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人（３）雕塑

26

“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阻止我?”

“難道我連死都不行了嗎?”

“我用力地愛，想要跟心愛的人在一起，到底有什么錯?你們?yōu)槭裁矗欢ㄒ柚刮?”

無數(shù)藍的光、紅的光，微黃的氣泡，如同廣袤的銀河系，一點一點匯聚在曾被達爾文稱過是“空房間”的閨房。薇季分的姐姐——薇季蘭痛不欲生。

沒有人，真正懂過她的心。

她想哭，眼眶卻沒有一絲淚水。淚水早已干透，做過的各種努力都告失敗，她還有什么辦法尋找她的鬼丈夫?

“非死不可嗎?”

夏爾看著她，只是輕松地問。

“不用你管!”她把臉掩在指縫間。連悲傷都變成了被他人檢閱的欣賞，還是用幫助她的名義。究竟，誰能明白自己?

“我明白。”夏爾像是能聽到她內心所說的話。這個優(yōu)雅的男人，一顰一笑似乎都能給人一種莫名的信任感。她漸漸打開心墻，近似癡呆般求助地看著他。

“如果死是唯一的選擇，去死吧。和你的愛人相會。”夏爾說出了她心中的話。

這一刻她的眼淚終于流了出來，她覺得很滿足，她要的也不過是這樣的一刻認同。只是隨即，她又蹙起了眉頭，表情難受。

“擔心父母嗎?還有那個傻傻的愛出頭的妹妹?”

薇季蘭已經覺得不用點頭，夏爾就像另一個自己——心中的自己。

“她找了影人館的人過來幫忙。好像他們能看到，我的阿成……”薇季蘭解釋。

阿成就是那個讓她撕心裂肺非死不可的鬼丈夫。

“我?guī)湍恪！毕臓栒f。

他接著有力地補充，“你妹妹找達爾文救你，幫你拍照。我則幫你死，因為那才是你真正要的。你愿意嗎?”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卻還是點頭了。

“把手給我吧。剩下的交給我，家人什么的，到最后一定都會祝福你們的。”

她終于伸出了手。

手指交纏的當口，那些五色的光迅速疾猛一下沖入了夏爾的高領帽內。

薇季蘭愣愣地站著，僵硬得像一具雕塑，沒了呼吸。

這一次，她再也不會醒來了。

27

“你究竟對我的姐姐做了什么?”拿著拖把，要當最厲害的武器，薇季分擋住了夏爾的路。

“你殺了她!”

“你這個兇手!”

“你是魔鬼!”

任何的辱罵對夏爾都不起作用。

他輕輕笑著，和達爾文不同的味道。那種輕笑，有更透骨的詭秘。

“這是她要的。”他說。

“可是她死了。”薇季分強忍著眼淚。

拖把就這樣一下砸了過去，明明近在眼前的飄逸身影，卻怎么也砸不中。夏爾總可以輕易地站到三米遠的地方冷冷地看著自己。

自己明明是空手道冠軍……這個男人，深不見底，他到底想怎樣?

難道事情就這樣結束，姐姐才真的會開心嗎?

薇季分一分神，自己也嚇了一跳。一向堅定生命應該活出滋味即便沒有也該奮進不該倒下的自己，怎么會有了那么無力的想法?怎么會認同眼前的這個男人?

根本就是魔鬼。

“其實你也很疑惑吧?”

那個魔鬼還在那里笑著，笑得還挺好看。

“你的姐姐這樣做，你可是很羨慕的。”

他說出了她心中的想法，準確無誤。

“去你的!”一下將拖把扔過去，像扔出憤怒的火把。拖把卻打破了力學常理，輕飄飄地浮在空中，然后溫順如貓兒般，慢慢地慢慢地，擱在夏爾的身旁。夏爾手一揮，一陣輕風，輕易地收回到他的掌心。

“你很羨慕這樣的戀情。其實不相信愛的人是你。你其實是想看著姐姐痛苦，對吧?”

“放屁!”薇季分用盡力氣罵出口，身體卻忍不住開始顫抖。那種劇烈的不停歇的一步一步直達心口的顫動，讓她蹲了下來。

“你不信，所以你羨慕，你以為不存在，卻還是有人擁有。你不是沒愛過，卻根本沒被對方當回事。小時候的記憶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忘記的，其實你什么都沒忘，是吧?”

他像什么都知道——的神。

“別說了!”薇季分捂住耳朵卻依舊擋不住那如同咒語一般的話語，它們仿佛有生命力一樣鉆入她的耳朵，她的血液。

夏爾摸了摸自己的胡須：“所以，把謊言收一收，不是更開心。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你，不是在救你姐姐。你，根本就是強加自己的意志給別人，并且，失敗了，從來沒有成功過，哈哈哈哈睜……”

他終于發(fā)出了尖銳的笑聲。

“那你又算什么呢，又算……”薇季分已經開始劇烈地喘氣。

她蜷在了地上，用手撐住地面，不要倒下。

“不算什么。”

夏爾收回笑容。

“我只是比一般人多了一份真誠。”

“這份真誠，你們還沒學會面對，不如就由我來滿足你們吧。”

他從薇季分的身前走過，跌倒在地面，還沒勇氣站起的薇季分。

她在賽場上打敗所有的選手，那些嘲笑她是女生的男選手更是被她摔得七葷八素。卻被這樣一個優(yōu)雅的男人簡單的語言，擊得粉碎。

“達爾文……我會去找達爾文……”她要再次求救，唯一能出手的，也許是影人館。

走遠幾步的夏爾停下腳步，再次微笑，卻笑得更加意味深長。

“還有件事，忘記告訴你了。你姐姐喜歡的人，我認識。而且撞死他的車子，就是我安排的。”夏爾說完便真的如風般離去，“這樣，才可能創(chuàng)造所謂的思念、怨念。阿達，你是這樣歸類的嗎?”

“還喜歡嗎?這樣的見面禮!”

28

影人館。

馬賽克打著哈欠，雖然什么也沒做，卻比忙碌了一天的上班族還要疲倦。

達爾文一邊泡咖啡，一邊又在搗騰那一堆繁瑣復雜的儀器，用誰都不知的工序和調料，為的只是喝一杯口感最醇的咖啡。

只是他今天的表情，卻明顯不如以往專注，甚至有一次，他已經調好了劑量，轉身前卻忍不住多加了幾顆糖。馬賽克從未見過這般猶豫的達爾文。

奈芙也在，從二樓的浴室下樓，穿著銀色睡袍，漂亮的樣子讓馬賽克差點流口水。他怕被看到自己的糗樣，忍不住沒話找話：“她還好吧?”

奈芙笑笑：“好多了，現(xiàn)在想一個人靜一靜，泡在浴缸呢。你要偷看，最好換下次。”

馬賽克忍不住抱怨：“我怎么會是那種人，要看也會正大光明地推開門看……”

達爾文終于調好了咖啡，他眉頭緊鎖地把它倒入精致的咖啡杯中，緩緩地端起來，像捧著高貴的古董般放到嘴邊，輕輕地抿了一口，就拿起桌上的紙巾掩嘴吐了出來。杯子被冷落地擱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

“味不對。”達爾文這次沒再麻煩馬賽克，開始將儀器拆卸。

“你頭一次如此不專心嘛。”奈芙走過來幫著裝儀器。

“你不清楚的，擺放。”達爾文提醒。

“以前擺過。你不記得了?”奈芙補充。

“改良過了。”

“萬變不離其宗。”奈芙像熬自己的湯一樣，秀氣的手指操持這一切，靈便異常。收拾完朝達爾文的百寶房走去。

“其實館內有個女的，挺好。”馬賽克忍不住偷偷補充。

“如果是兩個呢?”達爾文打趣。

馬賽克看了一眼浴室的位置，這次沒有打岔：“這次，她傷得不清，希望能盡快好。”

“她會好的。”奈芙走了回來，端來一堆看起來就很美味的糕點，“不要小看了女孩子的恢復力。”

“也是，有東西吃了。”馬賽克比誰都開心。

29

“你在擔心什么?”奈芙體貼地問。E樓唯一的塔座，露天的鐘塔，鐘很早就不走了，沒事可以敲敲，還能發(fā)出劇烈的震蕩。

達爾文只是看著一顆一顆的星星。他什么也沒說，左手細心地擦過奈芙的長發(fā)，像撫摸柔順的絲線。

奈芙的笑如同醉人的紅酒，她不知何時換上這么一身粉紅的套裙，苗條的身段搭配相宜。特別是淡定的表情，這是未經世事的女孩子所不會有的從容。

只有她才懂達爾文。

也許還有另外一個人，比自己還懂自己的人，未必是朋友，卻肯定是最好的對手。

夏爾?

“他回來了。”達爾文終于開口。

“你跟我說過了。你難道會怕他?”奈芙柔聲細語，慵懶的語氣中透出的是實實在在的關心。

“三年前，是我將他趕跑的。你覺得我會怕嗎?”達爾文問。

這句話并不好答，奈芙如水的目光轉而望向星空。靜謐的影人館。

達爾文自己接口：“我怕。知道空房間的時候還不怕。但是聽了薇季分的敘述后，我覺得，他更可怕了。”

“所以，連戰(zhàn)的勇氣也沒了嗎?”這句是半調戲的語氣。因為答案兩個人都知道。

達爾文終于笑了。

“三年前什么答案，三年后也是一樣的。”

他的手一牽，握住了奈芙的腰。兩個人的臉貼在一起。

恰有星光隱沒，數(shù)不清的流星，不重要了。

30

“吃點東西吧。”馬賽克在浴室門口放下了一堆的甜點。

“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女孩子也許怕胖。不過奈芙做的甜點絕對天下無敵，拿我被她喂出來的救生圈擔保。總之你要吃點東西……”

馬賽克平常的伶牙俐齒此刻全部銷聲匿跡。如果看到漂亮姑娘緊張情有可原，可現(xiàn)在明明只是一扇熟悉的浴室大門。

薇季分已經泡了足有兩個小時，是人類就該蛻皮了。馬賽克忍不住心疼著。

“水會涼的……你記得換水，不用為我們考慮水費。我們這里接泉水，不用錢的……”好像又成了很笨的安慰。

“總之有事你就叫我，我一直在的。”馬賽克說完，終于想盡快結束這樣的尷尬，他轉身準備離開，身后卻分明傳來了開門的聲音。馬賽克定莊。

心跳劇烈，現(xiàn)在回頭該看到怎樣旖旎的風景?蒸騰的水汽，滴水的發(fā)絲，泛紅的嬌嫩皮膚……他忍不住浮想聯(lián)翩。肯定是有得看的，但一定裝得很君子，很不在乎。形象是最關鍵的，如果只是圖一次，就太違背馬賽克苦心經營的形象。一切為了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宏圖。

他慢慢、慢慢地轉過來，表情盡量很嚴肅，很關切，很認真。絕對的現(xiàn)代新好紳士，裝也要裝出來。

只是第一眼，他就絕望了。

薇季分連頭發(fā)都吹干了，渾身穿戴齊整，像是可以隨時出門打家劫舍。馬賽克后悔浪費了可以申請影帝的專業(yè)表情。

和往常毫無區(qū)別的薇季分，并沒有搭理馬賽克。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甜點，皺眉：“怎么只有這么一點，你不知道我沒吃晚飯嗎?”

“奈芙說得對，永遠不要小看女孩子。”

馬賽克悟到了。

31

薇季蘭被扛到了影人館。

她真的成了一具雕塑。

薇季分不忍看，卻控制不住強忍的眼淚再度決堤。

奈芙非常體貼地將這個妹妹拉過來。

“你應該回避。”

薇季分視線模糊，卻用力地搖頭：“讓我?guī)兔?”

“你確定嗎?”達爾文難得回頭問了一句。

薇季分只說了一句話：“她是我的姐姐。”

“那就請你幫忙。”

32

“夏爾是我見過最懂得運用人的意念的天才。”達爾文解釋。

“他在大學鉆研過腦的各種部位腦電流的知識，就差把人的腦子解剖出來。事實上有次他真的在這樣做，是你阻止的。”達爾文看著馬賽克。

“我怎么完全沒印象?”馬賽克一臉茫然。

達爾文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卻讓薇季分看到了。她看了一眼馬賽克，那個一直傻乎乎卻充滿動力的男子，很臭屁地稱自己是最好的調光師，怎么看都像是幫人換燈泡的。

“他曾跟我共事過，當時我們都很迷戀研究人的思維。人類的意念可以爆發(fā)的能量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控制得好的話，比任何的先進科技的威力還要強大。”達爾文繼續(xù)解釋。

“也很可怕。”奈芙補充。

“一旦失控，的確。人類的殺戮、殘暴，內心的劣根性，都可能造成巨大的災難。而一個邪惡的人，一旦懂得使用自己的意念改變現(xiàn)有的物質世界，那么就不亞于炸彈造成的危害。而事實上，越是邪惡的人，其畸形的思維意識越強烈，越能進發(fā)火焰。”

“你是說那個什么夏爾?”馬賽克問。

“他是天才級的催眠師。我一直以為他安分了，只想做一個催眠師。沒想到三年過去了，他變得更加可怕，一切都是他的設計。”

三年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似乎只有達爾文和奈芙知道。

馬賽克很想靜下心來想，但他每次拼命回憶就會有強烈的疼痛感。

“能救你姐姐的不是我。”達爾文終于說到關鍵，“她是被催眠了。她在夏爾的設計下，誘發(fā)了自己強大的潛能。她控制不好，就受了夏爾的擺布。夏爾現(xiàn)在等于禁錮了她的靈魂。”

“我的姐姐，完全被他玩弄了嗎?她愛的人，都是假的嗎?”這才是最讓人接受不了的，薇季分忍不住帶著怒氣。

“生氣就著了他的道了。得忍。”馬賽克安慰。

“現(xiàn)在我們要的是喚醒你的姐姐。成功率是20％。”達爾文說。

“這么低?”薇季分擔心。

“我沒這個能力，但是我們有奈芙，就可以升到80％。”達爾文接著說。

奈芙依舊是一副慵懶的表情：“我還是只能說，盡力而為。”

33

“求求你，這是我賬戶的密碼，里面有我所有的錢。”薇季蘭的父親跪在了夏爾的面前。

夏爾饒有興味地把玩手中的權杖。

他喜歡那種高高在上的權利，他終究是個天才，盡管被埋沒了那么久。他喜歡玩弄的感覺，玩弄毫無招架力的小人物，別人也許覺得沒什么快感。但對夏爾來說，不一樣。他可以玩出不同的花樣。因為他比任何人都耐心，他深深明白，人的大腦才是最寶貴的財富，可以創(chuàng)造無限奇跡。

“錢并不是我感興趣的。”他永遠都保有那種優(yōu)雅。

“要你的女兒，不難。請你小小地幫一個忙就可以了，我馬上就可以讓她醒過來。”

“你說……只要……”

“閉嘴，聽我說，聽好了。我要你殺一個人。替我殺死達爾文。”夏爾說這句的時候，表情終于變了，優(yōu)雅化作了刻薄，眼中充滿了恨意。

“殺人?”薇季蘭的父親聲音顫抖。

“不用親自動手，但需要你幫忙。”夏爾的聲音透著說不出的邪魅，“你不是很愛你女兒嗎?怎么需要你做覺悟的時候就不敢了呢?我這還沒讓你自殺呢，哈哈。人類啊，終究只是說說的，所有的假話只有安慰孱弱的靈魂。”

“……好，我做。”父親終于下了沉痛的決心。

“那就等我的消息，還有，最好叫你的小女兒安分一些。不然你下不了手，我倒是不介意代勞，哈哈哈哈……”

34

“準備好了嗎?”達爾文看著奈芙。奈芙點點頭。

一整排的蠟燭排成一個心型符號，其他的人都專注地看著奈芙的臉。

從來不會有事讓奈芙緊張，她有條不紊地拿出針線，慢慢放在燭火中烘烤。

她抬頭，看著變成雕塑的薇季蘭。

伸手——

“怎么會，天啊……”(長篇連載未完待續(xù))

編輯 沐 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