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女孩拯救我

不可否認，一開始我對竹子是有邪念的。

竹子初進公司時，我高翔的事業正如日中天，金滿園大酒店客無虛席，投資近億元的飛翔鋼鐵有限公司也即將建成。我時常駕一輛銀白色的“別克”，載著花枝招展的女人，在這小城的大街小巷里狂奔……

竹子是以總經理助理的身份進入公司的，主要負責飛翔的事務。她高挑的身材，漂亮的丹鳳眼，就像剛出水的芙蓉。之所以選擇竹子做我的貼身助理，原因有三：一是因為竹子剛走出校園，功利心不強，比較讓人放心；二是因為出納林洋纏得我太緊，我想借竹子殺一殺她的銳氣；三是因為久經風花雪月的我實在想嘗一嘗“清純女孩”的味道。所以，飛翔還沒建成，我就招她來，我不在乎多付她三兩個月的工資。

公司的宿舍還在建設中，我理所當然地在酒店里給她安排了一個標準間，又在辦公區給她備了一間辦公室。飛翔暫時沒什么事情處理，我就把酒店的一些檔案資料交給她管理。

竹子是一個勤奮、上進的女孩子，她文靜、內斂，喜歡寫寫畫畫，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文學青年。當她將整理得一目了然的檔案列表交給我過目時，我被她娟秀的字跡吸引住了，我抬頭看她，她微紅的臉上有汗珠滲出，窗外在下雨，屋內開著空調，可她居然緊張得冒汗，這是多么內向的女孩子啊！一點都不像新聞專業出身。

我越來越討厭林洋了，她快言快語，也霸道。每天跟屁蟲似的監視著我，好像一轉眼我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一樣，經常為了某個女人的一個眼神爭風吃醋。你算什么呀？不過是我高翔的一個玩物而已！

不過，話說回來，林洋也自有她的苦衷，十八歲那年，她就被我這個“標準美男子”引誘到身邊，一呆就是六年之久，在這六年里，她為我這個長她十八歲的男人付出了青春，付出了身體，而她得到的僅是前妻楊雪幾個響亮的耳光。我失去了楊雪，失去了天真爛漫的女兒，卻也不愿意和她結婚，我已經習慣了那種尋花問柳的生活。

林洋無奈，只好下嫁了一個愣頭愣腦的煤窯工。婚后的林洋對我仍不死心，她繼續做著出納，吃住在酒店，仿佛酒店才是家，家倒成了客棧。我進退不得，甩掉她于心不忍，留下她，海鮮吃多了也會傷胃。

我對自己是有信心的，一米八的身高、一張俊朗的臉、一副磁性十足的嗓子，雖嗜酒成性，但卻沒有“啤酒肚”，雖年過四十，但也算是個“絕色美男”，我堅信自己可以吸引年僅二十一歲的竹子。

竹子很有靈性，她經常寫一些鼓舞人心的詩歌。有一次，我去她辦公室，遠遠地看見她在寫著什么，我便悄悄地來到她身后，她轉身看到站立已久的我，臉上露出少女的羞澀。

“竹子，寫什么呀？讓我看看。”

“瞎寫的。”說話間，我已經拿起了那幾頁稿紙，那是寫給飛翔的一首詩，“祝福飛翔”，只記得其中有一句：“祝福你，飛翔/你一定會翱翔在二十一世紀的藍天下/你一定會馳騁在民營企業的大草原！”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飛翔的明天。

那個時候，我是滿足的，竹子是快樂的。接近竹子，是我心靈的一種滿足，而遇上我這么平易近人的老總，是竹子的快樂。

然而，竹子卻漸漸地疏遠了我，有時候她看見我進了電梯，就改走員工通道，在辦公室里，她看我的眼神都是怯生生的。我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她跟客房的服務生們走得很近，只知道林洋經常騎摩托車帶她去兜風，她到底聽到了什么呀？

我和她套近乎，帶她去參加各種酒會。竹子也很爭面子，她總是打扮得恰到好處，讓人感覺清爽優雅，這才像我高翔的助理！然而，那次她卻砸了我的鍋：

那是一個很重要的飯局，事關飛翔將來的貨源問題，這些竹子都知道。上午十一點鐘，廠商劉老板一行準時趕到，劉老板對這次合作是相當重視的，他居然還帶來了樣品。

“竹子，這是劉總。”

“劉總好！”竹子隨著我跟劉總他們一一握手，并禮讓他們入座。

“竹子，我早聽高總說過，是才女！好好發展哦！”

“劉總，我會的。”

飯局上，竹子沒有給我丟面子，她優雅地倒茶，微笑著敬酒，這樣的表情在金滿園是難得見到的。

“小怡呀！你要好好跟人家竹子學哦！”劉總傾過身子，對他身旁的女孩子說，并順勢摸了一下她的腰。

竹子的變化我是最先感覺到的，她的笑僵在臉上，繼而晴轉陰，竹子變得冷漠，我不得不幫客人倒酒夾菜。竹子的冷淡讓劉總尷尬，更讓我難堪，最后不歡而散。

我恨不得把她捏死！竹子啊竹子，你裝什么清純，你最終還不是我手上的一枚棋子？就算你看不慣，那也要給我一點面子啊！劉總可是飛翔的財神爺啊！

在回來的車上，竹子一言不發地等著我的發落，可是看到她那稚氣未脫的臉，我卻怎么也責怪不起來，我忽然想起多日未見的女兒小珊，竹子比小珊也只不過大五歲而已，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如此地邪惡……

林洋越來越囂張，有時竹子去我辦公室送資料，遇上林洋，她都要挑剔一番，什么復印得不清晰啦，什么辦公室太亂，助理做得一點都不稱職啦等等。越是有我在的時候她就越盛氣凌人，而竹子就像一只可憐巴巴的羔羊，我看到了她眼中閃閃的淚花。

竹子生活得并不快樂，盡管她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總經理助理，盡管酒店上下員工都對她畢恭畢敬，可林洋對她的傷害是無法彌補的。

后來，竹子主動申請到客房部做一名保管員，她和客房部的服務員們打成一片，臉上又綻開了花朵般的笑容。

林洋又和我雙雙出現在各大酒會上。是的，林洋的霸道不可否認，但在那些多如牛毛的女人當中，只有林洋對我是死心塌地的，一些重要的事務我還是習慣交給她打理。

工行朱行長打電話給我說，他家的“黑鬼”帕薩特壞了，需要借我的車送他家小子云峰去青島上學。上次在飯桌上，老朱就滿口答應我，有關公司購進設備的款項包在他身上，這可是我該獻殷勤的時候了。

我帶足了票子，開上愛車，馬不停蹄地把他們送到青島，又帶他們去各大景點玩了幾天，老朱的心情就像這天氣一樣秋高氣爽……

工行的貸款劃上了一個問號，老朱支支吾吾地向我道歉，我滿腔怒火，卻無從發泄。老天真會作弄人哪！這下我該怎么辦？空蕩蕩的廠房擱在那里，要找人看守，還要繳稅，看著人家后來建的廠都開始生產，我失眠了。

所有的支出全靠金滿園支撐，可是金滿園也開始走下坡路了，市中心又冒出了“金海灣”、“凱達”等等的綜合服務于一體的酒店。五年前，金滿園是相當吃香的。那小子真他媽會算計，當初建酒店的時候偷工減料，每一層都要低兩磚，讓人感覺很不通暢，他撈了一筆，看競爭對手多起來，一拍屁股到北京發展去了，而我居然敢接手。高翔啊高翔，你傻不傻啊你！

酒店漸漸入不敷出了，僅電費一項就欠了九萬元之多，電業局停了酒店的一切供電，這不是要我的命嗎？我買來兩臺發電機，客房的供電規定在下午兩點到次日凌晨兩點，等客人登記了、睡熟了，就省一省。可是發電機帶動不了電梯，而酒店的豪華套房全在五樓以上，就連普通標間的客人也會投訴：半夜怎么老停電？有一個女孩子晚上嚇得不敢一個人在房間里，居然抱著被子跑到大廳里找保安壯膽……

餐廳停了，客房也停了，我讓廚師們把餐廳剩余的東西全部用上，做了一頓還算豐盛的午餐作為跟大家的“分手宴”。我說，我高翔對不起大家，本來是計劃讓大家都去飛翔做事的。在座的每個人的心情都是復雜的，含著不舍，含著惋惜，我讓林洋給他們結算工資，回想這些年來，自己做的惟一一件對得起良心的事就是對員工不薄，工資從來沒拖欠過一次，伙食也不差，盡管脾氣很暴躁，但心腸很軟，所以我贏得了上百名員工的一片忠心。

酒店停了，林洋走了，竹子也走了。林洋回到了那個稱之為“客棧”的家，竹子則東奔西走，尋找著夢想中的藍天。

我不想打擾她們，林洋早該回家了，竹子本該擁有美好的未來，我寧愿一個人去承受孤獨和痛苦。

除夕夜，別人都一家人團團圓圓迎新年，而我卻門庭冷落，獨自一個人躲在房間里抱頭痛哭。以前每逢過年，拜年的絡繹不絕，手機鈴聲此起彼伏，而現在，一個騷擾電話對我都是一種奢望，我成了窮光蛋，一個負債累累的窮光蛋！

這時卻來了一條信息：“跌倒了，再爬起來就是成功！高總，回到楊阿姨身邊吧！她會原諒你的。新年快樂！”沒有署名，但我敢肯定是竹子發過來的。我立馬回電話過去，卻被告知：“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竹子，你在哪里？你過得好嗎？

楊雪會原諒我嗎？當初是她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了我這個沒有文化的窮小子。她看我比較喜歡鉆研，就鼓勵我去參加成人高考，當我被某交通大學錄取的時候，她又毅然辭去“五交化”的工作，拿出自己多年來的積蓄，開了家電器店，沒白天沒黑夜的，終于供我讀完了大學。我畢業后和她一起經營小店，因為誠信，電器店慢慢變成了大型超市，我們樂開了花。然而，逐漸有錢了，我卻想著去經營什么酒店，去招惹不三不四的女人。她傷得還不夠深嗎？我知道她一直在這座小城，我也去接女兒來酒店玩過幾次，可是我怎么張口回到她身邊呢？

就在我愁眉不展的時候，地、市兩臺同時在播一則招聘啟事：“誠聘業務副總一名，男，四十歲以上，本科學歷，營銷專業為佳……”這不是專門在招我嗎？我欣喜若狂，也試一試給別人打工的感覺吧!我撥通了電話，接電話的卻是楊雪：

“高翔啊！你還好吧？”

“小雪，你……”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你的情況我都清楚，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那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那時候，我也太要強，不像個女人。再說，小珊也很想你，我們一家人還是在一起吧！”

我終于又有了一個像樣的家，我和妻子又開了一家電器行，生意紅紅火火。楊雪告訴我，是竹子在那次小珊去酒店玩的時候套到了她的電話，之后就三番五次地打電話替我說情，在和竹子的聊天中，她了解到我一些不為人知的難處，再加上竹子的死纏硬磨，她決定再幫我一把。我問她竹子在哪里？她說剛開始還在這座小城，但工作不太穩定，后來可能去了南方。

時至近日，我出差到了南方的這座工廠林立的小城，我試圖在匆匆而過的行人當中看到竹子的身影，可我一次次地失望了。那天我在一個報刊亭看到《江門文藝》雜志，翻開來，卻看到一篇署名“竹子”的文章，文章里寫了從一個流水線女工奮斗到雜志社編輯的經歷，直覺告訴我，這就是我要找的竹子。

我不知道竹子她過得好不好，也不知道她是否如文章所述，實現了她的夢想，至少，奮斗在路上！

而我，卻永遠不會忘記，曾被一個叫竹子的女孩拯救過。

責 編：鄢文江

題 圖：余和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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