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信息的傳遞都必須借助媒介,《詩經·衛風·氓》:“非我延期,子無良媒。”可見,無媒不足以傳,無論物質還是信息。詩歌作為一種信息,它的傳遞當然也要借助媒介。然而詩歌傳播媒介豐富而多樣,人類傳遞信息所用到的各種媒介,在詩歌傳播中大都可以用到。
詩歌的口語傳播
人類有了語言才算真正有了傳播活動,以身體為媒介的口語傳播是詩歌傳播的最古老形式。詩是群眾的藝術,原始人類在圖騰部落意識發達之后,在節日聚會,一起唱歌、奏樂、跳舞,或以媚神,或以引誘異性。詩歌的最初傳播形式極具表演性,伴隨著音樂、舞蹈等多樣的形式,它是人類最本能、最靈活、最方便的傳播形式,它的近距離、現場感、親切性即使在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依然具有自身的優勢。
在書面語言和印刷術發明后,口頭傳播依然是詩歌的主要傳播媒介之一。如《南史。江總傳》載,(江總)與后主所作的詩,“好事者相傳諷玩,于今不絕”?!赌鲜贰ず芜d傳》載,沈約愛吟誦何遜詩,并說“一日三復,又不能已”。開元年間,入樂詩(和樂傳唱的詩歌)盛行一時。據任半塘《唐聲詩》推測,其時僅太?!盀榍啾卦谇е炼缰g。宮廷如此,民間可推;有史以來,可謂空前,宜其稱極盛耳。乃此時無論法曲,胡樂,其所用之歌辭,十之六七皆為聲詩”。隨樂而頌詩歌的盛行,說明在書面語言出現后,詩歌的口語傳播依然具有非凡的生命力。
口語傳播伴隨著詩歌傳播很長時間,至今依然活躍于現代社會,然而即使人的腦容量和記憶力在不斷發展,單純的口語傳播仍具有不穩定性和不可靠性。鑿一首詩歌從一個部落傳遞到另一個部落,或是世代相傳時,它們勢必失去了許多原有的意思和來龍去脈,最終變得不可理解,甚至成了隱喻。古老的荷馬史詩——《伊利亞特》和《奧德賽》提供了這樣的例子,人們除了知道荷馬是最著名的希臘詩人外,對他本人幾乎一無所知。至少從羅馬時代開始,學者就推定荷馬描述的特洛伊木馬的故事和古代的地點大部分是虛構和寓言式的。然而,近幾十年來,考古學家卻以令人信服的證據披露,特洛伊城確實存在??梢?,詩歌的口頭傳播歷經歲月,很難確定其內容多大程度上經過后人潤色。
詩歌的書面傳播
單純的詩歌口語傳播有著不可彌補的缺陷,文字是人類掌握的第一套體外化符號系統。麥克盧漢說:“每一種媒介的產生都是人體的延伸,它的產生必將對個人和社會產生巨大的影響?!?[加]埃里克·麥克盧漢《麥克盧漢精粹》)文字產生彌補了口語的缺陷,文字克服了口語傳播的轉瞬即逝性,能夠把詩歌長久保存下來;文字能夠把詩歌傳遞到遙遠的地方,擴展了人類的交流和活動空間;文字的出現也使人類對詩歌研究有了確切可靠的資料和依據。
墨子曾說:“吾非與之并世同時,親聞其聲,見其色也,以其所書與竹帛,鏤于金石,琢于盤盂,傳遺后世子孫者知之。”可見中國的文化遺產最初依賴竹帛、金石,器皿得以流傳,而詩歌作為我國文化遺產的瑰寶,也通過這樣的方式保存下來。澤被后人。
為了尋找優良的書寫材料,古人進行了堅持不懈地嘗試,從自然界的泥板、石頭、樹皮等到由人工制作的竹簡、木牘、絲帛,再到便宜方便的紙張。
甲骨文,是商周時代刻在龜甲獸骨上的文字,是現存中國最早的文字,多用于祭祀、占卜和書寫材料。甲骨卜辭:“癸卯卜,今日雨,其自西來雨?其自東來雨,其自北來雨,其自南來雨?”這極有可能是詩歌的雛形。
金屬和陶泥所制器物,在中國古代皆用于記載文字。金文雖亦常見于黃金、鐵和錫鉛合金等器物上,而最普遍的記錄當系青銅器上的銘文。以銅器記載文字,自商至漢絡繹不絕。置于金屬、陶器等器物上詩歌,能夠歷經歲月磨練。不被腐蝕,保存下來,給后人提供重要的歷史資料。同時,器物上的詩歌不僅傳播了詩歌的內容,其形式本身也具有裝飾的作用??逃性姼璧钠髅罂梢宰鳛檠b飾置于家中,也可以作為禮物贈送與友人情人,比起甲骨卜辭更具藝術性、觀賞性,傳播的范圍更廣。
古代文字刻于甲骨、金石,印于陶泥,都不能稱為書。直到竹簡和木牘,編以書繩,聚簡成篇,如同今天書籍冊頁一般。在紙發明以前,竹木不僅是最普遍的書寫材料,目,在中國歷史上被采用的時間也較其他材料久遠,甚至在紙發明以后數百年間,簡牘依然繼續使用。王充在《論衡》卷12中曾說:“斷木為槧,(木片)之為板,力加刮削,乃成奏牘。”1977年安徽阜陽縣西漢開國功臣夏侯嬰之子夏候灶(公元前165年卒)墓中出土一批竹簡,內有《詩經》,大量的出土文物表明竹簡木牘在當時是詩歌的重要傳播渠道。
縑帛作為書寫材料,其品質的優良遠勝于竹木,不僅質地輕軟,便于攜帶保藏,且易吸收墨汁。更勝于簡牘;表面潔白光滑,可使書寫清晰;其纖維的伸張力強,不易腐蝕;在水中的膨脹性極小,故比較竹木更易于保存。近年許多帛書出土證明,即使在地下的環境中,縑帛仍能長期保存。在紙發明以前,縑帛是最佳的書寫材料。然而縑帛昂貴,難以推廣,只能在官宦之家或是簡牘不能勝任的場合才使用縑帛,因此詩歌賦于縑帛之上也只常見于鐘鳴鼎食之家,如《紅樓夢》中黛玉焚稿,所焚之稿即是絲帕。
紙在東漢時期已被宦官蔡倫大規模造出,《后漢書·蔡倫傳》詳細記載了這一歷史:“自古書契,多編以竹簡;其用縑者,謂之為紙??V貴而簡重,并不便于人。倫(蔡倫)乃造意,用樹膚、麻頭及敝布、魚網以為紙?!奔埖陌l明使人類真正擺脫長期使用的金石簡牘等笨重的傳播材料,傳播活動更加快捷、方便,包括詩歌傳播在內的文化傳播變得更廣泛、可靠、深入、持久。盛唐詩歌傳抄領域很廣。大部分的詩歌是在紙面創作,通過傳抄流傳的。如《太平廣記》引《仙傅拾遺》曰:“寒山子好為詩,每得一篇一句,輒題于樹間石上,有好事者隨而錄之。凡三百余首……桐柏征君徐靈府序而集之,分為三卷,行于人間?!倍行┰姼栌捎趥鞒鹆宿Z動效應,“春興不知凡幾首,衡陽紙貴頓能高”就是描繪這樣的情形。李泌曾作《長歌行》,“詩成,傳寫之者莫不稱贊”,也是描寫這樣的狀況。紙張傳播的效果很明顯。比如吳筠“所著歌篇,傳于京師”,“每制一篇,人皆傳寫”;高適“每一篇已,好事者輒傳布”等等,這些都反映了紙張傳播的便捷性。
題寫詩是詩歌特殊書面語言表達方式,有點類似于今天的戶外廣告,具有“無足走天下”的效果?,F存于中國的10個石鼓,其中一個石鼓有一首田獵詩歌,起首為:“吾車既工,吾馬既同;吾車既好,吾馬既馬缶?!弊钤绲念}壁濤見于南朝齊梁陶弘景的《題所居壁》。到唐代時,題詩已經蔚然成風,成為傳播詩歌的一種主要方式。如崔顥題于黃鶴樓磯上的《黃鶴樓》成為千古佳句,還有陸游寫在沈園壁上的《釵頭鳳》等。題寫于戶外的詩歌不僅給我們的研究提供了便捷,也成為了璀璨文化遺產中的一部分,是古人留給我們的珍貴文物。
在印刷發明前,詩歌傳播的媒介是多元的,縑帛、竹簡、木牘、陶瓷、金屬等都曾被用作媒介,每一種媒介都有其獨特的優點,也有缺點。人類在堅持不懈地完善中不斷前進,在這個過程中有一些媒介消失了,然而即便如此,還有一部分舊的傳播媒介并沒有消亡,或是被賦予另一種文化內涵生存下來,或是在改進后更適應信息傳播的需要被保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