綻放在心中的煙花

在我們那里，冬天很長，不遠處山坡上的積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而我家的]0頭牦牛和10只綿羊是我生活的另一部分。每天早晨我都要騎著馬去20里以外的學校上課，在那兒我學會了識字和算術，沒有課的時候。我就在草原上放牧自家的牛羊。

春天，我家的兩只松潘狗總是對著夜晚的月亮吠個不停的時候。我們高原學校來了一位新老師，她叫琪佳，來自遙遠的城市，她見過很多我們一無所知的東西，比如火車和飛機。還有在和雪頓節一樣重要的春節里，夜晚的天空會盛開叫“煙花”的花朵，令我們無比神往。

在班里我的年齡最大，所以我是班長。琪佳老師常找我說說話。問問班里的情況、我家的生活還有我長大后想做什么。

她不會騎馬，這是我病好后才知道的，那天我因為好奇，誤食了有毒的草。阿媽從杰瓦巫醫生那兒要了一碗藥水，可我喝了以后還是吐個不停。琪佳老師走到我家時月亮已升起來很久了。她讓我吃下了她帶來的白色藥片。那幾天，琪佳老師下課后要走20里路來我家。給我補課。然后阿爸再騎馬送她回學校，我說等我好了一定教她騎馬。

回校后我便經常帶著琪佳老師坐上我的河曲馬去草原。我教她認識小草和野花、在河溝里捉銀魚，在湛藍如洗的天空下，我指著遍地盛開的格桑花問她，“煙花”有這么美嗎?她說，煙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花，只是它的生命太短暫了。她在說這些時眼睛濕濕的，像小河里閃亮的流水，我認定煙花一定是一種讓人傷心的花。要不然，為什么一提到它，琪佳老師就會有那么多眼淚?

星期一上學時，阿媽割了一大塊干牛肉放進我的牛皮口袋，讓我給琪佳老師送去。“琪佳一個女孩子在我們這個蒼鷹都不愿飛來的地方工作，真不容易。”阿媽嘆口氣，接著說，“在學校不能讓格拉(藏語：老師)生氣。”

我點點頭，有些困惑地問：“為什么格拉不回城市里去呢?”阿媽搖搖頭：“你還小，不懂。”

夏天過去了。琪佳老師說要回家一趟，過些時間才能來，同學們都很難過，尤其是我。她走后，我常趁代課老師不注意溜出教室，跑到草原上和小草們說話。我想起去年送給琪佳老師的花環肯定枯萎了，于是每隔幾天就去釆些格桑花編成美麗的花環等她回來給她戴上。

花環一個個地枯萎，琪佳老師依然沒有回來。

大雪封山的日子快到了，那天我在河灘邊用草原上最后的一些格桑花編織花環，河曲馬揚起鼻響亮地打了一個噴嚏，我抬起頭，看見遠處有一個人朝我家的帳篷慢慢走來——是琪佳老師。我興奮地呼喊起來，躍上馬飛奔過去。“格拉，我……”我勒住馬，結結巴巴地說，“我給你編了好多花環，現在，只剩這一個了。”她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齒。

琪佳老師在我家吃了晚飯。飯后她幫著阿媽用青稞粉和干肉熬明天早上的土巴(一種稀粥)。“阿媽，謝謝你這么長時間對我的照顧。”她說，然后愛憐地摸摸我的頭：“以后要好好學習，知道嗎?”阿媽停下手里的活，問：“什么時候走?”琪佳老師沉默了一會兒說，過了新年吧。她溫柔地看著我，說：“格拉這次回去可能不會再來了。”我呆住了，一下子覺得全身被高原上吹來的寒風緊緊包圍，“哇——”地一聲哭著沖出了帳篷。

琪佳老師在河灘找到了我，她把我抱在懷里，哽咽著哄我：“別難過，格拉會永遠想念你的。瞧，格拉給你帶了一件禮物。”她手里拿了一只竹筒似的東西。“這就是比格桑花還美麗的煙花。”說著，她把“竹筒”放在我們面前的坑里，用火柴點燃。

“砰”一聲脆響過后，那只“竹筒”里接連不斷地飛出一顆顆鮮艷明亮的彩珠，在漆黑的夜空里忽然綻開，絢麗而燦爛。我驚呆了，心里充滿了好奇和激動。

當煙花在夜空中消逝后，我告訴琪佳老師，我長大了要帶我家的30頭牦牛和10只綿羊去城里找她。她吃驚地笑了：“干嗎要帶上牛羊呢?”

“因為我要娶你。”我仰起淚痕未干的小臉認真地說，那一年我9歲，琪佳老師20歲。

那年的煙花永遠綻放在我的心里。

(責任編輯 周亞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