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照門”的文化困擾

“艷照門”事件乃是網絡文化的一個重要的事件，它所造成的沖擊和震蕩顯示了互聯網的復雜性和人性本身的復雜性。這是一個幾乎讓所有當事人尷尬，讓其他人也感到難以啟齒，卻又充滿好奇的“事件”。

這可以說是一個真正的“事件”。在哲學家阿蘭·巴迪歐的思考中，“事件”其實是在“情境”難以歸類和難以明確的事情。它超出了“情境”的限度，無法給與明確的表述。其實這一“事件”本身就具有這樣的特質。事情似乎是極端矛盾的。一方面，人們普遍認為“艷照”的公開和傳播是一件對于公共生活造成了嚴重沖擊的事件。但問題的矛盾性在于，所有人都認為觀看這樣的“艷照”是不妥的，但卻仍然難以克制自己的興趣。往往是越是高調地反對傳播這些不雅的圖片，就越是想方設法地觀看。另一方面，公眾也帶著一種矛盾的心態看待“艷照門”的幾位主人公。一面是譴責其生活失掉準則，沒有道德觀念，一面卻又議論其生活的豐富和復雜，甚至往往津津樂道。一面是對于“墮落”的譴責，一面是饒有興味的笑謔嘲弄和好奇探究；一面是憤怒和不安，一面卻是看熱鬧的八卦心態的自然而然的流露：一面是隱私權保護的必要性的強調，一面是公眾看熱鬧的心態；一面是對于道德底線的強化，一面卻是對于這些公眾人物不堪聞問的私生活的難以控制的興趣。我們可以發現公眾對此的態度其實是相當矛盾的。其實，這種心態的復雜性正反映了人性本身的復雜性。道德觀念一方面對人起著管束的作用，因為沒有這樣的管束，人類社會的基本規范就會受到沖擊。但同時，人又總是對于自己的本能和欲望難以完全加以控制，會讓這些無意識構成對于規范的沖擊。公眾的矛盾和復雜的態度其實這并不是一些壞人的道德淪喪的結果，反而是人性自身的微妙的展現。

對于這樣的問題，哲學家齊澤克的思考似乎是最為深刻的。他其實早就通過對于色情文化的思考揭示了這種人性的復雜性的現實。他對于色情片的學術分析其實對于“艷照門”的理解有非常大的幫助。

他指出：“一方面，色情片涉及對快感的最隱秘經驗的完全外在化；另一方面，由于它特有的‘無恥性’，色情片可能是所有文體中最烏托邦的一種：就它微妙地、暫時地懸置區分隱秘／私人和公開的界限而言，它實際上是‘天真’的。因此，色情片是轉瞬即逝的：它不可能持續得太久，因為它依靠的是對羞恥規則的神奇終止(這些規則實際構成著我們的社會紐帶)——從而形成一個烏托邦的世界，在其中親密可以公開，人們可以當眾性交。”“色情片的兩個關鍵特征是重復和觀看。首先，它有著一遍遍重復同一場景的沖動，仿佛是為了向我們自己證明這種對規范著我們的(社會)現實的他者的不可思議的懸置‘果然存在’。其次，我們觀看是畫面或者場景必定會公然回視我們——它的‘無恥性’正在于此。這也就是我們為什么羞于直接注視它——我們會回避色情場景發散出的視線；正是這種視線(它和對性器官的醫學上的注視完全相反)使得場面顯得荒淫、無恥。”“色情性愛的一個真正的謎團在于這一事實：攝影機不僅僅沒有破壞快感，還使快感成為可能：性行為的基本結構必須包含向入侵性的第三方開放、向一個空間開放的特點，這個空間將可以充滿目睹這一場面的觀眾(或攝影機)的凝視。基本的色情場面(一個女人變形地扭曲著，同時看著攝影機又向鏡頭展示她的性器官)同時也對觀眾展示了(拉康所謂的)眼睛和最純粹意義上的凝視之間的分裂。”

“這樣，色情的教訓其實非常重要：它涉及快感在符號界和真實界之間的分裂。一方面，‘快感’是私人的，是一個抵制公開揭露的內核(要是我們的隱秘的快感模式、私下的抽搐等等被公開暴露，那我們是多么窘迫)；然而，另一方面，快感只有在被“大他者”記錄在冊時，才能‘算數’；它自身傾向于這種注冊(從公開的炫耀到對密友的坦白)。這兩個極端之間的不和諧是難以消減的：是免遭公開凝視的純粹的‘私人的快感’之‘自在’和徹底外界化的。對公眾凝視公開上演的性之‘自為’之間的不和諧。前者總是存在‘某種缺失’，而后者總是免不了被人感覺是‘偽造的’。”“這個永遠表現為見證人的第三者實則是享樂主義的理想——也就是說，它引入的是一種反思性，它規定不受破壞的純潔的私人快感是不存在的：性總歸有一定程度的‘暴露癖’特性，它依賴的是他者的凝視。”

細讀齊澤克的分析，不禁驚嘆他的思考和事件的狀況的一致性。大家可以由此對于我們人性的復雜性增加相當的理解，對于艷照門的撲朔迷離的狀態和公眾的復雜矛盾的反應增加新的思考的視角，也有助于這方面的公共政策的發展。總之，事件暴露了人類生活的復雜性和矛盾性，也為社會的管理提供了新的課題和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