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地秀才”
喚他作“秀才”,一點也不假。他勤奮,而且深思,這從他看過的書和他的言談舉止間就可看出,而如今他也已算是名利雙收,但卻依然保持了大男孩兒陽光普照的處世態度。誰都知道他活潑、幽默,也能感受到私下里很安靜的他的溫良天性,而且最為“好青年”的是,他真是一位好學上進之人,一說起話來總透著一股子鞭辟入里的鉆研勁兒和熱情,基本上什么事兒都能被他說得出個子丑寅卯來。

但“喻恩泰”其名跟很多人提起時常常都是陌生的,幾乎每每需要進一步指明——就是《武林外傳》里演“秀才”的那個,隨即聽者才能恍然大悟。可見,“武林”之火爆和演員喻恩泰之低調間的巨大距離。其實在采訪他的前史里,喻恩泰就已經到我們中央戲劇學院來讀博了,當時對于很久沒有駐足電視的我來說(學校沒有電視),這條消息并沒有燒高我的熱情:打聽明星上課時段跑去觀摩,在學校偶遇時激動地上前合影簽名……沒想到后來自己卻當上了一名記者。通過跟喻恩泰關系不錯的一位同學我聯系上了他。第一次通電話,立馬兒就感受到此人的親切自然,還有“武林”招牌風格里那讓人忍俊不禁的頑皮腔調——逗趣、可愛,讓人放松。使本來擔憂的我頓覺遇到了好人——因為過去曾有過不愉快的采訪經歷,還不是明星。接電話時他正在橫店拍《壯士出征》,就是與謝娜、孫興合演的那個古代奧運題材的電視劇,遂約好他回校報到的日子當面采訪。
那天,第一眼見到的是身穿紅色運動外衫、一臉略帶抱歉笑容的(……再往上看)、剃了光頭的“秀才”!明朗、干凈、清瘦,長相跟電視所見吻合——來者的身份被我“一眼識穿”后便走上前攀談。
“誰認識我啊,從來沒人認出我來”,我問他從橫店打車回來的路上跟的士師傅聊了什么時,喻恩泰說。他說自己一直很享受這樣的狀態,演員被人認可了所飾演的角色,而不是靠個人的曝光度,才是真正的肯定。后來我們坐下來慢慢聊天是在學校附近一家叫過客的咖啡館。他像學校里任何一個師哥一樣,招呼你落座,請你吃東西、喝果汁,讓我在“若驚”之余暗自竊喜一下——殊不知這種待遇會讓那些骨灰級的“魚翅”們“若狂”幾何啊。
“秀才”就是秀才
尚缺乏采訪經驗的我首先同他就上海和北京這兩座城市的差別聊起來,面對跟明星本人簡直毫無關聯的生澀問題,喻恩泰不假思索地跟我侃侃而談起來,其“秀才”功力當真不凡。

喻恩泰說,上海和北京有人說海派,有人說京派,實際上我覺得兩個城市是很融合的,我做影視這一行,我來北京發展的原因是因為我在上海拍了另外一部戲,我們在北京這個團隊就是當初在上海那次合作當中建立起來的。上海做事看上去很細致、規范,而北京更加靈活和隨意,更有它的積極性和主動性。上海和北京我從來不認為有明顯的區別了,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文壇、小說上有南派和北派,現在上海和北京實際上是兩個基地。上海本土化的情節更濃重一點,本地的電視劇全是方言式的,上海有一種很強烈的地域性。北京更面向全國、更開放一些,上海現代化的氣息更濃一些。個人生活角度講,上海更適合生活,交通、各個服務設施方面,上海更便捷。“這個我們分析不來,懂行的人比我們談得好。我的觀點是沒有不同,雙城記,兩個城市是一樣的。”秀才搞笑地總結道。
我的大學——戲劇學院的“雙城記”
“那對上戲和中戲你的第一感受是什么?”身為“棒槌記者”的我拋出了第二個問題。
喻恩泰是在上戲讀完本科和碩士以后,又考入中戲來繼續攻讀博士學位的。他在上海待了十一年,其間大部分時間是在學校度過的。上戲對他來說意義非比尋常,他說:“進上戲的時候特激動,一考就考上了,很幸運就來讀書了,特別珍惜這樣一個機會。那是母校,一草一木、點點滴滴、人的成長都是跟那兒結合在一起的。來中戲沒有當初那種翻天覆地的變化的感覺,沒有那種戲劇感了,就是覺得又會在這兒待一段時間,戲劇學院的氛圍是很相通的,部門、學院的大小、各個機構都差不多的,自己很適應。細致的區別肯定也有,中戲的特點就是老教授開課的比上戲多,上戲的老師年齡層更年輕一點,中戲的重量感更重一些。上戲有活力的一面,中戲更穩重。我到現在還是認為學術上中戲有她特殊的文化魅力,比如上學期我上的譚培生老師的課,之前只看過他的書,在上戲就很難有看到老教授的機會。”
“你所受的高等教育跟你實際表演操作的關系是什么呢?”在我懵懂的神情下,這位“大師兄”給我詳細“掰扯”起來。
喻恩泰在上戲本科是主持人專業,碩士是表演專業,來中戲是表、導的博士。這樣的學歷背景在演員里絕對鳳毛麟角。他說對他表演操作幫助最大的實際是在上戲主持人專業的學習。提起上戲,原本“詼諧”的師兄變得情深起來,言語間不時遞出讓人動情的畫面。當初老家江西的少年郎第一次來到上海,走入藝術氛圍濃郁的上戲,這一切都使那個聰慧、靦腆的孩子在興奮不已之后倍感珍惜。他說,“讀書時我經常在上戲的那片草坪上仰望星空,很多年之后,我意識到,正是因為有了上戲,我才擁有了自己的一片天空。”
“上戲很重視藝術基本功的訓練”,說起教學時,“秀才”的口吻突然使我感受到他“武林”之外理性認真的一面。“國外在這點上是比不上我們的,國外的教學更加人性化,學校以學生為主,老師是次要的,老師要討好學生。”說到這,“秀才”跟我講了他在牛津上學時的一段插曲,當時跟他搭配演戲的英國姑娘,因為要跟隔壁班里心儀的男孩子約會就不來參加排練了。這些都OK?果然人性化。
隨即我進一步詢問這些基本功教學的具體情況。“秀才”說:“對我表演操作幫助最大的恰恰是主持人的課程,我是上戲1995屆電視節目主持人班,是第一屆,它整個訓練的模式還處于摸索階段。學校就利用了上戲最優秀的資源,表演系的資源訓練我們的‘聲臺形表’,我上了整整四年的表演課。而實際上表演系到大三大四都沒那么多的表演課了。在我們班有幾個人后來都改行做了演員,我是其中之一。

“后來上表演的研究生,已經是純理論的東西多了一點,字面上看我是轉了專業,其實之前我已經學了整整四年的表演了。這樣一邊上表演理論,斯坦尼這些東西,一邊我又重新上了表演系本科的課。因為我的導師是表演系主任,所以我又跟著上了兩年表演課訓練,完全按表演系的方式排練。這其間我演了法國喜劇,演了俄羅斯的喜劇,關鍵是老讓我演喜劇。我本科的時候都是演正戲,很江濱柳、很哈姆雷特那種。后來我去英國,演的又全都是莎士比亞的喜劇。可以說,碩士階段幫助確立了我喜劇表演的風格。”
真是“天降奇緣”才誕生了帶有“現代風”的“乳酸秀才”。若不是喻恩泰本身獨特的氣質和愛讀書的天性,以及他扎實深厚的表演功底,哪來那個讓人噴飯、讓人瞠目,又讓人感動的“呂秀才”?
表演博士談表演
“碩士階段對表演操作從理論上講實際是沒有幫助的。我是一個特例,因為我又回過頭去學了很多表演實踐的課。這實際上是一種反思的過程。
“從我的角度來講,演員是不需要讀太多書的,因為演員讀書,邏輯性的思維會影響他更動物性的、爆發力的東西。所以我一直很值得驕傲的就是,我讀了很多書我能演成這樣,要是沒讀這些書,豈不是會成為非常好的演員!(笑)
“很多人可能會有誤解,喻恩泰為什么要讀這么多書啊,實際上我從來沒有想過讀書是為了能提高我的表演,因為這是不可能的,表演不是靠讀書能提高的。演員需要知識、需要文化是對的,我說讀書不能提高表演,并不是在排斥讀書。演員知識的積累是一種經驗上的、感同身受的東西,需要的是一種感覺記憶、情感記憶、情緒記憶等一系列類似動物性的、能夠有感覺的記憶,而不是邏輯記憶、程序記憶、歷史性的系統記憶。
“這么說吧,其實表演和表演理論,等于說完全是兩樣東西,我有一次跟耶魯大學的教授聊我翻譯的一個方法派的文章,當他得知我已經演了那么多戲之后,非常意外。因為他知道我在寫的那篇文章,是比較深入的研究,完全是學者做的事情,是需要花很多學術工夫的。他就覺得一個學者同時怎么可能是演員呢?而我們中國的教育系統內可能有很多誤解,你怎么能要求一個博士生去演那么多戲呢?實際上研究生和博士生是不學表演的,我相信還會有很多人把表演的碩士、博士當成本科的那種要求,認為你需要有表演實踐,實際上不是這樣的。

“憑感覺我覺得這有點像理論物理和實踐物理一樣,你說的都是物理,但這是兩樣。我瞎猜啊,實踐物理需要有人去研究這個材料和怎么把這個材料應用到實踐中去,而材料的性質、規律卻是理論物理研究的。也就是說,道理是在那兒的,但是研究道理的人不一定是那個實施的人,操作的人不一定要知道更深的東西。關鍵這兩個方面是矛盾的,跳出來的理性思維和演員在里面的感同身受是兩種思維,這是很矛盾的,除非你本身很分裂,可以同時兼顧到這兩點。”
思維清晰敏捷吧,當真出口成章,不打磕巴,怎么聽怎么像博士說的話。
很多明星在學校里是看不出來的
“上戲出了很多明星,相信中戲也一樣,我都跟他們同學過,所以我發現明星都有個特點,在大學的時候是看不出他們會成為明星的。”注意到我在搜索話題,喻恩泰輕松地跟我主動閑聊起來。
“佟大為當初是班里最內向的一個,好多同學聊起來都覺得他這么靦腆根本不適合這個行業,內向的佟大為老是在學校健身房里運動,僅次于我,我是當時學校練健身練得很拽的一個,他后來跟著我練。”少許揶揄羞赧的笑容酸酸甜甜掛在了秀才臉上。
“甚至有一個老師說我非常不適合做這行,學校老師大致對我都不看好,有的老師說我形象好被招進來,結果后來過了好多年別人說我是形象不好但戲不錯。那個時候是說我先天形象好,后天不行。可是很多年以后告訴我說,我形象不好,但是實在有種喜劇表演的天分,你看全是矛盾的,哈哈。”喻恩泰爽朗地笑道。
“有一個形體老師特別有意思,他是一個非常棒的形體藝術家——劉志芬老師,教得非常好,人也非常好,但是就是對我不看好。有一次我拿獎學金去英國了,他聽到的第一感覺是:呦,不錯啊,這是好事啊。但是恩泰我得告訴你,人光靠走后門是不能維持一輩子的。他特認真地跟我講,他絕對不是說對我不好那種。劉老師是一個很善良的人,憂心忡忡擔心我以后怎么辦。到現在我相信劉老師碰到我,他一定會認為,恩泰,雖然《武林外傳》火了,但是人靠運氣、靠一兩部戲這樣撞是不行的。我斷定他到現在一定還會這么說,他一定是認為我不適合做這一行,他特別有危機感,老是擔心我沒飯吃。”臉上帶著感慨和慰藉的神情,微微上翹的嘴角洋溢出陽光。雖然他搞笑地敘述了一段往事,但依然從中聽到了曾經的蟄伏和不變的感恩。
“但是真的有很多人在大學里你是看不出來他會出名的。我在學校里見過那么多帥哥和特別有氣質的人,大家都認為他們會火的,可到現在我再也沒見過他們。陸毅是個例外,我很早就認為他會紅,但是他已經是屬于紅得很晚的了。他生活中也很帥,尤其話劇演得非常好,電視劇跟他的話劇沒法比。我在學校是非常不適合,不被看好的,如果那時候買股票肯定不會有人買我這股,不可能認為我會紅。所以我相信發展一定不是表象的東西,它背后有一些原因。那么戲劇學院的教學也一樣,不是說你現在做得看上去、上課上得多熱鬧或者感覺種類繁多等,你是不是抓住了其中一點是最重要的,比如像我今天說的像中戲那樣抓住演員的創造性和想象力,那對演員發展就是非常好的。現在這兩年還看不出來,但是過個五六年也許你就會發現,原來一下子又多出了這么多人,就是因為好的東西會潛移默化慢慢地做出來。”
“倫敦腔”的背后
憑借在《武林外傳》中爆發的標準倫敦腔式英語,廣大喜愛并追捧這部電視劇的觀眾對“秀才”的英語口語水準已是十分佩服,而那些魚翅粉絲中折服者甚眾。而“秀才”卻這樣道來他的秀才版瘋狂英語之路:

“我的英語原來其實很差,是班里很靠后的。一開始英語分班,我都沒有資格去念一級,而是上了預備一級。我沒有機會跟他們一起上課,同時那時候我又生了水痘,我報了一個四級輔導班,因為生水痘我也沒法去上。我第一個學期就報考了四級,所有人都說你傻呀,戲劇學院從來沒有誰可以第一學期能過四級。我那屆還是第一屆應屆生比較多的,大家都沒有報,說這個太嘩眾取寵了。我報了,我當時就想試一試。結果我生水痘了,所以我就回寢室。后來發現我的課本和上海的中學生課本不一樣,我就找我的上海同學借了一套他們的高中課本,就學了一個多月,最后考四級考過了,全校就我一個人過了。原因只有一個:是因為我生了水痘,我有很充足的時間去學外語。后來我就總結出一個經驗:英語與其每天學半小時學十二年,還不如每天學十二小時學半年。
“而我們那班當時英語很好的同學就沒過。特有意思,這個后來還成為一個熱點話題。張麗萍老師,我們現在上海戲劇學院教英語的老師,還記得這個事:就是我不是一下過了嗎,就有無數人踴躍報四級。那年突然報四級的就很多,學校英語教學組說,自從有個叫喻恩泰的人過了,就很多人報,這是個好的現象,就叫四級風波喻恩泰效應。結果半年之后考過來的成績都沒過,所以第二年又冷回去了,又沒人報了。如果他們都生了水痘,用兩個月的時間專門學習,不需要學特殊的教材,只要學一高中課本就夠了,就能過四級。后來我們有了英語的片斷匯報,演了很多英語話劇,等于說就有一個英語的正音過程。那時候很好玩,當時有些音我怎么都發不對,當時被一個同學用‘烏龍茶’這個詞幫我正了‘what’的發音。所以后來去英國,語言方面就沒有遇到太大的障礙。”
尾聲
不知不覺跟“秀才”已經聊了很久,“秀才”是個自來熟,不多久就跟你熱起來,“你一定要買這支股票,一定會漲的,真的,到時候賠了算我的,掙了算你的。”采訪的時候,喻恩泰幾次蠱惑我們去買他推薦的股票。其實現在不管跟誰聊天或多或少都會聊到點股票,喻恩泰也更是早已股名在外,“職業病”一般總是大談特談股票的漲跌,交流小道內幕,還“港股A股”地交換心得。喻恩泰笑言自己跟同學時常進行經濟往來,常常就經濟問題聚首相談。在采訪的最后,喻恩泰不忘對現在的藝考熱,對那些有明星夢、想當演員的孩子們提出自己過來人的建議:“世界上沒有任何兩個人是一樣的,就如同世上沒有兩片樹葉是完全一樣的。藝術行業是講求個性和創造性的行業,你需要找尋一條屬于自己的路、獨特的路、別人沒有走過的路,這不是在一種程式化的教育、程式化的束縛下能出來的。一旦進入演員這個行業,就要判斷自己適不適合、以后要做什么。如果你就奔著想做明星的態度,你學這個行業是肯定學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