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的門牙

梁妃是鎮上第一個染頭發的初中生。譚清在街上一眼就認出她來了，夾在兩個男生之間，坐在飛馳的摩托車上。車突然“嘎”地一聲剎住，停在譚清對面的街旁。車后的兩人同時向前傾倒，三人壓成一堆，哈哈大笑。

譚清看得心驚肉跳。等那三人下了車，她大聲喊道：“梁妃——過來一下!”梁妃對兩個男生嘟嘟噥噥，然后極不情愿地走過街，來到譚清面前。譚清說：“梁妃，你們剛才那樣很危險，知道嗎?”梁妃不回答。譚清說：“超載超速。不戴頭盔，他們肯定沒有駕照，隨時會有生命危險的!以后不要跟他們混了，好嗎?”梁妃一臉不屑，生氣地說：“你就為這個叫我過來?我爸當鎮長都管不了我，我媽。校長和那么多老師都管不了我，你憑什么多嘴?你不過是個代課老師罷了，不知幾時被開走呢!”譚清臉上十分難堪，對梁妃說：“我現在還是你的老師，就有責任教育你。你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接著她伸手指著對面那兩個男生，厲聲說：“你們——以后不準再搭她!再讓我看見，立即打電話喊交警修理你們!”

譚清發起兇來樣子蠻可怕。那兩個男生怵了，開車溜走。梁妃狠狠地瞪了譚清一眼，也走了。不到半年，譚清的命運就被梁妃言中。

梁把再次見到譚清，是三年以后，在譚清的粉攤上。梁妃吃完粉要交錢時，才發現眼前的老板娘曾經是自己的老師。頭發有點亂，一身油膩，跟那個衣著整潔斯文的譚老師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想起當初被她一本正經地教訓的樣子，梁妃夸張地說：“哎喲，譚老師在這里發財了?請我吃碗粉好嗎?”譚清留神一看，這個涂脂抹粉的女子有點面熟，但一下想不起來是誰。再看她的黃發，想起來啦。她不動聲色，說：“我不是老師。”“不是你的諄諄教誨，我可是牢牢記在心上!怎么樣?連請學生吃一碗粉都不肯?”“我說過，我不是老師。”“切!還真以為我想白吃你的粉?俗!”梁妃丟下錢，轉身就走。

譚清又看到梁妃的黃發時，它們正被一個男子抓在手上。在譚清粉攤前的街邊，男子怒氣沖沖地拖著梁妃，不斷噴出不堪入耳的臟話。梁妃仰面閉眼，沒有反抗。她的一只腳是光的。旁觀的人，臉上大多露出快意，因為梁妃的名聲，太不好了。但她此時的臉，卻讓譚清于心難忍。那是一種不在乎生死任人宰割的表情。譚清記得她還不到20歲的!

“厚皮龍，松手!有話好好講!”譚清高聲喊道。那個被稱為“厚皮龍”的另子罵了譚清一句，更兇狠地拖扯梁妃，疼得梁妃大叫。譚清忍無可忍，從水鍋中抄起笊籬，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去，對著厚度龍拖人的手狠狠地劈了又劈。厚皮龍被迫松手，跳到一旁咧嘴撫摸痛處。

將倒在地上的梁妃扶到躺椅上，譚清起身轉臉的一剎那，偷偷跟上的厚皮龍，忽然對著她的臉，狠狠地打了一拳就跑。她捂住臉，腰一彎蹲在地上。過了一會兒，她吐出一口血水。地上的血水散去，現出一顆牙齒。她的小工原先看呆了，現在才捧上一碗清水給她漱口。小工說：“這種人，父母都不理她。你又何苦!”譚清輕輕嘆口氣，小聲說：“她是我學生。”這時，淚水從梁妃的眼角沖出來，滾過躺椅的竹條，從一個較大的縫隙落地。

譚清被打掉的是一顆門牙。從此她一笑，就露出一個難看的缺口。

譚清下次見到梁妃時，她的黃頭發沒有了，被一頭光亮整齊的黑發取代。她臉上的脂粉也不見了，很干凈。她安靜地吃著譚清給她打的一碗粉，一面跟譚清拉些家常。吃完粉，她對一直忙個不停的譚清說：“譚老師，錢放桌上啊，好賣。”譚清露出難看的缺牙，對她笑笑說：“嗯，好走。”譚清去收拾梁妃用過的碗筷時，沒看到錢，只有一個信封擺在桌面。她拿起來看，上面有兩行字：“譚老師：請把門牙鑲上吧，你永遠是我最好的老師。”譚清摸出信封里的東西，是600塊錢，足夠她鑲一顆最好的門牙。

汪雅 摘自《遼寧青年》2008年3月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