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底的杯子
2007-12-31 00:00:00柴靜
文苑·感悟 2007年19期
1
山西孝義。
他開著幾十萬噸生產(chǎn)能力的焦化廠沒有環(huán)保設(shè)施。
村子就在高它不到50米的地方，裹在煙里什么也看不清。
空氣里都是焦油的臭味，致癌物超標至少九倍。
他對著鏡頭滿腹委屈：“光說我不環(huán)保，怎么不說我慈善啊，這個村子里的老人，我每年白給他們600塊錢，過年還要送米送面?！?/p>
他冷笑：“當兒子都沒有我這么孝順?！?/p>
2
陜西西安。
他沒有雙臂，赤著上身，坐在大街上，用嘴叼著毛筆寫：“雄關(guān)漫道真如鐵……”
路過的人把一些硬幣投進他面前的紙箱里。
我跟他回住的地方，地方小得進不去人，里面堆的是他練字的書、紙和筆。他堅持穿上一件藍色的襯衫才接受采訪。他用牙穿上那件衣服花了10分鐘，我在外面等著。
“我是農(nóng)村人，”他說，“農(nóng)村的殘疾人沒有工作，也沒有技術(shù)，只能干這個。”
“你多大了?”
“38。”
“以后怎么生活呢?”
“不知道。”
“你需要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說：“幫助我有尊嚴地活下去?！?/p>
3
河南登封。
我推開那扇門，跟帶路的村支書說：“走錯了吧，這地方荒很久了?！?/p>
寒冬臘月的，院子里都是碎瓦和雜草。房子里的梁塌了半邊，一件家具都沒有。
“應該就是這兒啊!”他也疑惑不定的。
我們轉(zhuǎn)身出來的時候，從門扇背后坐起一個人：“誰呀?”
9歲的小男孩就睡在門背后。腳底下是一只破鍋，底下墊著石頭。鍋下燒著一些柴草。
他父母已經(jīng)去世兩年了。
“怎么不讀書呢?”
村長說：“學校怎么管他呀?咱農(nóng)村又沒有孤兒院。”
“民政局一個月給多少錢?”
“30?！彼α艘幌拢百I方便面他也不夠吃。”
“村里不管嗎?”
“怎么管，誰還能天天管?”村長指著鍋，“這都是偷來的?！?/p>
小男孩低著頭，一句話不說，把手伸在那口鍋上，靠那點火氣取暖。
村長嘆口氣，說：“你們中央電視臺厲害，我看那上頭老有捐錢的。看能不能呼吁一下，給他捐點錢，啥問題都解決了。”
4
慈善，當然做比不做好，有做的壓力比沒有強。
但是，只談扶貧濟困，不談怎么給弱勢群體說話的權(quán)力，爭取權(quán)利的權(quán)力，監(jiān)督強者的權(quán)力，與強者享受同等機會的權(quán)力……就像往一只空杯子里倒水。
社會公正是這個杯子的底。
——如果這個杯子沒有底，要倒多少水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