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門坎

五、大風暴的間隙

(3)另一塊動蕩的土地：外蒙古

戰后日本公布的照片上不乏這樣的場面：位于中蒙邊界附近的日軍官兵，用望遠鏡觀察著遠方。有的站在平原上，有的為了看得更遠一些而站在桶子上、或者爬上房屋和崗樓。而四周，卻無一例外的只有荒涼而廣袤的草原。

他們究竟看見了些什么?他們所瞭望的遠方——籠罩在神秘面紗后的外蒙古，究竟是怎樣的所在?

為了了解這一切，我們不妨沿著歷史的長河，回溯到將近400年前。

在滿洲人逐漸興起的時代，蒙古人卻處于分裂狀態，眾多封建貴族“跟誰也沒有堅固的聯系過，今天和甲明天和乙隨意的訂盟”。滿洲人利用了這種狀況，逐步控制住了蒙古人，并將其作為征服明帝國的工具。由于滿洲軍本身迅速腐化而喪失了戰斗力，對蒙古人的利用也就變得尤其重要。

滿清統治下的蒙古分為內蒙(南蒙古各王公領地)和外蒙(喀爾喀、烏梁海和科布多區)。隨著滿清統治的削弱，相對荒涼的外蒙地區開始動搖，變得越來越不聽招呼。還在1900年義和團戰爭期間，滿清政府曾向外蒙西方各部征集2000名士兵，結果僅有200人報到。1910年，外蒙更是爆發了當地居民和滿清駐軍的直接沖突。就在當地反叛情緒日益高漲的同時，另一方面，日俄戰爭敗北后的沙皇俄國，卻在竭力向外蒙實施侵略滲透。

1911年7月，滿清政權崩潰前夕，外蒙王公和上層喇嘛聚集在庫倫，商討擺脫滿清的具體事宜，并向沙俄求援。隨后，外蒙爆發了叛亂，漢族居民遭到屠殺。外蒙實際上變成了沙俄的保護地。其上層勢力甚至打算建立個包括內蒙在內的“大蒙古”。

但這如意算盤根本無法實現。新成立的中華民國及其總統袁世凱，拒絕承認外蒙的“獨立”。沙俄在撈取了足夠的好處之后，也不打算幫外蒙火中取栗。經過一番明爭暗斗，1915年，中、俄、“自治蒙古”三方訂立協議，規定外蒙依然屬于中國，但中國不在當地駐軍和干涉其政務。

世事難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由于經受不住戰的打擊，沙俄于1917年崩潰。失去了靠山的外蒙只得重新向中華民國靠攏，并于1919年開始了取消自治的正式談判。隨后，中華民國政府宣稱收回外蒙。

但由于北洋軍閥統治下的持續內戰，中華民國對外蒙的控制并不穩固。另一方面，蘇俄內戰的熊熊烈火也在向外蒙延伸。1920年10月，被蘇俄紅軍擊潰的白俄頭子——來自愛沙尼亞的溫甘倫·馮·施特恩貝格男爵，指揮“亞洲騎兵師”，約800人，6門大炮，20挺機槍，侵入外蒙。這次入侵據說得到了日本方面的支持，目的是為了將外蒙建立成進攻蘇俄的基地。但溫甘倫的實力太弱，其奪取庫倫的企圖很快被中國駐軍粉碎。

溫甘倫不甘心失敗，重整旗鼓并打出為“沙俄、蒙古、滿洲”三個君主國復辟的旗號，網絡了大量蒙古人，再度發起進攻。他擊潰了中國駐軍，于1921年2月3日占領庫倫，還撈到了蒙古“王爺”的封號。

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就在白俄軍占領庫倫后不久，1921年7月2日，蘇聯軍隊也開進了外蒙。白俄軍很快被擊潰，“男爵”加“王爺”的溫甘倫淪為俘虜，隨后遭到處決。

1921年7月11日，外蒙成立了所謂的“人民革命政府”。經過一番折騰后，外蒙的命運依然掌握在俄國人手中，只不過由沙俄變成了蘇俄。外蒙問題，從此也成為蘇聯與中華民國一特別是1927年開始掌權的國民黨政府之間的主要沖突焦點。

而在外蒙內部，政權和喇嘛教之間的斗爭一直非常激烈。后者在歷史上曾是這一地區的主要醫療保證，因此在民眾中享有威信。1935年2月，外蒙部長會議通過了關于軍事稅的新條例，要求未服兵役的18～45歲男子繳納所謂“軍事稅”。同一個月又通過了“鼓勵”喇嘛參加生產勞動的決議。

進入三十年代，尤其是日軍全面侵華前后，蘇聯又開始擔心外蒙會受到日本人的影響——很早以前，外蒙高層曾和日本人建立過聯系。而在“七七事變”時，當地據說也出現了相當的波動。為了加強控制，早在1935～1936年，外蒙就開始了內部清洗。1937年，清洗進入高潮!按照蘇聯和外蒙的官方說法，1937～1938年，外蒙內防處“粉碎”了以烏蘭巴托寺院主持和其他48家大寺院主持組成的所謂“反革命中央組織”，該組織受到了日本人的指示，“猖狂地打進了黨的領導、打進了幾乎所有中央各部和經濟機關，打進了各地的軍團機關和許多地方政府機關”。根據官方說法，事件僅株連的上層喇嘛就達2000人之多。

像留希科夫一樣，蒙古境內害怕遭到清洗的蘇蒙人員也陸續叛逃到日本人那一邊。1938年7月末，蘇軍少校弗倫特乘汽車由外蒙逃入日本控制下的內蒙西蘇尼特(張家口西北250公里處)。他是紅軍第36摩托化步兵師軍械處處長。3周后，外蒙第6騎兵師宣傳科長賓把也騎馬逃入偽滿境內。

叛逃者向日本人提供了清洗的具體細節：1937年9月上旬，外蒙政府官員、地方干部、軍人和僧侶總計1萬多人被捕。包括部長會議主席耿冬、外交部副部長桑布、軍政部副部長格里扎布、總參謀長馬爾吉、陸軍政治部長羅特奇如。軍政部長兼人民革命軍總司令杰米德被毒死。根據外蒙公布的資料，這些高官似乎更早前就被清洗了，罪名是“日本走狗”和“反革命組織的參與者”。值得注意的是，被槍決者中，還包括10名騎兵師長和大量軍官。也就是說，外蒙全部的騎兵師長和他們的總司令都被干掉了。

被鎮壓者的事事非非現在已經難以搞清。但毋庸置疑的是，這些關于外蒙清洗的材料，連同留希科夫的情報，使日本人進一步確認了蘇蒙軍戰斗力削弱的事實，大大鼓舞了關東軍戰勝蘇蒙軍隊的信心。

蘇聯當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決心以更強大的武力來震懾日本人的野心。

(4)蘇日兩軍增兵

雖然蘇聯和外蒙對外稱，清洗是外蒙內防處負責的。而實際的負責人卻是蘇聯駐外蒙最高軍事顧問里特維若夫和駐蒙大使。作為清洗的武力后盾，根據1936年3月12日簽訂的《蘇蒙互助議定書》，1937年9月，蘇軍第36摩托化步兵師開進外蒙。

按照吉林文史《諾門坎戰爭》的說法，第36摩托化步兵師擁有13000人的兵力。但根據蘇俄出版的《哈勒欣河沖突》和西方的《諾門罕1939》，該師只有6000～7000人。日本方面獲得的情報也證實，第36摩托化步兵師雖然采用準戰時編制，但缺少汽車，也沒有后勤機關，因此人員不會太多。

第36步兵師原駐扎在赤塔，1937年改編為摩托化步兵師，隨后進駐外蒙首都烏蘭巴托。后來又移防到扎門烏德(烏蘭巴托至張家口公路線上，邊境附近)。由于缺少兵營，多數官兵只能住在地窖子里。

蘇軍大規模進駐時，外蒙軍共有10個騎兵師，編成3個軍。雖然號稱騎兵師，編制兵員卻只有1591人，有的師據說只有1200人。編制內有18輛裝甲車，但沒有什么重型火炮，感覺更像個騎兵偵察團。日方獲悉外蒙軍的總兵力，只有約15000人，僅相當于一個師的員額，其中還有大約100名蘇軍顧問。事實上，由于外蒙軍兵力薄弱，缺少重型武器，單單一個蘇軍第36摩托化步兵師就足夠將其全部壓制。在日本人眼中，外蒙軍似乎只有軍服比蘇軍略好一些(從照片分析，這一點也值得懷疑)。

第36摩托化步兵師實力(吉林文史資料)：

人員13000人

坦克57輛

各種火炮96門

重機槍180挺

輕機槍354挺

高射機槍18挺

來源：《諾門坎戰爭》上55頁

笫36摩托化步兵師編制(西方資料)：

全師7200人

盡管如此，蘇軍并沒有停止向外蒙的繼續增兵。1938年9月，蘇聯第57特別軍進駐了外蒙。該軍原來隸屬外貝加爾軍區，現在則改由蘇聯國防人民委員部直屬，因此被稱為“特別軍”。其初期部署據說為：第36摩托化步兵師和第7摩托裝甲旅駐扎在外蒙南部的扎門烏德、第8摩托裝甲旅駐扎在東部的桑貝斯，第11坦克旅駐扎在溫都爾汗。作戰飛機分布在烏蘭巴托、塔木察格布拉格、桑貝斯等地。

按照吉林文史的數據，第57特別軍有23000人，坦克150輛，裝甲車300輛。雖然這些數據可能不夠準確(比如坦克數較少，兵力可能多了一些)，但也可以提供一些參考。大約在1938年底，日本人意識到了這個軍的存在。

第57特別軍初期編成：

軍長費克連科師級

政委尼基舍夫團政委級

參謀長庫謝夫旅級

第36摩托化步兵師彼得羅夫

第11坦克旅雅可夫列夫

第7摩托裝甲旅列索維伊

第8摩托裝甲旅米秀林

第109航空旅斯穆什克維奇

官兵23000人 坦克150輛 裝甲車300輛，飛機125架，火炮60門

《諾門坎戰爭》上61頁，65～66頁，《回憶與思考》259頁

第57特別軍的進駐，當然不單是為增強蘇聯對外蒙的控制。更主要的目的，則是為了對付邊境那邊日益增多的日本軍隊。如前所述，就在第57軍開赴前的2個月，日本人就在海拉爾地區部署了新編成的第23師團。蘇聯方面注意到，日本人還在這一地區繼續增兵。1939年4月22日，蘇聯赤塔邊防區內務人民委員部邊防部隊副司令簽發了關于偽滿日本邊防警備隊的通報。蘇聯確信，日方從1938年12月開始，組建了8支邊防警備隊，編制有步兵炮兵和工兵。其中就包括“在海拉爾市組建第8邊防警備隊”。

蘇聯人獲得的情報基本是準確的。日本人的確于1938年11月10日下令編成了8個國境守備隊。包括海拉爾地區的第8國境守備隊(蘇聯所謂“邊防警備隊”)。這是關東軍最強大的個國境守備隊，根據日本戰史叢書等資料的記載，擁有20個步兵中隊(每中隊180人)，炮兵3隊另6個中隊，工兵4隊。裝備各種火炮達108門(野山炮24門、100榴彈炮8門、中迫擊炮28門、100加農炮8門、150加農炮8門、高射炮32門)。吉林文史記載第8國境守備隊擁有7500人，日本戰史叢書記載其諾門坎參戰兵力4579人。兵員相當于一個旅團，但其炮兵力量則比一個陸軍師團還強大!

這樣來，日本人在海拉爾地區就擁有了1個陸軍師團加一個旅團級別的國境守備隊，另有部分偽滿軍，總的兵力大大超過了2萬人!關東軍的其他兵團也可以作為他們的后盾。

外蒙境內則展開了蘇聯第57特別軍和僅有1個師實力的全部外蒙軍。

參與諾門坎沖突的大小角色，逐漸集中了起來。伴隨著世界形勢的巨變，只需要一個“理由”，草原上的戰爭就隨時能夠引發。

第8國境守備隊兵力構成(吉林文史。一些數據可能不太準確)：

4個步兵大隊4000人，炮兵2個大隊2000人，工兵1個大隊1000人，本部500人。90式野炮24門，41式山炮8門，步兵炮12門，重機槍20挺，輕機槍70挺，高射機槍16挺。

來源：《諾門坎戰爭》上57～5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