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總是板起的臭臉,大聲叫囂,我要的不是這個那個,你理當如何如何,而冷靜過后,倆人大抵意思如出一轍,動肝火自然大可不必,不禁溜神,想又是出走的時候了,甩掉這張臭臉和每天雜亂繁陳的業務單、稿件、excel表格和嘔吐感,或惡作劇一樣帶上這張臭臉,去面向大海,感覺春暖花開。

如此爾爾。
時下流行“拼”族,拼車,拼屋,拼桌,拼經濟,前幾日某報赫然整版,題目標新立異:《婚戀新時尚——拼婚》,言歸正傳原來不過是早年的集體婚禮,不禁感嘆報人的思路敏捷,新人的如意算盤。相比之下,“拼玩”已不算是新鮮事,時尚搖吧里的迷離魅影,名山大川上的背包旅友,“酒池肉林”里的觥籌交錯,拼一隊人去健身,打球,K歌,三溫暖,暴走,吃個小館子,彼此的書籍文章也能在網上交換傳閱,聚人對弈,已交過內心,殊不知,大家不過萍水相逢,連一面之緣也未必續上。
往狹隘里說,“拼”這種形式,多少應該是有一種自我落寞藏在里面。
讀過一篇文章,很短,不過幾百字,《怕你在異鄉獨自醒來》,兩個素未蒙面的人之間的小默契和小信任,倆人無心的一句話而在網絡的壇子里成了知音,一年中兩個各自去愛然后受傷,當“再回到壇子上時,韋素芬已經不在他的時間范疇之內,他們不像以前那樣有很多話說,他想這也許和地理距離有關,也許也和她自動中斷那一年有關。”“有一天,她問他,以前你曾經說過的話是真的嗎?”他早就忘記了他說的話,但下意識地回答:“當然是真的。”一個月后,當他已經習慣沒有她留言的日子,忽然一天,他收到郵差送來了一張包裹單,里面有一只粉紅色的絨布貓咪,口水兜里夾著一張紙條:“我睡不著,真的,所以不得不那樣做。你曾經說過,怕我一個人在異鄉孤獨醒來,我很感動,謝謝你,上次問你要的地址如果沒錯的話,相信你能收到這份禮物。”這則故事讀過幾遍,無關乎愛情的,只是6個時差間隔的兩個孤單影子的純粹信任和默契。
記得大學的時候,有堂課上得昏昏欲睡,忽然來了信息:“我想找人聊聊,你可以嗎?”陌生的號碼,回復了什么也忘記了,甚至拒絕和接受的立場也不記得,卻一直記得這條短訊的內容。陌生的需要溫暖的邂逅和曖昧的疑問句。多年后,我也一直執拗地不想把它當作是騙子的三流手段,而只想大概也只是另一個昏昏欲睡的人待在那么個一樣無聊的下午。
往健康里說,“拼”又帶有一種時尚的潮流感,有一點兒“圖熱鬧”的意思。做酒店的一個朋友,喜歡爬山,所謂爬山,就是盲目地去爬,沒什么章法,只鐘情于獨身進山,保持一個與“只緣身在此山中”相類似的靜謐感。而另有一人,同樣樂山,卻從器械裝備和路線選擇上都十分講究,后者當然參加的都是有組織、有紀律,拉幫結伙。帶什么種類的水果、多少瓶水、多少干糧、什么路線、山坡的緩急角度,每分鐘的步子頻率無不精打細算,可以說是步步為營,相互攙扶著打氣。每每登頂,集體雀躍合影,把自家吃食集中分配,陌生感也瞬間消失,倉皇的吃相更是一劑良貼,粘合陌生人之間的熟悉感,或者說陌生感已經消失在來路中。
自己也曾經有一次盲目出逃,或者說成是小范圍的“拼”團,與舊同學和一個陌生人拼一個鏘鏘三人行,從一個陌生的城市匯合,又投奔一個更加陌生的城鎮。三個人行李簡單,隨身帶的只有長久以來對T城的道聽途說的信息和從火車上方言味很重的乘務員那里買到的5元地圖。三個屠城一樣神經質暴走的人,沒有誰能看得懂這個陌生城市的路線圖。現在想來,那次出行真可算是出逃,三個急于逃出城市的旅人,出逃的那個城市有他們的家人、工作、朋友、社交圈子和潦倒的感情,因為急切,竟陷落在另一座城池,邊走邊看,一天行程的三分之二在交通工具上,走馬燈一樣地吃、喝、走、看,城市之間太多的相似和不同,陌生的路巷,卻灌著相同的地名。被野廣告貼滿的站牌,根本不報站名的公車,方言味過于標志的市民。三個影子倉皇地映在T城的某處,只能是某處,叫不出的名字,甚至很少交談,自看自的,就像排隊進來博物館的小學生,在門口買了票子,進來了就分頭行動,感悟的內心,也各不會相同。入夜,走出南定門,不遠處依然燈火嘩然的勸業場。從正在裝修的老車站臺,擠在熙攘的流動人群里面,沉在月臺昏黃的老燈光里,感覺三個人的安靜和麻木,眼神里透露的疲憊和敏感,此時此景,風塵仆仆的人流中,竟成了最親近的身影。原來,心靈的流竄就是這步田地,這也就是旅行的意義,將自己扔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當然,最好是旅伴,是能夠契合的類型,讓人可以撇開熟人之間的遷就和生人之間的干澀,取中間值,尋找丟失已久的人與人之間相處最基本的平常心。
回來一看,老板的臉色,也不是那么難看。于是,將那段日子用繩子框起來,每每煩悶了就看,每每悶了就策劃一次出逃。遇見一些新的路人。
拼游、拼球、拼桌、拼婚不只是這個斑斕多變的“in”時代里口味新銳的“交際色拉”,將光怪陸離的人群拼在一起,沾成米蘭時裝周時尚有趣的形狀,就像高中數學中的交集并集,一環套一環,成了一個社會的大交集,巨大的萬花筒,面面俱到,樂此不疲。
歐陽應霽在《尋常放蕩》里說,出門上路,尤其是長途,經驗里的理想人數最好一個起兩個止。而這個浮動的年代,拼一車人頭及時行樂,哪怕之后相忘于江湖,也是時代最“in”的潮流。
我們需要上路了,陌生人,請帶上地圖。我的城市,我得有條不紊和乏善可陳,離開你,就是我旅行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