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校長上墳

古順和在教育戰線摸爬滾打了大半輩子，到52歲才熬到校長的寶座，這十幾年他臥薪嘗膽，不僅要處理好上下級關系，還要打通各個關節，勁沒少費，腦沒少動，錢沒少花。因為這不是一般的小學校長，而是市內一所重點高中的校長。有人說，這校長的寶座給個局長都不干，因為重點高中有錢，每年光是招收議價學生的錢就足夠他公私支配了。

古校長上任的當年，收議價費就不用現金員收了，他寧可雙休日不休息，也自己收。但人們心里都有一本賬，平均一個議價生收費8000元，一百名就是80萬元。每年學校要招收五百名議價生，這就是一個校長手中的王牌。古校長以前的寒舍當年就換了一棟一百多平方米的商品樓，加上他在上邊四處打點，當年高考率又比往年高，當年他就獲得市先進校長的稱號。

盡管古校長已經知道有人告了他的狀，但是這兩年他也確實為學校、為學生辦了兩件好事：一是蓋了學生食堂，二是蓋了一棟像樣的圖書館，盡管是貸款，上級有關領導還是滿意的。但是，自從他知道有人告他，雖說表面沒當回事，他也沒抓住到底是哪個眼紅的人干的事，但他卻長了個心眼，這個心眼長得不是收斂點，而是暗中觀察是哪個人所為。為此，他以改革為名辭退了幾名上屆班子留下的民辦和合同制教師，調換了幾名班主任和辦公室工作人員。不知內情的人說古校長有魄力，知道內情的人說古校長有手腕。

轉眼古順和當校長已到了第三個年頭，這年春節后一開學，人們發現古校長面黃眼青，人也消瘦了許多，不知道他為什么在短短的一個寒假竟有如此大的變化。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從當上校長后心里一直沒踏實過。這年冬天，他整夜夢見自己已去世多年的母親。

古順和是個農家的孩子，是年輕就守寡的母親將他和一個姐姐拉扯大，全家省吃儉用，供他上學，高中畢業后他又考上師范，命運對他來說一路都是綠燈，當然這里有他一份勤奮的汗水。古順和剛當教師時，確實是一名優秀的教師，他一心撲在教學上，年年被評為市級優秀教師或班主任。他從普通中學調到市重點高中任教后，從當高一班主任開始，直到將學生教到畢業，最后他任班主任的那個班升學率最高，為此他的名氣也一年比一年高。就在任高三班主任那年，臨近高考，他接到母親病危的電話也沒時間去看望一下，為此，他這個多年不回老家的人，連母親最后一面也沒見上。鄉下的姐姐沒少罵他沒良心，母親一去世，他沒了牽掛，也與姐姐斷絕了來往。

不知最近半年他是因為思母過度，還是怎么的，每天晚上只要頭一挨枕頭，眼前就是白發蒼蒼母親的身影。睡著了，進入夢鄉，總是夢見母親嘮嘮叨叨沒完沒了地說：“兒啊，咱家可是個本分人家，錢夠花就得了，不義之財咱可不能拿??！”這年清明節前，古順和等到學生下了晚自習后，才往家返。春暖花開，萬物宜人，他放棄了乘車，信步向家里走。走著走著他就走到郊外，再細一打量，這不是自己農村的老家嗎。那東倒西歪的小土房一點沒變，年邁的母親正倚門向他招手。幾年沒見母親了，她怎么蒼老得都不敢認了呢？古順和奔過去，一下子就給母親跪下了，說：“是兒子不孝，讓您受苦了。”母親扶起他說：“媽知道你是個干大事的人，不回來我不怪你，只是你可千萬別太拿錢當回事了，那樣會毀了你的。你快到屋看看你父親吧?！惫彭樅鸵惑@，頭皮一陣發麻，心里想，什么父親，父親不是去世好多年了嗎？他就像兒時一樣被母親牽著手，一眼看到躺在土炕上不成人形的父親。父親見他進來，從炕上翻身而起，怒視道：“你個敗家子，你貪占了多少學生家長的血汗錢，你給祖宗丟了八輩子人了！”說著老爺子操起身邊的拐棍就向古順和頭上打去，古順和本能地向后一躲，老爺子由于用力過猛，一下子渾身散了架，成了一副去世多年的骷髏骨架。古順和見了大驚，大叫一聲醒來，原來是南柯一夢。妻子桂芬打開床頭燈，見古順和頭上冒著豆粒大的虛汗，也著實嚇了一 跳，以為他病了，慌忙就要打120。 古順和一把按住話筒說：“我沒病，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媽了?！惫鸱艺f：“看你最近總是疑神疑鬼的，后天就是清明了，這些年來，你也沒上墳燒兩張紙，難怪你媽托夢給你，她是缺錢花了?！?/p>

清明這天，古順和早早地到校打個照面，就從學校消失了。不過他沒敢用學校的車，怕別人說他一校之長帶頭搞迷信，而是用他內弟的出租車，再說他也是怕學校的司機知道他與姐姐不合的內幕。他在街上順路買了不少紙錢，又很有情趣地到鮮花店買上一大把鮮花，就與內弟出發了。

他的老家離城里大約有一百多公里。幾年不回家，家鄉確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兒時的荒草甸子鹽堿灘都已開墾成水田，只是兒時的楊樹林子還保持著原貌，父母的合葬墓就在林子中間，那是一片亂墳崗子，村里近幾年去世的人都埋在那里。他肩扛著一大捆紙錢，東找西找總算找到了父母的墓碑，古校長還真是個有知識的人，他一看這地方燒紙太危險，他就叫內弟去車上拿滅火器來，有備無患。然后他就虔誠地跪在墳前，說：“爸媽，兒給你們二老送錢來了，現在錢有的是，你們盡情地花?！?/p>

燒完紙錢，車進村，他要看看年紀不小的姐姐。姐姐看到多年不走動的弟弟來了，又聽說是給父母上墳來的，樸實又寬宏大度的姐姐將往日的恩恩怨怨都拋在腦后，感動得一個勁地掉淚。還是姐夫說：“你看你，哭啥，這不是喜事嗎?！彼袃合睂鹤雍鸵殉黾薜呐畠憾冀衼?，都來看看他大舅。全村百姓聽說古順和回來了，不少人特別是兒時的伙伴都跑過來看，因為古順和是這個鹽堿灘上的小村第一個有點頭臉的人物。

中午，外甥騎摩托車跑了十幾里路到鎮上買了幾斤肉回來，姐姐拿出看家本領給城里來的弟弟做了幾個拿手的好菜。古順和和姐夫加上內弟、外甥、外甥女婿酒都沒少喝。這一頓酒菜，古順和感到比城里的名菜還有味道，從中午一直喝到下午四點。姐姐看留不住弟弟，含著淚將弟弟送上車。

車到楊樹林子很窄的土路上，古順和下意識地向父母的墳頭看去，迷迷糊糊中母親站在墳頭向他招手。他搖下車窗將頭伸出去大喊：“媽！”誰知慘案就在倏然間發生了，手握方向盤的內弟本來就酒勁上涌，視線不清， 猛聽這一喊，這不是大白天遇到鬼了嗎，本想踩剎車，誰知一腳踩在油門上，車朝里一躥，眼看就撞在一棵大樹上，他急中生智，本能地往左打一下方向盤，只聽“咣” 的一聲，車頭雖然躲過滅頂之災，卻攔腰將另一棵碗口粗的小樹撞斷。不知過了多久，古順和的內弟悠悠醒來，他一眼看到古順和的腦袋生生地給撞扁了，一腔血還沒有凝固，人早就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