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帝信仰探微

中國是一個多信仰的國家，宗教發達。各家開山立派，談經講法!解玄寄暢，對中國古代社會形成很大影響。諸多宗教中，只有道教是中國本土生成。具有鮮明的漢族特色。道教以其駁雜的信仰、光怪陸離的科儀齋醮、巨大的包容性，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道教神仙體系紛繁復雜，等級森嚴，既有歷史上對道教發展做過杰出貢獻，死后被尊為真人、真君的高道，也有傳說中的神仙、仙君，還有很多煊赫一時，但后來祀典撤銷、漸趨無聞的地方神祗，不管他們生前如何，只要不是佛教僧侶，都會被歸入道家。元明時成書的《三教搜神大全》中所記載的蔣莊武帝蔣子文就是這樣一位地方神。

據《太平御覽》、《太平廣記》記載，蔣帝信仰起源于三國時期的吳國。在東晉干寶所著《搜神記》中已有完整記敘蔣帝故事的志怪小說。他原為漢末秣陵尉，因剿賊在鐘山被害。死后又現，稱自己當為土地神，并用瘟疫、蟲災、火災等迫使孫權封其為中都侯，加印綬，立廟，改鐘山為蔣山以表其靈，但言語怪誕，不足為文獻所征。然而結合史書考稽，其實還是可以尋出一些線索的。蔣帝故事形成有一個過程，其中所涉災異很可能就在孫吳時所發生過。孫權之世水患頻仍，尚未涉及《搜神記》所謂的蟲災和火災。而孫亮、孫休、孫皓時皆有大火發生，其中孫亮建興元年十二月，武昌端門火災，禍及內殿門，也正與“火災大發。一日數十處。火及公宮”相合。由此可以看出，這些發生在宮廷的災禍很可能為蔣帝故事的形成提供了十分豐富的素材。《搜神記》中所載因由也并不是空穴來風，極有可能是時人與后人將那些災異排比綜合附會到蔣帝身上，形成神話。自從蔣帝取得封建帝王崇祀之后，國家和社會又賦予其更為重要的角色和作用，他一次次在鐘山“顯靈”，逐漸被蒙上了厚重的神話色彩，其地位和職能也驟然上升，一個人造神祗漸漸地趁著東吳、南朝離亂破碎登上了國家的最高神壇。

蔣帝鐘山顯靈只是為他的出場提供了一次預演，真正使蔣帝名聲大噪的據說是前秦苻堅南侵東晉時，蔣帝顯靈幻化，八公山上草木皆兵，護佑晉軍取得淝水之戰的勝利。通過對淝水之戰作戰過程的分析，我們當然可以判斷那是附會夸大之語，但從南朝帝王對蔣帝的迭加封贈上不難看出其在眾神袱中的獨特地位和被倚重的程度。南朝是中國經所漢末三國近百年混戰后又一次長時間南北分裂與對峙的時期，所謂“天未悔禍，夷丑薦臻南夏崩騰，西京蕩覆。群胡孔熾，藉亂乘間，推納藩枝，盜假神器”(《陳書》卷一《本紀》)南北方人民都希望得到一個較為安定的生活環境，尤其是處于弱勢中的南方漢族人民在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的雙重壓迫下更是渴求穩定。對統治者來講，恢復中原故土已經無能為力，面對北方“索虜”的欺凌也只能做，些無意義的抵抗，統治階級內部的相互傾輒和人民群眾的武力反抗使他們焦頭爛額。在內外交困的險境中只能創造一個全能的神來保護政權的安定和社會的平穩。南北朝時期中國宗教特別興盛，南北方均有大規模的崇佛通道活動，玄學流行，佛道大盛，傳統的儒學在動蕩的社會中顯得蒼白無力，因為它已失去了輔弼政權、控制思想的社會基礎。在漢代儒家往往扮演著一個社會支柱的角色，如同家庭對子女的保護一樣，然而此時“一個人一旦發現父母并不是全能的保護者的時候，不免會發生一種深切地恐慌。這恐慌多少是需要一個上帝來代替父母的根據”(費孝通《鄉土中國生育制度》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18頁)。因而佛，道無論從教義上還是修煉方式上，對處于亂離之世的人們都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崇尚神力以求自我麻痹成為整個社會的風尚。而蔣帝的特殊身份和神異故事恰是其成為南朝政權保護神的重要原因。蔣帝信仰自孫吳時濫觴，中經東晉干寶整理成為完整故事，后出于政治目的和社會需要逐漸附會增益直至成為盛極一時的社會文化思潮，整個過程與佛教傳人、道教發展密切相關。在南北方對峙局勢進一步確立，北方少數民族政權虎視眈眈。南方漢族政權無力自保的嚴峻條件下。蔣帝其實就成為整個漢民族的保護神。直至最終被封為“丞相，大都督中外諸軍事、鐘山王”，成為土地神及戰爭保護神的集中代表，其影響遍及江南各地，歷經整個南朝而不衰。直至今天，在南京還留存有蔣王廟的地名和蔣王廟會。

蔣帝死后又現的神異，為后世神化特殊人物提供了一個范式。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明末偉大民族英雄史可法死后被傳戎裝騎馬出現在揚州城外的故事，這種文化意象為揚州人民的抗清行動涂上了，一層濃重的神秘而悲壯的色彩。清代全祖望《梅花嶺記》更是列舉了唐顏真卿怒斥叛將李希烈以致慘遭火焚后兵解成仙，宋艾天祥在獄中因通曉佛法而得解脫的種種傳說，反映了人民群眾的愛憎褒貶和希望英烈精神永存的愿望，這種思想也很可能源于蔣帝故事。

人們總是希望生命延續、精神永存，在和平時期，這種信念表現為對高尚情趣生活的追求和對深層次精神生活的追慕。在戰亂年代，人們連最基本的生命延續都得不到保障，因此祈求神明的護佑。特別是身邊普通人躍居神位的靈異，對處在戰亂災禍中的一般民眾具有更加強大的吸引力。蔣帝生前為秣陵尉，表明他屬于封建統治階級中的一員，其后因“捕賊”被害，又說明其為維護封建統治秩序而死。這種忠于封建國家的官吏必定會引起朝廷的重視和人民的依賴。這樣的身份和經歷是佛教眾圣所不具備的，因而在普遍崇佛的南朝，蔣帝信仰具有維護綱常名教。支持贊翊王化的重要作用。蔣帝累累顯靈，護佑南方漢軍的神跡及在戰亂年代以各種“戰神”式靈異出現，都是產生在渴望勝利、向往和平的心理基礎之上的。從南北朝時代開始，漢族尚武之風漸弱。在歷次抗擊外族侵略中屢現頹勢，因而必須創造出蔣帝這樣的神人來安定人心，以在危急時刻起到凝聚力量、提升戰斗力的作用。佛法崇尚慈悲，道教標榜清靜，儒學又在政權激蕩中搖搖欲墜，中國固有的民間鬼神信仰和對英烈先賢的敬慕糅合在一起，才出現了蔣帝信仰的社會文化心理與信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