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秦人之前的秦人

早期秦文化考古研究的現狀和緣起

作為中國古代文明的重要歷史時期，秦及早期秦文化的考古研究一直是學術界的熱點。諸如：

秦人的起源問題。秦人的起源目前仍有“東夷”和“西戎”兩說。而秦人的起源是研究秦及早期秦文化的基礎。雖然從文獻和歷史的角度出發有諸多的討論，但考古學為此提供的資料還很欠缺。

秦人早期都邑問題。文獻記載和目前為止的考古發現都證明秦人的早期都邑在今甘肅境內的禮縣和天水一帶，但以往的調查和發掘并未發現相關遺存。直到1990年代初大堡子山秦公陵墓的發現和2004年在禮縣的調查，為尋找秦人的早期都邑提供了新的線索。

秦文化形成及秦王朝建立的物質基礎問題。早期秦文化的文化探索一直是學界的熱點，目前研究狀況是對早期秦文化仍無明確認識，歧見紛呈，相持不下，什么是早期秦文化尚無占優勢的意見。

秦墓葬制度研究問題。目前考古發掘的墓葬資料和相關研究成果已十分豐富，但以往高等級墓葬少見。這一狀況嚴重制約了秦墓葬制度乃至秦禮制的全面研究。

秦歷史的綜合研究及秦戎文化的關系。由于以往文獻的匱乏及依違其辭，加之與早期秦歷史相關的文字資料缺少，尚有許多有關秦歷史、社會制度及社會組織結構等問題的研究十分薄弱。

盡管關于秦人的族源有東夷說和西戎說兩種意見，但無論如何，秦人是在甘肅東部和陜西西部一帶發展起來的。《史記·秦本紀》記載商代后期秦遠祖中就已“在西戎，保西陲”。西周中期孝王時，“非子居犬丘，好馬漢蓄，善養息子。”其后被周孝王“賜姓贏……分土為附庸，邑之秦，使復贏氏祀，號曰秦贏。”非子所居“西犬丘”及“秦”都邑的地望以及西周時期秦人的中心活動區域，即今甘肅東部的隴南及天水地區一帶，這已為考古發現所證實。

1920年代，甘肅禮縣鹽關一羅家堡一帶發現了著名的青銅器“秦公簋”，為尋找“西犬丘”都邑的地望提供了初步線索。1980年代初，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與北京大學考古學系合作，在甘谷縣毛家坪遺址發掘到西周時期的秦文化遺存，從而揭開了探索早期秦文化的序幕。

1990年代初，禮縣城東大堡子山慘遭大規模盜掘，傳說曾出土青銅重器百余件，器銘多為“秦公作鑄用鼎”“秦公作鑄用壺”“秦公作寶簋”等，此外，還出土有大量的棺飾金片等。可惜的是，這些珍貴文物中很多已流失海外。1994年4月～11月，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大堡子山被盜掘的殘墓進行了搶救性發掘，共清理春秋初期的2座大墓、1座車馬坑和9座中、小型墓葬，從而確認大堡子山就是秦公西陲陵墓區。中國古代王(公)陵墓一般埋葬在都城附近，因而，秦公大墓的發現為尋找“西犬丘”都城遺址增添了重要線索。1998年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和禮縣博物館對大堡子山東南(即大堡子山斜對面)相距3公里的趙坪村圓頂山秦墓地進行了小規模的搶救性發掘，發現隨葬的銅禮器或有五鼎、七鼎者，證實這是一處規格很高且年代偏早的秦國貴族墓地。

伴隨著這些重要發現，國內外掀起了早期秦文化研究熱。學術界圍繞大堡子山大墓的年代、墓主等問題展開了熱烈的討論。同時，對相關聯的秦早期都邑“西犬丘”和“秦”地的具體位置也各抒己見，爭論不已。但由于此前的調查、發掘工作尚少，許多問題難以深入下去。

著名考古學家蘇秉琦先生曾指出，中國古代文明和國家的發展經歷了古族、古國、方國和帝國的各個階段，而秦人、秦族、秦方國、秦帝國的歷史正提供了這樣一條完整的發展鏈條。然而，目前有關秦的考古研究多集中在東周和秦代，而對秦早期歷史和文化的研究還相當薄弱。因此，開展東遷以前秦人早期都城和陵墓的調查和發掘是有重要意義的。另外，早期秦人所在甘肅東部地區是連接中原文明與西方文明的必經之路，從目前的發現看，秦人在相當早的時間就與域外文化有過較多的接觸和交流，因而，這方面課題的研究也將具有世界性。

2003年，在甘肅蘭州召開了首屆西部考古協作會議，在會上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和陜西省考古研究所、國家博物館、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西北大學文博學院等五家單位達成了合作研究的意向，決定聯合組成早期秦文化聯合考古隊，對以禮縣、天水為中心的周邊地區進行連續的考古調查和鉆探、試掘，以圖解決早期秦的都邑、陵墓等問題。該項目后來得到了國家文物局、甘肅省政府和甘肅省文物局的大量支持。

按照工作計劃，早期秦文化考古將以禮縣為中心進行，先要對禮縣進行全面調查，并對調查的重點地區進行鉆探，對鉆探發現的重點遺跡進行發掘，然后再進行周邊地區的工作。

考古調查西漢水流域

2004年三、四月間，五家合作單位對西漢水干流東起天水市天水鄉，西至禮縣江口鄉的地段，以及4條主要支流流域進行全面調查，收獲甚豐。發現了大量的周秦時期和秦人相關的遺存。共發現各類遺址98處，新發現70余處遺址。在調查的47處周代遺址中，以秦文化為主的遺址38處，其中有“六八圖一費家莊” “大堡子山一趙坪”“雷神廟(西山)一石溝坪”三個相對獨立，又互有聯系的大遺址群，每一個遺址群中包含有大、中、小型不同級別的遺址，占據了流域中的不同位置，也是早期秦人的三個活動中心區。

寺洼文化的遺址以前在禮縣境內沒發現過，這次調查共發現22處。既有面積在30萬平方米以上的二土遺址，也有山腳、新田等比較純粹的墓地。寺洼文化遺址和周秦文化遺址既有各自的分布范圍，又有彼此對峙、交錯的地段。應該說，這里的寺洼文化就是文獻中與秦人敵對的戎人的遺存。

2004年西漢水流域的調查為探索一些歷史上懸而未決的問題，比如秦早期都邑西犬丘的地望，秦文化的形成，以及秦、戎關系等，提供了重要的線索。

2005年在清水縣的調查又發現新石器時代至漢代遺址56處。對探討秦文化起源有意義的是西周早期乃至商代晚期遺址，包括西山坪、大堡子山和山坪三處西周到春秋的城址。

西山坪城址依山而建，平面呈不規則的長方形，面積約10萬平米。已發現的各段城墻殘長約1200米。從兩個地點的城墻解剖結果看，城墻的廢棄年代不晚于春秋早期。另外在西山坪遺址共鉆探70余萬平方米，共發現800座墓葬，還有房屋基址、灰坑、古道路、窯址等遺跡。基本對西山坪遺址和西山坪城址的范圍、結構和布局有所了解。

大堡子山城址總面積約1 00萬平米。據已進行的調查和鉆探工作，大堡子遺址除少量齊家文化遺存外，主體為周代城址、城外墓地和居址。城址修建在山坡上，平面呈不規則形，依山而建。北城墻殘長約250米，東、西城墻殘長約1000米，南墻尚未發現。城內遺跡主要為秦公墓及大型房屋基址、灰坑和中小型墓。在鉆探的150余萬平方米范圍內，共發現各類遺跡699處，有夯土城墻、建筑基址、墓葬、車馬坑、陶窯、水井、灰坑等遺跡。城內鉆探出夯土建筑基址26處，規模最大的一座建筑基址南北長102米，東西寬17米；另一座東西長70米，南北寬13.5米，形制與前者基本相同。城外東北方(北墻外)有與城址相對應的墓地，墓葬分布密集，目前已鉆探出300余座。

大堡子山城址發現后，我們根據文獻記載調查了西漢水對岸的山坪遺址，在山頂和山腰發現長300米以上的夯土城墻，在山腰發現寺洼文化墓地和周代居址，由于此遺址除周代遺存外只有少量齊家遺存，可以初步判斷這里也有一座周代城址。

考古發掘：漢代祭天遺跡——鸞亭山遺址

2004年首先對禮縣鸞亭山遺址展開了搶救性的發掘。該遺址位于禮縣縣城西北，隔劉家溝與雷神廟臺地南北相望。遺址由海拔1700米的鸞亭山山頂的祭祀臺和山腰的東西夯土臺組成。山頂祭祀遺址包括圓壇和其下面的臺地兩部分，面積約2000平方米。圓壇周緣有平地起夯的漢代夯土圍墻，但在它的西南部沒有閉合，形成一個“?”形的空間。從圍墻內側發現的柱洞看，壇上當時可能有回廊之類建筑設施。在平臺近圍墻缺口處有兩個祭祀坑，坑中埋藏有豐富的獸骨。

現存的圓壇地勢從北向南傾斜，在南部發現有西周時期的灰坑和房址；漢代的遺跡主要集中在北部，包括灰坑、灰溝等。出土了大量的“長樂未央”瓦當及筒瓦、板瓦等。在一條東西長約20米的漢代半月形淺溝內清理了11套組合完整的玉器，玉器的總數超過50件。器類有圭、璧、玉人三種。圭多青玉，璧多白玉。玉人2件，一男一女，與圭、璧共出。《周禮》：“四圭尺有二寸，以祀天。”又曰：“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因此，這是一個漢代祭天用玉的空前發現，而該遺址則是一個漢代祭天的場所。

在鸞亭山的山腰位置還有兩處東、西對稱的夯土臺，土臺破壞嚴重，東臺有上、下二級，貌似“子母闕”；二臺所處的山梁上為周代墓葬區，遭嚴重盜掘，地表有馬骨，疑為馬坑所出。從遺址所處的位置、祭壇的形制、玉器的組合和規格來看，鸞亭山山頂在漢代是一處祭天的地點。禮縣為秦漢時西縣所在，同時也是秦文化的發祥地。西疇本秦襄公始建，秦代“祠如其故，上不親往”(《漢書·郊祀志》)，西漢時繼續沿用，“西疇、畦疇寓車各一乘，寓馬四匹，駕被具”(同書)。因此，鸞亭山山頂祭祀遺址應即漢代的西疇。至于周代的西疇應該就在它附近。出土的玉器組合完整，為研究漢代郊祀用玉及相關禮制提供了重要資料。

此外，鸞亭山遺址鉆探面積還有1萬余平方米，發現遺跡20處。在東部夯土臺周圍鉆探共發現81座墓葬，21座灰坑，7處夯土遺址，其中墓葬多屬戰國～漢代。

通過這次發掘可知，鸞亭山遺址在周代就有人類居住、活動過，到了漢代成為一個專門的祭祀場所。在武帝后期繞壇邊緣修建了夯土圍墻，并舉行了兩次大的祭祀活動。到了王莽時期，遺址已經被徹底廢棄。

考古發掘：早期秦人的聚落——西山坪遺址

2005年3月～8月，聯合考古隊對甘肅禮縣西山坪遺址進行了發掘。發現了大量史前和兩周時期的灰坑、墓葬以及部分陶窯、灶坑、動物坑、房址、夯土墻及建筑遺跡。此次發掘在墓地周圍還發現了7座馬坑、1座牛坑、3座狗及其他動物坑，其中408號坑埋有排列有序的4匹馬。

西山坪遺址的史前遺跡有分屬于仰韶文化晚期和早于齊家文化早期的文化遺存。發現3座齊家文化早期的墓葬。墓葬全為東西向，墓主的葬式為頭西向的仰身直肢葬，其中2座墓隨葬有較多數量陶器，最多的一座墓達20件，有陶罐、杯、缽等器形，少量為彩陶，體形較大的雙耳陶罐為其主要的器類。

本次發掘第一次揭露出大規模的早期秦人的聚落遺存。帶陶排水管道的夯土建筑遺跡、城墻等遺跡，顯示了西山坪遺址具有較高的等級，有可能是西周和東周時期秦人的一處中心聚落遺址。而西山坪遺址相當于中原龍山時代早期遺存的發現，有望建立起隴南地區史前文化的序列。

考古發掘：秦公及早期秦人貴族的墓地——大堡子山遺址

大堡子山遺址位于禮縣縣城以東約13公里、西漢水北岸，與大堡子山相對的西漢水南岸的圓頂山同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是春秋一戰國時期秦公及貴族的陵墓和墓地。遺址面積約18平方公里。

2006年度大堡子山遺址發掘面積3000多平方米。其中包括一處大型建筑基址(21號建筑基址)、兩處中小型墓地(發掘9座)、1座“樂器坑”、4座“人祭坑”。

21號建筑基址位于城內南端較高處，西面背靠黃土斷崖，東面俯視河川。從發掘情況看，該建筑四周為夯土墻，西墻地面以上殘高30厘米～60厘米，墻寬1.5米左右，地下墻基寬約3米；東墻北半部、北墻以及南墻東半部只剩夯土墻基部分，寬3米左右。整個建筑基址南北全長103米、東西寬16.4米，東西墻之間的正中發現17個大型柱礎石(間隔約5米)，與東西墻一字平行排列。房址內沒有發現隔墻之類的遺跡，似為大型府庫類建筑。從地層堆積、遺跡之間的打破關系以及夯土內的包含物初步分析，21號建筑基址大約始建于春秋早期晚段或春秋中期早段，戰國時期廢棄，漢代遭嚴重破壞；1970年代因平整梯地，該建筑東墻、北墻以及南墻東段地上部分基本被毀，只剩墻基部分。

發掘的9座中小型墓葬，其中3座未被盜擾。25號墓是最大的一座墓，位于東北城墻外的墓地，墓壙長4.8米、寬2.7米、深10.1米，出土青銅器9件(鼎3、甗1、盂1、短劍1)、石圭1 30余件、陶器6件，年代為春秋中期偏晚。

大型“樂器坑”位于被盜秦公大墓(2號墓)的西南部，兩者相距約20米。坑長8.8米、寬2.1米、深1.6米，坑口距地表深約2.1米。坑內南排木質鐘架(僅存朽痕)旁依次排列3件青銅镩、3件銅虎(附于鑄)、8件甬鐘，镩和鐘各附帶有1件青銅掛鉤；北排磬架(僅存朽痕)下為2組10件石磬，均保存完好。3件青銅鎛一大兩小，最大的一件通高65厘米，舞部及鎛體部以蟠龍紋為主要裝飾；四出扉棱為透空的糾結龍紋，造型華美；鼓部素面，有銘文20佘字，尚待清理釋讀。該鑄與上海博物館收藏的秦公鎛以及寶雞太公廟出土的秦武公鎛相近似，年代為春秋早期。

與“樂器坑”同時還發現4座“人祭坑”，每坑埋人骨架1具～2具，肢體屈曲，其性質當為殺人祭祀。“樂器坑”的性質與“人祭坑”相同，也應屬于祭祀性質。這種用青銅“樂器坑”或“禮器坑”祭祀的方式曾在河南新鄭的鄭韓故城發現過，其年代略晚于大堡子山“樂器坑”，為春秋中期。大堡子山“樂器坑”距離被盜秦公大墓很近，當與大墓有關，至于實施該祭祀活動的行為人(該坑的主人)以及所祭祀的對象還有待進一步研究。需要強調的是，該“樂器坑”是在大堡子山遺址遭多次大規模群體性盜掘后幸存下來的，在坑的附近及坑上部先后發現十多個盜洞，南側最近的一個大型不規則盜洞長約5.6米、寬3.9米，深3.4米，距離坑邊僅20厘米，因此，該“樂器坑”的發現更難能可貴。

禮縣大堡子山遺址大型“樂器坑”的發現為被盜秦公大墓墓主的確認以及早期秦人的禮樂制度、祭祀制度、銅器鑄造工藝等提供了極為珍貴的材料。大堡子山遺址的調查、鉆探和發掘所取得的成果，對認識大堡子山城址的性質具有重要意義，同時也為大堡子山遺址作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保護和利用提供了科學依據。目前學界形成的共識是，大堡子山遺址的考古工作不僅對解決秦王朝的年代問題和早期秦王都、王陵問題具有重要的價值，而且對于探討對中國歷史影響甚大的秦文明史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