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企業的冰河世紀

2008年年初，一場罕見的雪災肆虐中國南方諸省，在造成不少家毀人亡的慘劇同時，也讓中國的經濟遭受了一次重創，有外電甚至將其形容為“近幾十年來中國最冷的一個冬天”。

然而在南方、在珠三角許多玩具廠商看來，他們心中的寒冷卻要比外在的天氣更甚。

2007年對他們來說是個不同尋常的年份，在這一年里，一場名為“玩具召回”的事件讓他們蒙受了巨額的損失，比損失更為嚴重的是，“中國玩具”從此被打上了恥辱的烙印。損失容易彌補，但背上的惡名，卻并不容易洗刷干凈。

并且，這還只是開始，進入2008年，珠三角的中小企業突然出現了一個迅猛的倒閉風潮，數千家加貿企業紛紛關門歇業，其中，就不乏玩具生產廠家的身影。眼看著昔日的競爭對手一個接一個倒下，幸存者再也感受不到一絲幸災樂禍的竊喜，來自國內、國際的多重壓力，讓他們感受到了什么是兔死狐悲的凄涼。

從改革開放初期的春潮中開始“中流擊水”，到目前已經風光了數十載的玩具企業，如今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游到了南極，林立的冰山、潛伏的暗礁，讓他們驚慌地發覺，原來自己已置身于冰河世紀。

動蕩中的珠三角

2008年，一則消息引起了人們的關注，珠三角上千家中小企業紛紛倒閉，其中，就有大量玩具企業的身影，人們不禁想問，在珠三角究竟發生了什么，讓這樣連鎖性的反應一再出現？

珠江三角洲位于廣東省中南部、珠江下游，包括廣州、深圳、珠海、中山及惠州市區、惠東縣、博羅縣和肇慶市區等 23 市 3 縣。這里曾經是中國制造業最為集中之地，起源于20世紀70年代的珠江三角洲，集聚了玩具、紡織、家電和電子等多個產業，各類企業數以萬計，不僅如此，這里出產的多種產品都在世界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電腦主板、掃描儀、顯像管、微型馬達等，已占到全球市場份額的15%～40%；深圳生產的鐘表，也占到世界全部份額的40%以上，因此，這里一度被人們驕傲地稱之為“世界工廠”。

但如今，這個加貿企業曾經的圣地卻風光不在。從2007年年底開始，大批的加貿企業紛紛在此選擇關門停業，有不少規模較小的廠家更是早已人去樓空。其中最為嚴重的就是玩具企業，廣東省玩具協會的負責人表示，目前該省5000多家玩具生產企業中，有三成已經倒閉。

在珠三角究竟發生了什么，讓這樣連鎖性的反應一再出現？

油價驚魂

能源的危機是造成大批企業走向困境的第一大“兇手”。半年多來，世界油價的不斷走高，讓不少玩具企業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壓力。廣州鎮泰集團是世界最大的玩具廠 ，該集團有關負責人關亞軍近日就一直被油荒問題所困擾，在他看來，石油價格的上漲對于玩具行業來說簡直是“驚魂之旅”，甚至可以說，珠三角不少玩具廠商正因為油價的飛漲而處于“生死存亡”的關頭，部分中小型玩具企業已經開始接連倒閉。

“昨天油價又漲了”，關亞軍說話間滿臉無奈，“產品利潤肯定會降低的。我們唯有靠自己的實力硬撐過去，可能很多中小型玩具企業承受不了，就此一蹶不振了。”廣東省的玩具企業有一個特點，其主要生產的是塑料玩具，而塑料又是石油的副產品，所以石油價格上漲，玩具行業的原材料成本自然是水漲船高。

關亞軍表示，就他所知，如今有的同行由原本贏利，變成虧本苦撐；有些已經開始變賣設備、大幅裁員。而受影響最為嚴重的是一些低增值及低價的玩具廠商，因為這些產品既要面對原料漲價的壓力，又要應付同業、特別是廠家的低價搶客壓力，而本身的議價空間又不大，所以利潤只會不斷被蠶食。

眼看著利潤空間一步步被削減，而競爭激烈的市場環境又促使廠家普遍不敢調高訂單價格或出口價，有廠家為免做虧本生意，已經開始不接訂單，而與之相對應的是，國際市場對玩具的需求在近段時間內又有增強的趨勢，但就是這觸手可及的財富，如今也鮮有企業敢于伸手接過。廣東玩具行業協會有關人士稱，受油價持續上升影響，生產成本上升了七至八成，若情況持續，預料廠商可能會減少五成的訂單。

與油價上漲的情況頗有些相似的是人民幣的升值，去年，人民幣兌美元匯率上升了約7%，這讓許多玩具企業本已微薄的利潤再度被消磨于無形，而今年的升幅預計仍將達到這一水平，如果預計成真，那么玩具企業的2008年將注定被愁云慘霧所遮蓋。

節能減排的壓力

廣東省的黃岐沙溪附近一帶，有“廣東玩具村”之稱，這里曾密布著眾多玩具加工制造廠家，但如今，這樣的情況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從去年開始，許多規模較小的生產廠家就從這里搬走了。”這是當地居民所覺察出的不同，讓他們不解的是，自從改革開放以來，幾十年間這里都是人丁興旺之所，只見有企業搬進來，還鮮有搬出去的例子，如今出現如此大規模的“遷出潮”，是不是表明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事實也是如此，從離開企業的背影中，我們能感受到的是節能減排給它們帶來的壓力。2007年7月23日，中國公布了新的《加工貿易限制類商品目錄》。限制類商品目錄中新增商品類別涉及塑料原料及制品、紡織紗線、布匹、家具、金屬粗加工產品等多個行業。對列入限制類的商品將實行銀行保證金臺賬實轉管理，并配合中國區域發展戰略，對東部和中西部地區實行差別政策。政策的調整，表明了中國政府對于節能減排的堅決態度。

“目前，面對國際市場可能發生的經濟下滑，消費緊縮、人民幣升值，的確有很多企業面臨著重大的挑戰，特別是一些接受散單的中小企業。”萬邦鞋業公司負責人、廣東鞋業反傾銷聯盟秘書長郭煒文對記者表示，“但真正使企業受影響的，是國家的態度傾向問題，也就是對加工貿易的政策面上的問題。”

面對著政府的決心，企業能做的只有“轉型”或“轉移”，然而這兩條路卻都不容易走。廣州海關有關負責人指出，廣東玩具出口亟待轉型升級，從廣東玩具出口貿易方式來看，加工貿易仍為廣東玩具出口最主要的貿易方式。今年1月，廣東玩具以加工貿易方式出口3億美元，增長16.6%，占同期廣東玩具出口總額的72.2%；而一般貿易出口4428.4萬美元，大幅下降24.9%，只占廣東玩具出口額的10.6%。廣東出口玩具品牌少，名牌更少，出口數量雖大，但效益明顯偏低，只能收取低廉的加工費。廣東玩具出口企業亟待加大自主創新力度，擁有自己的品牌產品，才有可能掌握市場和價格的主動權。

但知易行難，在對于“轉型”或“轉移”的選擇中，企業有太多的苦水想要傾吐。加大技術含量，提供高附加值產品，變簡單加工為技術創新，這是中國企業發展的必由之路，也已經達成了共識。但中國企業在長達30多年的發展中，簡單加工已經成為了它們的習慣，過于缺乏前期的積累，想要一口氣改變目前的局面，對它們而言相當艱難。而”轉移“更讓不少企業牢騷滿腹。到中西部去發展，首先，它們便要遇到招工困難的問題，中西部很多省份的年輕勞動力，多選擇到廣東等沿海省份打工，導致當地勞動力嚴重不足，并且，中西部省份勞動力在熟練度上肯定比不上廣東的勞動力，這也間接讓企業增加了人力成本，加長了企業走入正軌的周期。同時，進入中西部的企業還要面臨物流成本飆升、基礎設施和配套服務薄弱的問題。珠三角完整的產業鏈，同樣讓不少企業棄之不舍。

對于這樣的矛盾，專家們紛紛發表了看法，廣東省外經貿廳廳長梁耀文表示，對于珠三角眾多的加工型企業而言，未來的出路只有一條：只有技術研發才是企業的出路，沒有技術永遠受制于人，必須以市場需求為導向，以技術創新為動力，加快戰略轉型。

“我們認為人力資源問題仍是可以保證的，只是人員的流動性比以往更大。”郭煒文認為，“畢竟要轉換新環境，是大多數企業所不愿意的。但一旦國家政府政策面上不再或大幅降低對加工制造業的支持，這將是這些行業外遷或倒閉的最重要原因?！?/p>

廣東省社會主義學院副院長魯開垠認為，“毫無疑問，珠三角地區正處于工業化高速發展的轉折時期，‘無技術的工業化’正面臨著一個結構性的調整，如不及時轉型升級，將無法再支撐勞動密集型加工業規模與利潤的同步增長?！?/p>

顯然，珠三角的轉型升級已是大勢所趨，企業能夠做的，只是盡快從自身做出改變，去適應時代的發展，去完成這一次艱難的轉身。

開始發力的“調控之手”

今年年初，我國政府對玩具行業進行了又一輪嚴格的質量檢測，不少企業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壓力。其實，質量管理的嚴格并不是壞事，至少它能提前發現并解決問題，更值得注意的是，一個轉型升級的機會，也隨著調控之手的發力而愈加清晰。

2008年1月14日，國家質檢總局副局長蒲長城表示，在全國產品質量與食品安全專項整治中，600多家質量保障體系不健全、產品質量不穩定的玩具企業被注銷了出口許可證。

這是一個鮮明的信號，在經歷了2007年中國玩具召回事件的慘痛教訓后，中國政府將要加大對企業所生產產品的控制力度。而已經鬧出了亂子的玩具企業，順理成章地成為了這場質量嚴管中的“重點照顧對象”。

蒲長城公開對外表示，在專項整治期間，質檢部門對所有玩具生產企業進行了全面的普查登記，特別是對3000多家生產和供應出口玩具的企業進行了認真的清查。質檢總局還要求玩具生產企業必須建立完整的質量保障體系，對所有的玩具都要進行嚴格的檢驗。即使是按照國外設計的造型或有關國家和地區進口商提供的標準所生產的玩具，質檢部門還要對其安全性能進行再審查。

“經過專項整治，對于玩具，特別是出口玩具的監管措施，比過去更嚴了，中國玩具的整體質量水平將會有進一步的提高，安全將會得到可靠的保障?！逼验L城說。

由國家質檢總局發起的這場質量檢查風暴很快便在珠三角得到了回應。廣東檢驗檢疫局檢管處副處長廖建華介紹，“除了清理質量許可證外，廣東還將對玩具出口企業的監管從以前的口岸把關前移到生產源頭。廣東針對玩具監管還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如實施首件產品更嚴格檢測，企業生產的第一件樣品一定要符合各種質量安全要求后才能大規模生產；原料監控措施，企業嚴格評估原料商，每一批次原料都要經過實驗室檢測合格，下一步則要對玩具原料供應商也進行‘自愿備案’，未來外發加工企業也必須備案，便于問題發生后溯源”。

在這場嚴抓質量的大潮中，玩具生產企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廣東惠州的正明玩具廠負責人郭士軍表示，“我們并不是排斥國家的管理、檢查，相反，對此我們大部分企業還持歡迎態度，在某種程度上，這將為我們的出口提供指導，并掃清一些暗礁。但如此嚴格的檢查，確實讓每一家企業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畢竟沒有人會希望看到因為產品的質量問題而遭受整頓，甚至被吊銷出口資格，這不僅會讓我們的利益受到巨大損失，對一個企業的聲譽，更是會造成不可估計的損失?！?/p>

然而，此次檢查，還是會造成大量規模較小，并且質量管理不過關的玩具企業“落馬”，而這樣的結果將促使行業內資源進一步整合，產品訂單將會向那些順利通過檢驗的企業集中。而這實際上，也是珠三角的玩具行業實現轉型升級的一次機會。

郭士軍介紹，與往年同期相比，他的企業今年的訂單明顯高于從前，“這是因為有些企業被吊銷資格后，訂單發生轉移而導致的后果?！边@本來是一件好事，但卻給郭士軍造成了另外的困擾，“我們的設備，人手都十分有限，訂單一多往往顧不過來，我們后來發現，有些被吊銷資格的企業，其產品生產能力其實很強，僅僅是企業的質量管理和技術運用上不過關，于是我們讓這些企業進行代工操作，而我們負責對產品質量進行把關，以及加重在技術創新領域所投入的力度?！?/p>

事實證明，這種處理模式非常有效，而更值得稱道的是，這與政府一再強調的加貿企業轉型升級的目標不謀而合，有實力的企業通過行業內的整合，集中資源于技術創新以及為產品增加附加值的工作中，進而帶動一批規模較小、實力欠缺的企業共同發展，這是一個值得嘗試的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