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現實版《紅樓夢》鄭緒嵐用生命演繹愛情絕唱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上世紀八十年代，她憑一曲《太陽島上》被大眾熟悉；隨后，《牧羊曲》、《大海啊，故鄉》、《媽媽留給我一首歌》等歌曲的唱響更讓她成為紅極一時的歌唱家，她那如同天籟的歌聲至今都在人們的腦海中余音繞梁，抹之不去。她就是鄭緒嵐！

而誰又能想到，成名后的鄭緒嵐在之后的20多年里卻經歷了諸多人生磨難：辭職下崗、離異，重獲愛情后愛人與自己都得了絕癥……

1

1977年，來自山東齊河縣時年16歲的鄭緒嵐進入東方歌舞團，師從中央音樂學院的聲樂教育家郭淑珍女士。很快，她便嶄露出非凡的音樂才華：1980年，《太陽島上》入選首次舉辦的由全國聽眾參與評選的“十五首優秀廣播歌曲”；之后，為電影《少林寺》錄制插曲《牧羊曲》，為電影《小街》錄制主題歌《媽媽留給我一首歌》，推出了《大海啊故鄉》等多首膾炙人口的歌曲；1982年新歌評選音樂會上，又有《鼓浪嶼之波》和《大海和太陽》兩首歌獲獎……

成名帶給鄭緒嵐的除了鮮花掌聲，也有莫名的煩惱。1985年，情竇初開的她開始了甜蜜的初戀。初戀情人和她同在東方歌舞團。然而，因為她名氣太大，戀情遭到來自各方面的阻撓。單位也給她施以“如果再談戀愛就必須從東方歌舞團辭職”的壓力，她最終不得不和戀人忍痛分手。初戀就這樣胎死腹中了，委屈的鄭緒嵐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走出痛苦，直到遇見彼得。

那是1986年12月的一天，她在北京參加完一個晚會的演唱后，剛剛走出化妝間就看到一個高大帥氣的外國小伙子給她送來了一大簇鮮花：“你唱得太棒了，我太喜歡了!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突然收到這么多鮮花，鄭緒嵐驚喜不已。

這個小伙子就是彼得，是美國一位從事電子技術研究的科技人員，也是一位東方文化的癡迷者，他非常喜歡鄭緒嵐的音樂，不僅給鄭緒嵐送鮮花，還對她展開了狂熱的追求。交往幾次之后，鄭緒嵐也漸漸喜歡上了直率、單純的彼得，沉醉在彼得熾烈的愛戀中。

雖然歌舞團規定年輕演員暫時不能談戀愛，但失去了初戀的鄭緒嵐卻更看重這份愛情，在魚和熊掌不能兼得的情況下，1987年春，她與彼得結婚后，索性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從東方歌舞團辭職！成了東方歌舞團第一個“吃”辭職“螃蟹”的事業正處巔峰的演員！辭職之后，她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自信——自己時常被一些單位邀請去演出，有時候她也會走穴參加一些商演，并因此掙一些錢。所以她認為自己不要那個令人羨慕的鐵飯碗也沒什么關系，只要自己歌唱得好，不愁找不到飯吃。

鄭緒嵐的想法得到了彼得的支持，彼得說，在美國，演藝界的人沒有誰會綁定一個固定單位終身不變，都是以簽約的形式找“單位”，這其實是一種成熟的文藝市場現象。鄭緒嵐覺得彼得說得很有道理，自己也去過不少西方國家，而那些西方國家的演藝人員與演出市場的關系的確如此。有了彼得的鼓勵，她對自己的未來更有信心了。

然而，鄭緒嵐的想法在當時的中國還是前衛了一些，文化部關于走穴的一紙封殺令讓她走到哪兒都吃閉門羹。那段時間，曾經大紅大紫的她因為失去了經濟來源、失去了熱愛的舞臺，甚至連死的心都有了。一次，她在廣州一幢36層高的樓上吃飯時，想到前途渺茫，差點從樓上跳下去，好在一位好友及時拉住了她，并竭力勸說，才沒有發生慘劇。

這種沒有經濟來源的日子維持了兩年。1989年，鄭緒嵐和彼得一起到了美國；隨后兒子出生，她一邊做起了全職太大，一邊學習英文。

然而，東西方的人生觀、價值觀的差異漸漸出現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她與彼得之間的摩擦不斷增多，昔日的恩愛在歲月的磨礪中漸漸消失殆盡。鄭緒嵐發現仿佛已經迷失了自己，于是在結婚六年后的1993年，她最終選擇了結束這段婚姻，在答應彼得將兒子留下的要求后，只身一人回到北京。

2

回國后的鄭緒嵐一邊做一些招商引資的工作，一邊演唱一些自己曾經唱過的老歌。但她卻始終沒有找到昔日那種輝煌的舞臺感覺。整整五年，已過了而立之年的她遠離喧囂在不屬于她的領域里艱難奮斗著，內心充滿了荒涼。

1998年，東方歌舞團紀念周總理誕辰100周年，把原來的所有演員都召回來了。鄭緒嵐也在被邀之列。當時的團領導田玉斌在聽了她的演唱后，激動地對她說：“還是唱得那么好。你還是應該回來唱，不然太可惜了。”鄭緒嵐聽了非常感動。她明白自己內心的情結是什么，于是欣然回到了東方歌舞團的懷抱。重新回歸的鄭緒嵐非常珍惜來之不易的人生機會，常常主動請纓參加全國的巡回義演。

2003年5月的一天，她隨同東方歌舞團一起去云南慰問演出，當時她為觀眾們演唱《太陽島上》、《牧羊曲》等經典老歌時，因為音色不減當年而備受歡迎。但是就從那次演出之后，她發覺自己的肚子特別痛。開始時，她以為自己吃了不潔食品，就吃了一些止瀉藥。可后來經常肚痛，并時有便血，她于是來到醫院檢查，才發現自己得了十分嚴重的腸道潰瘍疾病。

2004年8月，鄭緒嵐去北京一家醫院做了手術，原以為手術后癥狀會消失，卻不曾想，手術后疼痛癥狀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更嚴重了，相當長的時間內，她只能靠止痛片過日子。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在疼得實在無法忍受時，她去北京協和醫院進行了復查，結果令她震驚：先前北京的那家醫院給她施行病變腸管切除手術時有重大失誤，將她的一段健康腸子給切除了，而原本患病的腸子卻根本沒有割除。

接下來的那段時間是她最艱難的日子，在被疾病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她甚至想放棄治療。但是，也就在這個時候，本已經對愛情失去信心，抱定獨身的她遇到了一生中最刻骨銘心的愛情。

在一個朋友的生日宴會上，鄭緒嵐與李林相識了，李林是天津一所大學的教授。比鄭緒嵐小3歲的他是鄭緒嵐的鐵桿歌迷，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沒有結婚。原本打算獨身的他沒想到終于等來了心中的白雪公主。李林抓住一切機會與鄭緒嵐接觸，并給鄭緒嵐很大的鼓勵。

鄭緒嵐明白李林的意思，可自己已經被曾經全身心投入的愛情傷得體無完膚，所以，她總是對李林的追求視而不見。然而，一直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的李林還是最終感動了她，她漸漸接受了李林。2004年底他們在北京買了新房，只等2005年10月1日領證后就可以搬進新房了。

重新有了愛情之后，鄭緒嵐對生活充滿了信心。雖然腹內的痛苦依舊，演出時，拖著病體的她只能靠吃止痛片才能上臺投入地演唱，可是她卻能樂觀地面對未來。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幸運之神并沒有輕易眷顧這對飽經磨難的戀人：2005年4月，李林因為總是感冒上醫院檢查，卻發現得了頰黏膜癌，而且已經大面積轉移。

得知這個如同晴天霹靂般的檢查結果之后，李林開始還想對鄭緒嵐進行隱瞞，可他總是咳血還是引起了鄭緒嵐的注意。鄭緒嵐無意間看到了醫院的化驗報告。那天晚上，她心碎了：蒼天啊，為什么對我們如此不公啊！她擁著李林，淚水流了一整夜。

在李林查出患癌癥后的第三天，是李林的生日。心里痛苦萬分的鄭緒鳳問李林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希望得到什么禮物呢？”她原以為李林會說希望上帝能保佑自己化險為夷。哪知李林卻對她說，他有兩個愿望，一是希望鄭緒嵐的事業再度如日中天；二是希望能夠聽到他最親愛的人給他唱一遍他最喜歡、也是她最喜歡的《枉凝眉》。鄭緒嵐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那天她唱的是最不成功的，因為哭得厲害，演唱的過程幾度中斷。

鄭緒嵐多么希望奇跡能在自己深愛的人身上產生。然而，她不停地為親愛的人的祈禱卻并還是沒有讓奇跡出現。

2005年10月的一天，拖著病體的鄭緒嵐又一次忍著腹部的劇痛靠止疼片支撐著走上了舞臺，在北京中山公園音樂堂為100多位回國述職的大使演唱了一場《紅樓夢》組曲。

那天，已經病入膏肓的李林堅持去看鄭緒嵐的演出，并一如既往地手捧攝像機拍攝鄭緒嵐演唱的全過程。看到坐在二樓第一排正中間、已經被放療、化療折磨得沒有了頭發的李林那時不時給予自己的支持的目光和手勢，鄭緒嵐唱得更加投入。《枉凝眉》是《紅樓夢》組曲中鄭緒嵐最愛唱的一個歌曲，那天她唱得特別動情，格外刻骨銘心：“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鄭緒嵐沒有想到這首凄婉的《枉凝眉》，竟成了她生命和愛情的不幸寫照。她所唱的《枉凝眉》如同中了讖語一般，成了她與李林的死別。在回放李林那天為她錄制的現場節目時，她發現畫面一直在抖，才明白李林那時的身體已經虛弱到沒有什么力氣，連攝像機也握不穩了……看著發抖的畫面，回想起李林當時拍攝時的痛苦，她再度淚如雨下。

此后，李林再也沒有走出醫院。鄭緒嵐雖然時常在全國飛來飛去參加演出，可是一有時間她就會跑到天津腫瘤醫院去照顧李林。

也許是鄭緒嵐內心對李林的牽掛太深，太擔心李林的病情，就在李林住進醫院沒多久，她的腸潰瘍病也進一步地加重，住進了北京的胃腸專科醫院。兩個相愛的人，一個躺在天津的腫瘤醫院，一個躺在北京的專科醫院，在生命的邊緣苦苦地與疾病抗爭，苦苦地為對方祈禱著。因為疾病，他們沒法互相照顧；因為疾病，他們甚至連一句問候的話語都沒法當著對方的面說……準備結婚的新家才剛剛布置好，而他們卻從此生離死別了。

李林永遠地閉上了雙眼。后來李林的母親告訴鄭緒嵐說，李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請母親轉告鄭緒嵐，說他最喜歡聽她唱《紅樓夢》組曲了，他永遠支持她，并希望她能夠將《紅樓夢》組曲演上100場，能夠早日將《紅樓夢》組曲傳遍全世界……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腦海中始終拂之不去《葬花吟》和《枉凝眉》的旋律。為什么《紅樓夢》會在自己身上上演了現實版的生離死別！

3

自己身上的病痛還沒有緩解，摯愛的男友卻因病離開了人世，鄭緒嵐覺得自己的心像被掏空了。愛人走了，自己留在這個世上還有什么意義?以前自己哪怕是吃止痛片上臺演唱也是快樂的，因為李林在注視著她支持著她，同時也因為她愛著李林。而現在，一切全都因為李林的死而灰飛煙滅了。她越想越難過，后來干脆不吃不喝，欲讓自己虛脫下去，直到生命的盡頭。

一天，她再次觸碰到了那臺數碼錄像機，播放李林在中山音樂堂為她拍攝的演唱，看到發抖的畫面時，她一下子怔住了：那天，已經奄奄一息的李林依然堅持著給自己攝像，這到底是為什么？她又想起李林通過其母轉告給她的臨終遺言：李林會在天國永遠支持她，希望她能夠將《紅樓夢》組曲早日傳遍全世界，并且成功地演上100場……

想到這些時，她突然覺得自己想追隨李林而去的想法很可笑：就算自己死后能夠與李林在天國相逢，可是辜負了李林對自己的期望，自己又有什么臉去面對他呢？李林在支持自己時都一直在堅持，自己為什么不堅持呢？自己不應該如此頹廢下去，更不應該就這樣等死啊！善待自己的生命，也就是善待自己與李林之間的真摯愛情！鄭緒嵐最終放棄了消極的想法，發誓要將《紅樓夢》組曲唱好！

鄭緒嵐重新回到了舞臺。想起自己與李林風風雨雨的愛情經歷以及兩人相處的最后時光……在無盡的追思中，她將歌曲演繹得千回百轉，哀婉動人。在觀眾如雷的掌聲里，她在心里暗暗說：李林，謝謝你。

更讓她感動的是，當一家媒體將她在演出時疼痛難忍，靠服用止痛片堅持為廣大觀眾投入地演唱的消息發表后，熱愛她的歌迷們被深深地感動了，如雪片般的信件和藥物寄到了東方歌舞團。

對生存的意義有了全新的認識之后，2005年12月，鄭緒嵐又到北京胃腸專科醫院做了第二次手術。手術很成功。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身上的病痛竟一日好過一日。復查后，醫生告訴她，她完全可能恢復到一個健康人的狀態!鄭緒嵐聽了，喜極而泣。經歷了生離死別的她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她更加堅持每天健身、練聲，她要讓觀眾聽到她最好的聲音。

2007年2月20日晚上，北京中山音樂堂特地為鄭緒嵐舉辦了“枉凝眉——情系紅樓新春專場音樂會”，這場全部使用交響樂器伴奏的音樂會是國內唯一的一場《紅樓夢》主題演唱會。晚會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2007年9月21日，鄭緒嵐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經過這些年的磨礪和沉淀，我感謝還有那么多歌迷對我念念不忘并且執著地支持我，我會一直唱下去，將我對生命的體驗與對愛情的感悟融進音樂中，不辜負一直熱愛我的觀眾對我的期望，不辜負在天國看著我的，我深愛的李林的期望，將《紅樓夢》主題音樂會唱滿100場、唱到1000場，一直唱到我生命的盡頭！”

（本文未經作者同意，謝絕轉載和上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