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俄國著名作家契珂夫在他的小說《一個小公務員的死》中寫道:一位級別低下的小公務員到劇場去看戲,打噴嚏時不小心將口水噴到了坐在前排的老將軍后腦勺上,膽小、謹慎、自卑的小公務員生怕將軍責怪他,影響到他的“飯碗”和前程,竟然活生生地被嚇死了……
當然,這可能僅是作家虛構的荒誕故事,借以嘲諷當時等級森嚴的社會制度。而如今,在現實生活中卻有一個“嚇死”自己的真實故事。
老夫聊發少年狂
姚全榮是上海市寶山區天鷹物流公司的辦公室主任。20歲那年,經人介紹,他和章淑珍結為夫妻,后來生下一兒一女。婚后,溫柔賢惠的妻子和他相依相伴,共同走過了30多年的風雨人生路。
到1994年底,已近花甲之年的姚全榮步入晚霞滿天的夕陽勝景之中:經過數十年的打拼,自己不僅在單位謀得一官半職,還在寶山區寶山鎮郊承包了近百畝精養魚塘,每年收入不菲,他還買了房,買了小車,資產達到數百萬元。在家里,結發妻子和他相敬如賓,子女都已成家立業。每天下班回到家里,孫兒繞在他的膝前甜甜地叫他爺爺時,他備感幸福。
本來,已快到退休年齡的姚全榮完全可以為自己的人生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卻不料鬼使神差,他的夕陽晚照卻變成了傾盆大雨,并將他的生命之火提前澆滅!
那是2005年3月初的一天晚上,因為工作需要,姚全榮代表公司在寶山鎮一家高檔酒樓宴請一位東北客人。酒足飯飽之后,姚全榮將客人帶進一個裝潢考究的休閑城,接受按摩。
姚全榮本來只想接受正規按摩,但進了包房之后,在朦朧、曖昧的彩燈之下,在風騷、年輕、漂亮的按摩小姐一再露骨的挑逗之下,加之酒精的催化作用,他漸漸有些把持不住自己,開始心猿意馬起來。當按摩小姐在他的下體部位搓揉了數分鐘之后,雄雄欲火燃遍他的全身,獸性如洪水將他心中理智的堤壩沖出巨大的潰口。他不顧一切猛地翻身,將那個按摩小姐壓到身下……
這次“偷腥”經歷讓姚全榮得到一種全新的體驗。
為了追求新鮮的感官刺激,姚全榮開始偷偷地獨自跑到按摩院去消遣,他很快就和按摩小姐小紅打得火熱。
據后來姚全榮向公安機關交待,開頭,每次從按摩院里出來之后,他還有些愧疚感,畢竟,多年來的正統教育讓他覺得這種行為不光彩。然而,那些風騷、性感的小姐們給予他的狂野感官刺激,如同毒品一般,讓他欲罷不能。自責之時,他常常這樣為自己開脫:自己潔身自好、循規蹈矩了一輩子,現在都快接近人生尾聲了,如果還不抓住青春的尾巴,還不趕緊快活幾年,沒幾年光景就會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那還有個什么樂趣?如此一想,姚全榮心中的愧疚感蕩然無存,甚至有些心安理得了……
一些流言很快就傳到了妻子章淑珍的耳朵里。
2005年4月底的一天,章淑珍溫言溫語地問丈夫:“最近我不只一次聽到關于你的閑話,說你經常往按摩院里跑,有這種事情嗎?”
姚全榮一聽,神色有些慌亂,但他馬上故作鎮定地說:“你莫聽一些人瞎講。你也是知道的,因為工作需要,我經常要陪客人去那些地方,但我進去以后只是洗洗頭,從來不干壞事。幾十年的老夫老妻了,你還不信任我?”
出于對丈夫的信任,章淑珍沒再說什么。
雖然暫時沒有被妻子抓住把柄,但還是引起了姚全榮的警覺。為了避人耳目,2005年6月的一天,姚全榮采用了新的一招——他事先想方設法找借口支開雇工,然后將按摩小姐約到寶山鎮郊,在自己承包的精養魚塘邊的小屋里和她尋歡作樂、共度良宵。他認為這里是荒郊野外,不容易碰到熟人,而且空氣新鮮、氣溫涼爽,完全像世外桃源……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很快,姚全榮和小姐在魚塘小屋風流快活的消息傳到了章淑珍耳朵里。她氣憤地大聲質問丈夫:“你怎么在自己家門口干這種丑事!”
這次,姚全榮沒有抵賴,而是面帶愧色地說:“老婆,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我以后會改邪歸正的!”
姚全榮也想改邪歸正,但實在忘不了野花的芬芳,忘不了那種令人癲狂的剌激!盡管他口頭上對妻子承諾不再跨進按摩院的門,但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去“偷腥”,甚至時常夜不歸宿。見丈夫不思悔改,忍無可忍的章淑珍開始和丈夫吵嘴。
2005年6月底的一天,在一次夫妻對吵時,姚全榮冷冷地說:“這種吵吵鬧鬧的日子沒法過了,我們離婚吧!”
一聽說要離婚,章淑珍頓時矮了半截。作為一名年過半百、已有孫兒的婦女,她自然希望自己的家庭穩定,不想在感情上再去折騰。因此,她憤憤地說:“我是不會離婚的,除非你讓我死!”
姚全榮恨得直咬牙,他在心底對妻子產生了恨意……
丈夫買兇,殺手心太軟
由于夫妻倆三天一吵、五天一鬧,姚全榮不勝其煩。一天,兩人吵架時,姚全榮再次提出要離婚。章淑珍聽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你是嫌我人老珠黃啊!你的魂早就被那些小妖精勾去了!你巴不得我快點死啊!”
看著容顏已老的妻子淚流滿面的樣子,姚全榮突然涌出一種厭惡感。那一刻,他竟然真的產生了要殺死妻子的念頭!
7月下旬,姚全榮通過熟人介紹認識了寶山區黑道上的小混混周茂利。周茂利1967年11月出生于安徽壽縣一個普通農家,長著一臉的橫肉,眼睛里放出陰森森的寒光,讓人一看就渾身發冷。1998年1月他因尋釁滋事行為被勞動教養兩年。釋放之后,他長年不務正業,和一伙社會閑雜人員糾集在一起,靠向當地小商小販收取保護費為生。
7月底的一天,姚全榮將周茂利請到一家小餐館里,將這個劣跡斑斑的小混混奉為座上賓,并不停地向他敬酒。酒酣之時,姚全榮噴著酒氣說道:“我家老太婆專橫跋扈、胡攪蠻纏,太煩人了,整天和我吵架,讓我不得安寧,又死活不肯離婚,我想找人擺平她!”
周茂利問:“你想怎么擺平她?”
姚全榮毫不含糊地說:“直接干掉她!老弟,你能不能幫我這個忙?”
周茂利搖了搖頭:“殺人要償命的。這種事情我不想干!”
姚全榮見對方推辭,有些著急了。他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央求道:“老弟,你就幫我這個忙吧!不除掉我那惡老婆,我一天都活不下去了呀!”他頓了頓,又拋出誘餌,“老弟,你給我幫忙,我決不會虧待你的!我先預付你5萬塊錢,等事成之后,我再給你15萬元,總報酬是20萬元,保證一分錢不少!”說到這里,他將隨身帶的一個黑色公務包的拉鏈拉開,故意露出幾扎嶄新的百元大鈔,隨后說道,“實話告訴你,我現在將5萬塊定金都帶來了!”
看到姚全榮包里的巨款,周茂利的雙眼頓時放射出貪婪的目光,冷臉之上浮現出熱情的笑容。不過,他在口頭上卻顯得很有江湖義氣:“提到錢就不親熱了。老大哥的事就是我小弟的事情,我一定盡力給你辦妥!”
姚全榮點了點頭。兩人簽訂一份簡短的協議之后,姚全榮從公文包里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五扎鈔票遞給周茂利。
姚全榮正色道:“我是一個講信用的人,我希望小弟你也講信用!”
周茂利連忙點頭:“大哥請放一百二十個心!”
收錢后的次日中午,姚全榮將周茂利帶到自己家里去認人。走進裝潢得如同皇宮一般的姚家大門,周茂利既羨慕又嫉妒。當時,他就暗自想道:“像這種有錢人家,不撈他們的錢撈誰去!”
進門之后,姚全榮對妻子章淑珍這樣介紹:“這是我的一位新朋友,今天到我們家里來吃頓便飯。”
章淑珍本來已經和丈夫一個多星期賭氣不講話了,此時見家里來了客人,頗識大體的她沒有把家庭的裂痕顯露出來,而是面帶微笑熱情地打招呼:“稀客!稀客!”她一邊張羅著為周茂利倒茶、讓座,一邊打電話給幫自己家照看魚塘的雇工,要他們趕快從魚塘里撈幾條新鮮草魚送過來。隨后,她風風火火地出了門。十分鐘之后,她提著滿滿一籃菜回來了,里面全是雞鴨肉等好菜。接著,她又一個人進廚房忙碌去了。過了一個多小時,餐桌上就擺滿了豐盛的美味菜肴。
等周茂利和丈夫坐到餐桌前,章淑珍從酒柜里找出一瓶珍藏多日的五糧液酒,要丈夫陪客人喝個痛快。席間,她不停地向周茂利碗里夾菜,勸他酒要喝好,菜也要吃好。她還關切地問他是哪里人?結婚了沒有?父母親是否健在?周茂利一一以假話作答……
吃完飯后,章淑珍為周茂利和姚全榮各倒了兩杯熱茶,并將一小藥丸遞到丈夫手中,提醒道:“老姚,該吃藥了。”
周茂利好奇地問他:“你哪兒不舒服?”
姚全榮嘆了口氣后答道:“哎——,我有心臟病,老毛病了,吃了一、二十年的藥,一直不見好。”
章淑珍向周茂利訴苦:“聽醫生講,這心臟病可不是一般的病,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老姚卻不把自己的病當一回事,每次吃藥還要我來提醒他!”說完,她就進廚房收拾碗筷去了。
望著章淑珍的背影,周茂利小聲對姚全榮感慨道:“看來嫂子很賢惠,對你也不錯啊!”
姚全榮卻說:“你只看到了她的一個方面。她太煩人,有她就沒有我的舒心日子!今天你見了她的面,就要牢牢記清她的長像,以后動手時要認準人,免得搞錯了對象。”
周茂利點了點頭,心里卻暗自想道:這家女主人根本不像姚全榮說的那么專橫跋扈、胡攪蠻纏,而是待人熱情、賢惠能干、老實巴交,對這樣一個50多歲的家庭婦女,我怎么下得了手?
由于這樣一想,他的心里竟然有些動搖,甚至有點后悔當初不該接下這樁活兒。
于是,在認人之后,周茂利壓根就不忍心動手。眼看一個多月過去了,卻遲遲不見下文,姚全榮很著急,他多次問周茂利到底什么時候動手。周茂利每次都以時機不好、太忙等借口推托敷衍。
2005年8月中旬,見周茂利那邊依然沒有動靜,姚全榮很不滿意。姚全榮將他約到一家僻靜的茶室,責怪道:“你怎么這么不講信用?收了我的錢又不替我辦事!”
周茂利連忙道歉,并說:“讓我再考慮考慮,一個星期之內我會給你答復的。”
一個星期之后,見周茂利既沒有采取行動,又沒有回話,姚全榮又氣又急。他多次打周茂利的手機,對方要么不接聽,要么馬上關機。姚全榮四處尋找他,一直未見蹤影,便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他本想去報警,但一想到自己與周茂利之間是一筆非法交易,就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只好無可奈何地耐心等待……
殺手反水,嚇死買兇丈夫
令姚全榮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耐心等來的竟然是滅頂之災!
2005年10月初,周茂利因為涉嫌參與惡勢力團伙、橫行碼頭強收“保護費”,被寶山區公安分局收入法網,在看守所里,周茂利不僅交待了參與惡勢力團伙的犯罪事實,還主動檢舉揭發了姚全榮雇兇殺妻一事,承認自己騙取了對方5萬元錢。
聽到周茂利被抓的消息之后,姚全榮變得忐忑不安,他擔心拔出蘿卜帶出泥,但又無計可施,只能在內心祈禱:周茂利千萬別把我供出來!
10月10日,寶山區公安分局根據周茂利提供的線索,來到姚家承包的魚塘邊。當時,姚全榮正在魚塘邊巡查魚兒的生長情況。當身穿制服的公安干警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渾身嚇出一身冷汗。他乖乖地隨干警們上了警車。
進了公安機關之后,心存僥幸的姚全榮避重就輕,只承認自己生活不檢點,對雇兇殺妻的事情一字不提,并一口咬定自己絕沒有干其他違法亂紀的事情。
在這種情況之下,干警們特地將周茂利押到姚全榮的面前。一見到周茂利的身影,姚全榮當即臉色變白,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在地……
隨后,自知再也無法抵賴的姚全榮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交待了自己的犯罪事實。10月12日,姚全榮被警方刑事拘留。
自從丈夫進了派出所后,章淑珍就一直忐忑不安。開頭,她也以為丈夫是因為“玩小姐”被抓,心想公安機關很快就會放人的。后來,打聽到丈夫竟然雇兇來殺她的消息后,章淑珍當即就嚇出了一身冷汗。她萬萬沒有料到,30多年來和自己同甘共苦、相濡以沫且表面溫文爾雅的丈夫,竟然要將她置于死地!她萬萬沒有料到,那個到她家里來作客、自己曾熱情款待的年輕人,竟然是丈夫雇請的殺手!安然無恙的章淑珍感到深深的后怕。在震驚之余,她悲從心中起,禁不住號啕大哭……
得知姚全榮雇兇殺妻的真相后,他的一些親友、同事都極為震驚,大家沒有料到他會如此心狠手辣!親友、同事開始鄙視他,很少有人到拘留所去探望他。眾叛親離讓姚全榮心頭籠罩上了濃厚的陰影……
2005年10月16日,寶山區檢察院以故意殺人(未遂)罪正式批準逮捕姚全榮。公安干警給他戴上锃亮的手銬時,姚全榮渾身顫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直下……
身陷囹圄的姚全榮恐慌萬狀。一天,他和關押在看守所的其他疑犯閑聊時,別人對他說:“你這是故意殺人罪,很可能判無期徒刑或者死刑!”他聽后眼睛頓時露出恐懼、絕望的神色,好半天說不出話來。隨后的幾天里,他開始茶飯不思,徹夜不眠,眼睛深凹、面色蠟黃,神情也顯得有些恍惚。
2005年10月28日,姚全榮的神情顯得更為焦躁不安,嘴里時常喃喃自語道:“完了,徹底地完蛋了!”吃飯的時候,他甚至將飯碗打翻在地,拒絕進食。當天晚上,他又哭又嚎的,一直折騰到深更半夜。次日早上,人們驚奇地發現:姚全榮竟然猝死了!
對于姚全榮的猝死,上海的醫學專家推測:很可能是由于姚全榮心理壓力太大導致心臟衰竭,誘發了潛在的心臟病,從而導致死亡。說白一點兒,姚全榮是嚇死的……
丈夫猝死之后,章淑珍悲痛欲絕。撫尸長嚎的她對丈夫可謂愛恨交織。盡管已知丈夫曾雇兇謀殺自己,但她和他畢竟是30多年的結發夫妻,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對于周茂利的犯罪定性問題,承辦檢察官告訴記者,由于周茂利既沒有殺人的主觀故意,也沒有實際實施殺人行為,因此不宜以故意殺人罪對其起訴。
2006年11月,寶山區檢察院以詐騙罪對疑犯周茂利向區法院提起公訴。庭審調查時,周茂利如實交待:自己收了錢卻沒殺人,是因為他發現準備動手的對象是一個好人,他實在不忍心去害她。其辯護律師稱,周茂利的行為雖然有詐騙的嫌疑,但是沒有造成任何社會危害;如果周茂利不去騙姚全榮,姚很可能雇別人殺妻,會造成更嚴重的社會后果。而檢察官則認為,周茂利實施了詐騙行為,符合定罪條件,至于社會危害性方面,其實周茂利應當采取正當、正確的方法(報案)來制止犯罪,而不是放任雇兇者可能采取其它方式完成犯罪。
目前,此案仍正在進一步審理之中。
姚全榮猝死,給自己的人生提前畫上了句號,也讓一樁刑案提前終結。斯人已去,本不該品頭論足,但其所作所為,卻令人警醒。試想,如果他保持晚節,不在自己人生的黃昏之際放縱自己,那他就不會生出殺妻惡念,也就不會背上山一般沉重的精神負擔,自然最終也就不會嚇死自己!
(責編:大平 插圖:王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