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臉蛋

這篇童話般的短篇故事，是波蘭著名哲學家、作家和翻譯家萊謝客·柯拉柯夫斯基的作品。看完這個故事你就會知道，人們對淺顯明了的道理視而不見，“硬是反反復復、沒完沒了地在荒唐、愚蠢的怪圈里不能自拔”，是多么可笑而又常見啊! “他在干什么，他自己不知道。”也許你的身邊就有這樣的人，也許你自己也在干這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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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諾是面包房工人，因為容貌漂亮而聞名。那確實是整個地區最最漂亮的一張臉，尼諾在街上一走，所有少女都轉目凝望：這個面包房工人一張俊美臉面真是魅力十足。

可惜，尼諾在烤爐邊工作，在又潮濕又悶熱的烤面包房干活，誰都知道，這種環境對俊美臉蛋兒影響不良。除此之外，有時候他還有操心的事，和一切人一樣，憂慮有害于美貌。結果，尼諾一照鏡子，就在痛苦中斷定，生活正在他俊美臉面上慢慢留下痕跡。盡管如此，這張臉依然美麗得不同凡響，而尼諾很愿意保護這美貌不受時間的惡毒侵蝕。于是他來到麗波麗城，因為這兒出售護臉專用的盒子。這種小盒子十分昂貴，尼諾必須向鄰居們借錢才能購買。于是他買了盒子，把自己的俊臉安全保護起來。

這個盒子除了昂貴之外，還有一個缺點：必須時時刻刻帶在身上，一分鐘也不能拿下來，因為一旦弄壞，就連俊臉也要受損。可是尼諾對自己的美貌極為珍重，下定決心承受一切不便。他戴著盒子工作、散步、睡覺，越來越操心。起初幾個星期里他總是小心翼翼地從臉上取下盒子，在節日里還常化妝，可是他很快發現，即使在節日里人們也會遭遇憂慮和麻煩，俊臉就有可能遭到損害，于是他決定不到萬不得已決不把保護盒摘掉。從此以后，誰都不能欣賞尼諾的漂亮臉蛋了，少女們不再注目他，因為不露出俊臉，尼諾不能引起她們的絲毫興趣。原來紛紛用手指頭指著欣賞他美貌的人現在對這個不露臉的人視而不見。而尼諾對自己美貌的擔心更加嚴重，連保護盒也不再查看，以免讓漂亮臉蛋遭到潮氣、陽光和風沙。

全城居民很快忘記了尼諾的長相，連他自己因為不查看保護盒也不知道變樣了沒有，但是每當他想起自己是全城第一號美男子時，便自豪得無以復加。他的的確確是美男子中的絕品，可是誰也不能親眼目睹。

來洛尼亞一位著名學者克魯先生途經該城，因為天氣惡劣不得不在城里客棧駐留數日，從旅客談話中他得知尼諾的美貌，很想結識他。他找到美男子的住所，和他談了起來。

“都說你是全城第一美男。”克魯說。

“是的。”尼諾回答。

“你能不能為我證實一下呢?”

“當然可以。”尼諾答應了。但他很快想到，為此他必須化妝，還得把保護盒從臉上摘下，小風和塵土很有可能會損害他的美貌。于是他立刻追加一句：“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不愿意，因為我的美貌是受到保護的。”

“那就把保護面具摘掉，讓我看看你。”

“不行，會受到傷害，我要節約這張臉的美麗。”

“為什么你不適當地利用你的美貌呢?”

“為了保護它長時間不受到傷害。”

“就是說，在將來用它?”

尼諾沉吟起來。他的確沒想過這件事。他回答說：“不知道，為什么要使用它?我的經驗告訴我，不露出臉也能生活得很好。”

“當然，”克魯表示同意，“很多人活著都不必露臉。不過，這樣的生活是不是最好呢?”

“是不太好，”尼諾回答，“可是臉不至于受到傷害。”

“你是說你保存你的美貌是為了將來用它?”

“我想讓它永遠漂亮。”

“為了誰呢?”

“不為了誰。只是讓它漂亮。”

“你這個愿望恐怕是沒辦法實現的。”克魯說這么一句便和尼諾告別，點點頭表示同情，走了。

與此同時，尼諾因為購買保護盒而拖欠的債務到了償還的日期，可是面包房工人掙錢很少，尼諾沒錢。信任他的鄰居這時候也堅決要求償還借款，威脅要上法庭，把他投入監獄。尼諾急得沒辦法。誰也不愿意借錢給他了，因為都知道上次的債沒有還。在來洛尼亞，誰不還債就要被罰關進監獄。

經過長時間的內心斗爭和徒勞籌款之后，尼諾決定把保護盒退回去，再重新化妝自己的臉。他前往麗波麗城，找到原來購買保護盒的地方。

“我想把保護盒退還給你們。”他說。

“什么時候買的?”店主問。

“十五年以前。”尼諾回答。此時此刻，他突然回憶起來，他臉上戴保護盒已經十五年了，而令他欣慰的是，他把自己的青春美貌成功地多保存了這十五年。

可是店主微笑了一下，略表同情。他說：“十五年了。看看這盒子吧，已經破舊不堪，邊角模糊得快要磨透，不成樣子了。沒有人會從我這里把這樣的護臉盒兒買回去，連原價的十分之一也賣不了。尼諾，你是老主顧，可是我不能收購它。”

“可是，”尼諾驚呆了，吞吞吐吐地說，“現在我沒錢還人家買這個盒子的時候借的錢啊。可怎么辦呢?”

“我也不知道你該怎么辦，我又不能替你還債。誰借錢誰還債，借債以前應該三思嘛。”

尼諾離開了，又壓抑又害怕。眼前只有坐牢的份，一點主意也沒有。他回到家，一名警員正在等他，通知他第二天下午到法院出庭。尼諾胡思亂想了整夜，清早起來做出決定，重新前往麗波麗城。

這一天他去的是當鋪，用寶貴物件作貸款抵押。

“我要貸三百帕特羅納，”他說(“帕特羅納”是來洛尼亞金幣，三百是保護盒原來的價錢)。

“拿什么抵押?”當鋪老板說。

“我把……”尼諾說，“我把我這張漂亮臉蛋抵押給你——時間一直沒侵蝕到它——還有保護它不受到傷害的盒子。”

“等我看看。”店主說。他從架子上取了本書，書里記載著各種各樣人臉的價格。還打開保護盒，用放大鏡細心查看尼諾的臉蛋。的確是年輕美麗，幾乎沒受到什么傷害。連尼諾也感到有些激動，因為多年來他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美貌。接著，店主又仔細查看保護盒，經過長時間計算后說：

“憑你的臉蛋和保護盒，可以給你二百帕特羅納。多一個也不行了。半年以后來贖取，交三百帕特羅納。”

條件苛刻，尼諾猶疑起來：當鋪的出價不夠還債。但是這一區已經沒有其他的當鋪，而且，即使有，也不一定會出更高的價錢。

“好吧，同意。”尼諾說。他還能怎么樣?他留下臉蛋兒和保護盒，取了二百帕特羅納，返回原地，立刻找到放債的鄰居。他奉還了二百帕特羅納，許諾很快奉還余額。他的確不知道該怎么弄到這筆錢，可是又什么也不能說。鄰居同意撤回訴訟，但是警告說余額拖欠不得超過半年。

尼諾十分痛苦，郁悶之極。雖然短時間內可以躲過牢獄之災，但債務的數額依然巨大，臉蛋兒又沒了。

六個月過去了，在這六個月里，尼諾拼命掙錢，為了還清鄰居的債務，為了從當鋪里贖回自己的美貌。一切都落空了。又過了三個月，鄰居的耐心已經耗盡，又向法庭上告他。經過開庭審判，尼諾因為欠債被判入獄。

麗波麗城的當鋪主人長時間等待著尼諾：他應該去贖回保護盒和漂亮臉蛋的呀。但是，到底沒把他等來。店主已感到厭倦，斷定他不會再來。他從保護盒里抽出尼諾的臉皮，送給孩子們當玩具玩。孩子們用尼諾的臉皮做了個球，當排球玩。很快，誰也想不到這個舊排球曾經是少年尼諾的漂亮臉蛋了。

但是尼諾對此一無所知。坐在監獄里，他至少還有件感到欣喜的至寶。他告訴一切和他談話的人，說他有一張十分美麗的臉蛋，什么也不能損害它。“我真的有一張全城最最俊美的臉蛋，”他說，“你們怎么想也想不出我的臉有多么好看。現在保存在一個專用的盒子里，是一點也壞不了的。你們還能看見的。看看吧，我的臉蛋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他一直在那里坐著以此為欣慰，深信他的一張臉在全世界都數一數二。

城里有很多人為他惋惜。他們認為尼諾是不幸的，雖然他自己應該為這不幸負責。他應該知道，只有非常有錢的人才能享受護臉盒子，也就是漂亮臉蛋在其中得到完好保存的保護盒。

與此同時，當鋪主人的孩子們正在院子里拍打那個排球玩，那球的樣子一天不如一天，越來越不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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