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作為武俠小說大師的金庸對自己的作品是相當在乎的,因為他總忍不住要對他那些早已刊布于世的小說不斷地作出修正。前不久《今日早報》報道,金庸武俠小說最新修訂版全套于2007年11月中旬在內地出版。令人瞠目的是,在這個最新的修訂版里,《射雕英雄傳》中的黃藥師竟戀上了梅超風;《神雕俠侶》中的楊過在夢中練習捕獲麻雀、蝴蝶之功,但猛然驚醒后發現手握的竟是小龍女的玉足;而在《書劍恩仇錄》中,則新增了結尾“魂歸何處”:陳家洛在香香公主死后悲痛自責,不能自已,霍青桐深為憂慮,托阿凡提前往勸導,并稱若他自殺,自己也將隨他同赴九泉。陳家洛與香香公主最后便在冥冥之中相會……
看來金大俠既無法忘情江湖,也難以超然物外,“靜極思動”,一番搬弄,便令無數的“金迷”應接不暇。當然落到實處,也便是對那一套想必價格不菲的全集到底是買還是不買。
在寫作過程中,作者在創作激情的推動下肆意揮灑,往往來不及對主題、形象、結構、語言等作仔細的斟酌,因而難免出現這樣或那樣的疏漏、欠缺甚至錯誤,所以隨之進行的也便是必要的修改。“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古今中外的文章大師們,都是十分重視修改的。曹雪芹為寫《紅樓夢》,“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最終是“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為了使《復活》中的瑪絲洛娃在法庭上的第一次出場就血肉豐滿,托爾斯泰竟為這個形象修改了20次之多。楊朔的散文《雪浪花》,全文僅3000余字,他卻作了近200多處改動……但這一切都應是在定稿付印之前,一旦成為鉛字,大都就由不得自己了。所謂深思熟慮在前,坦然面世于后(包括“不悔少作”的勇氣與淡定),更何況“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好作品的魅力也正在于此。如果動輒就要作出修改,事實上既見出了作者個性的猶疑和創作思路上的飄忽不定,也是對讀者的不負責任。
其實在2003年的廣州版《金庸作品集》中,金庸就對他的最為著名的15部武俠小說作了幾近是顛覆性的修訂。主要表現在刪改情節,豐富人物;與時俱進,更新歷史觀念;字斟句酌,提煉文字;對過分神奇的部分,大刀闊斧,能去則去。如此修訂,對讀者而言,不能不說是既驚且喜。聞過則改,善莫大焉。
但這一回的修改,從已透露的內容來看,又不能不說是再一次地現出了金大俠的率性而為,甚至有著一種“喬太守亂點鴛鴦譜”的做派。名家名作,一旦流布于世,往往深入人心,尤其對其筆下人物的福禍悲喜,讀者無論拍案叫絕或扼腕嘆息,也早已了然于心,并多少領悟了人生的境遇其實也是大抵如此。大局既定,余下的便是無盡的咀嚼與沉吟。而如今忽然又要改弦易轍,恐怕錯亂的不僅是讀者,連他筆下的人物也要嘖有煩言或怨言。
當然,始作俑者為大,作者無論怎樣地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說到底也是他自己的意愿,干卿底事!可金大俠這一次的重出江湖,以小人之心度之,或許還是出于商業上的考慮居多;但于讀者而言,想必并不是一件快事。“傳神文筆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淚流。可恨同時不相識,幾回掩卷哭曹侯。”這是后人讀了《紅樓夢》后對曹雪芹的贊嘆,不知依然健筆縱橫又思緒紛繁的金大俠對此有何怵惕。
不過,金庸先生老驥伏櫪的進取精神又是有目共睹的。2005年,已是81歲高齡的他赴英國劍橋大學攻讀歷史博士學位,目的是將歷史、考古、世界史作為研究對象,準備寫一部中國歷史,以表達他長期以來對中國歷史的思考以及對中華民族生命力的理解。其實在這一方面,又加之他的聲望與閱歷,倒是已入耄耋之年的金庸先生最應該做的,同時也是最值得人們翹首以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