格鮮明，大體分為生、旦、末、凈、丑五類。他們的面部造型最為豐富和精致，依影戲中的故事情節、矛盾沖突和中國觀眾的心理定式，將沖突雙方分成正反兩派，主要表現在臉部雕刻上，“公忠者雕以正貌，奸邪者刻以丑形。”生、旦、末、凈、丑的戲劇行當設計，用程式化的臉譜來表現人物的剛柔美丑與善惡忠奸。生英俊瀟灑、旦(小兒)嫵媚窈窕、凈(大兒)剛強勇猛、丑滑稽可笑。例如對于文雅秀麗的生、旦角色的表現，面部刻畫十分相似，一般都用陽刻空臉臉型，以表現其純真嫩白。有別之處在于旦額發交界處的線條略呈弧形，突出女性柔和的特點。另外，在額頭上多出一綹頭發，耳上配有耳環或耳墜。對凈、丑角色，則多采用陰刻實臉臉型，以利于勾勒面部各種形態和色彩。有時也采用實空結合的臉型，這樣可以使面部造型在影窗上顯出更大的色彩反差，從而得到更為突出的藝術效果。對于丑角，也有設計成七分臉的，這樣可露出雙眼，加大刻畫而孔的余地，擴大臉部的表現范圍。例如，設計獨眼瞎丑角時，若用五分臉造型，根本就無法表現有一只眼瞎。除極個別丑角、鬼怪之類為四分之三的半側面外，其他影人—般都是正側面。這樣的人物造型，既符合人們傳統的道德評價標準，又符合其直觀欣賞的習俗，看臉譜就可知角色的好壞，十分直觀，一目了然。

戳子造型的整體藝術

戳子是指影人的身子，是頭茬以下的部分。如果說那些夸張變形的臉譜化頭茬，使形象更典型、個性更突出，那么服飾的選配同等重要，使人物體現的藝術美感更趨完整化、一體化。

戳子部分多為七分側面雕刻，大體有偏前側、偏后側兩種，目的是盡量展現服飾的整體美。皮影人物的服裝身條，除少數特定人物是專用的以外，大多數是可以通用的。只要在身條上換一個相應身份的頭茬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物。

影人的服飾著衣，十分講究，根據各行當和人物身份也有不同。有龍袍、蟒袍、官衣、各式褶子、開襟、鎧甲、靠子、帥袍、三開氣等。蟒袍是帝王將相的官服；靠是將士穿的鎧甲；氅衣是官員豪紳的便服；而一般平民百姓的服飾部是素色，也叫“片子”。服飾之間的搭配也要遵循一定的體例，男士穿袍、穿靴；女士穿裙，足蹬繡花鞋；天子衣冠飾龍；皇后、王妃以及公主衣冠飾鳳；元帥不論男女皆穿鎧甲、扎靠旗、戴頭盔、穿戰靴；武士身著盔甲，足蹬戰靴，頭戴矢形飾物。

皮影戲劇的唱詞特色

皮影戲劇劇本的唱詞結構特異，與其他戲曲迥然不同。其格律除了一般劇種常用的“七字賦”“十字錦”外，還有“三字頭”“五字經” “三趕七”“大金邊”“小金邊”“贊句”“數念”“樓上樓”等特殊的結構形式。這些唱詞結構，都是以對偶的上下旬組成。這是和其他劇種的唱詞結構相同的，但皮影戲中不同的行當角色、不同的板眼唱腔，在選用唱詞的結構上，有不同的要求和習慣。其一股規律是：凡是每句比較多的字數構成的唱詞(如“十字錦”)大抵都用于劇中重要人物身上。凡是每句由較少的字數構成的唱詞，任何人物都可以用，一般都用于性格比較活波、開朗或情緒激昂、興奮的地方。至于“五字經”“贊句”等唱詞結構形式，則專用于某些角色(凈或丑)的唱腔，其他角色不能隨意使用。

影戲屬代言體戲曲，但它卻保留著大量的說唱文學中敘述體的痕跡。影戲唱詞的韻轍非常講究，每段唱詞都是上、下旬呼應。凡上句是仄韻、下旬是平韻的為正轍。反之，上句是平韻、下句是仄韻的叫硬轍。其唱詞格式種類多、變化大，具有一定特異性和專用性。常用詞格包括：

“三字頭”，通體為三字一句，類似數板式詞韻。如《四平山》中高升唱：

“我高升，膽戰驚。尊貴人，聽我明：

這件事，有隱情。

苗國丈，老奸雄，他叫我，設調停。

講薛海，請府中……”

“七字賦”，即七言韻文，是影卷中使用最多的同格，有時加襯字，但不妨大體。適用于各類行當角色和多種板眼的唱腔。如《偷看家書》中沈冰潔唱：

“滿面帶笑說有理，

心里不由(的)打算盤。

自從狀元來入贅，

看他總是不喜歡。

奴家只得從夫志，

不敢錯待(這)小狀元。

今日果然身乏困，

少陪官人我先眠。”

“三趕七”又叫“三頂七”，是唐山皮影戲中特有的唱詞結構，屬垛子句，以三三、四四、五五、六六、七七的上下旬反復排列。三趕七屬正轍，如使用硬轍韻便為“反三趕七”，多用于劇情高潮時的演唱。如《抄桃花堡》中藍素艷的三趕七唱段：

“驚又恨，氣滿胸，

拉住官人，叫聲相公。

你休要害怕，小妾有調停，

待奴抄刀上馬，殺退這伙官兵，

回來慢慢打主意，好歹不叫你受驚。……”

“大金邊”，此句法較有特色，是一種五五、三三、五五、七、三三三的唱詞格式，雖有轍，但不拉韻，一直數唱到底，大段唱詞按此格式重復使用。如《五鋒會》中程有義唱：

“到了淮安城，離城十里地，

租了房，做生意。

開個小茶坊，來往人稠密，

賺錢糊口現得利，

好時氣，好時氣，好時氣。”

“小金邊”，句式結構與“大金邊”近似，只不過在演唱形式上有所差異。“數念”，只數不唱，也不配鼓板。如《乾天劍》中探子的數念之詞；“贊句”，屬只念不唱的韻詞；“樓上樓”，是一利-不規則的轍口句，屬巧口唱功之詞，妙語連珠，節節加強。

唐山皮影影卷傳統劇目繁多，內容包括從戰國至明清的歷史演義和民間傳說，宣揚的是歷史興衰、封建道德、忠孝節烈、因果報應、江湖義氣、世態炎涼。正如清代尤侗在《西堂雜俎》中說：“燈戲從來太虛玄，仗影幢幢盡妖仙。不必認真求實據，聊借俚語解人煩。”目前可見最早的影卷是明代萬歷年間的手抄本《薄命圖》，內容為張彥和白玉樓的故事，其中不僅生、旦、末、凈、丑行當齊全，而且五字經、三趕七等詞格齊備。現存的大多數影卷為明末至清末之間所遺，其中影響較大的四大部影卷即：《雙失婚》《金石緣》《五峰會》《鎮冤塔》 (有的老藝人說這部是《破洪州》)。

當然，唐山皮影的特色還體現在操作技法、唱腔等諸多方面，對此已有多部論著述及，這里不一一盡數。今天它所形成的獨立的藝術體系在中國藝術史上占有特殊地位，是我們民族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民間藝術家們非凡的造型能力和高超的工藝水平，還有那獨具一格的唱詞結構，使皮影給人以愉悅和陶醉，成為一種有獨立欣賞價值的藝術種類，是歷史留給我們的一筆寶貴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