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有玫瑰盛放

一 我的夢境里，常常會出現一個金發的少年。

睡夢中的海邊，有一幢臨海而建的別墅。最大的玻璃窗面著海，風吹揚起那白色的落地窗簾。這個少年閉著雙眼，沉醉地在落地窗簾的前面彈奏著鋼琴。潔白的琴鍵像靈動的翅膀，倏高倏低，錯落有致，宛若天籟的聲音就如流水一樣傾瀉了出來，一發而不可收拾。

在我的鋼琴教師的描述里，這個金發少年就像天使一樣美好。他伸出手，背后有無數鮮艷的紅玫瑰，朵朵綻放。一個微笑，就代表了愛情的盛開。

他是天生的愛情守護者。

如果你看到他微笑，將手放進他的掌心，你的天空，就會開滿愛情的花朵，永不凋謝。

他叫什么名字?我問鋼琴教師。

環須王環。她回答的時候滿眼含笑，全身都浸透在幸福的陽光里，流露著母性的光輝。

她是三年前來到我家的落魄貴族，彈得一手好琴。長相迷人，年近不惑卻依然保留著少女的眼神，那么迷蒙美麗。但是有的時候，又能讀出些許蒼涼的味道。每次我將琴鍵按錯，她都不會責罰我，只是嘆一口氣說，如果環在這里，他能夠彈得更好。

我央求她告訴我更多環的故事。

于是我知道了環，是一個日本貴族的私生子。他的母親，也就是我現在的鋼琴教師，是一個落魄的法國貴族，三年前家族瀕臨破產，為他們母子帶來沉重的債務。此時，環的奶奶答應出一筆錢，每月為母親償還債務，條件是，必須將環接去日本，并且，母子永遠不得再見面。

然后呢?我問。

然后?她撫摩著心型的項鏈，有一點晶瑩在眼眶里流轉。心型的項鏈里，是十四歲的環與母親的合照，照片里他笑容燦爛，碧藍色的眼睛深邃如海。

這樣一個背負了沉重的男孩，為什么會笑得如此坦蕩無拘?

我的眼睛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模糊不清。面前的一切東西，忽遠忽近，時而如鏡中一般清晰，時而如迷霧一般朦朧。

二 我央求父親讓我去日本治療。他答應了下來，并且為我配了一副精致的長柄眼鏡。金黃色的手柄優雅纖細，紫色的鏡片，將我貧瘠的視力裹在其中，食指輕抬，它便讓家里的一切都籠罩在一層不實際的紫色光芒里。

鋼琴，房間，父親。關切的眼神。

我還看到一個雍容的老太太，一臉嚴肅站到我面前，異常刻板地看著我。

她說，托奈爾小姐，請你參加明天的櫻蘭祭吧!

如果您能告訴我理由，我會很樂意。我的聲音飄浮在童話的色澤之上，有些輕，像驕傲的貴族在玻璃上起舞，丁丁冬冬。

我是環的祖母，我希望你能和他訂婚。她的聲音有著不容置疑的霸道。

驕傲的貴族的腳步一下子滑開，像不小心趔趄地摔了一跤。我聽見心里的玻璃小心翼翼地在笑。然后我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傳進我自己的耳朵里，好的，很榮幸。我說。

歷來貴族與貴族之間，都有聯姻的傳統。既然她提出這個要求，為什么我不接受呢?

心底，像是有一朵安靜的玫瑰，等待綻放。

三 櫻蘭祭是櫻蘭高校里一年一度的盛典。由這個貴族學校的學生們自主創立的各種慶典和活動，吸引到的不僅僅是上流名媛，還有他們的父母長輩。整個櫻蘭祭，因為挑選在櫻花盛開的季節，所以氣候宜人，景色優美。家長們除了可以參加學生們的各式慶典和活動以外，還能夠欣賞到學院里櫻花盛開的繽紛盛景。

人流絡繹，往返不絕。

提著裙擺，舉著眼鏡，踽踽獨行于櫻花樹下，卻和一個戴著眼鏡的男生錯肩而過。回頭再望時，紫色的眼鏡里已然瞥見他一臉微異的表情。緊鎖的眉頭，有種一閃而過的思索在面孔上倏然出現，隨即又像飛舞的櫻花那般，融進了無窮的阡陌之盡。

歡迎來到櫻蘭高校公關部!路的盡頭，是第三音樂教室的大門。

聲音甜美的短發少年，清秀的臉孔，朝每位來訪的客人禮貌微笑。合身的襯衫上，打著絲帶做的領結，俊逸明朗，笑容像是春日里飛來的一抹霞光。

小春，小環呢?有一個抱著粉紅色兔子的可愛男孩一臉天真地望著他。

啊，還在換衣服吧。春緋似乎留意到我的眼神，我慌忙把眼鏡放下，待到他轉身，又細細查看。呵呵，分明是一個女扮男裝的清秀佳人!

據說她是櫻蘭學院里惟一一個平民優等生，是老奶奶口里說的那個藤岡春緋吧。

啊，學長!她驚喜的眼神一下子挪到門口，我看見一片紫色的光照耀在大門的四周，然后有一個金發飛揚的男生，碧海一樣深邃的眼睛，朝著她微笑。他的笑容里，似有千萬朵玫瑰在一瞬間盛放。

童話玻璃上的舞蹈瞬間停止。

我聽見自己的心在一下一下地跳。

怦。怦。怦。

四 環開始以櫻蘭學院公關部部長的身份四處招待客人，他禮貌有加，魅力非凡，風度翩翩，對每一個來訪的女性都報以迷人微笑。甚至對一個本有敵意的女生的媽媽都施展了他無敵的笑容和甜言，瞬間讓那個媽媽改變了對公關部的看法。

盡管那笑容和剛才一樣英俊無匹，可是為什么我卻覺得，環的微笑，只有給春緋的那一個，才看得見他心底有玫瑰在綻放。

此刻的大門，驟然洞開。

依然從門外透過來強烈的光，然后有一個小小的黑影，從光芒中走了出來。是一臉嚴肅的老太太。

我下意識地挺直了背，拿眼鏡的手在一時間略略顫抖了起來。

老奶奶要把我介紹給環認識。

然后環轉向我。

我奢望從他的笑容里，看到他盛放的玫瑰。

可是沒有。

環只是伸出右手，展開他招牌式的笑容，金色的頭發在空氣里熠熠發光，我看見他的眼睛，不是碧藍如海的顏色，反而像童話里的王子，帶著紫色的光芒。

我透過眼鏡上的紫色鏡片看見了他的笑容。

閃著童話般璀璨的光。

五 我叫埃克雷爾·托奈爾。我轉向他，分明聽到玻璃上又有聲音在丁冬起舞。

環答應祖母在櫻蘭祭的這三天里，都陪著我。

一只仿若貢多拉般窄小的木船，僅能容納兩人。坐進去，便開始了這場沉悶的貢多拉之旅。河道兩邊，鑲滿了櫻蘭學院學生們的畫作。

真是讓人沮喪啊。

像是意大利沉醉夜色中的歌女，那種釅得化不開的愁緒，浸染上了這一切。河道的盡頭有櫻花飄落，撲在水面上，靜得聽不見響動。

輕輕轉動眼鏡的手柄，突然間覺得船夫手里的雙漿，劃水聲音那么大。

嘩啦。

嘩啦。

環，我想聽你彈鋼琴呢。寂靜里一句聲音驟然劃過。

長柄眼鏡的紫色童話里，環的眼神似乎有些落寞。好。他說。

第三音樂教室，本是公關部平時營業的陣地。此刻他們為了櫻蘭祭而轉戰它處，這里靜悄悄的。一架鋼琴徑直擺放在巨大而透明的落地窗前，潔白的琴鍵靈動地跳躍了起來，金發男孩一臉沉靜，碧藍的眼睛深邃如海。

有玫瑰，緩緩綻放。

層層疊疊的花瓣，嬌羞柔曼，像積攢了一個世紀的情愛，摒棄了嘩然怒放的短暫，選擇了緩慢綿長的循序漸進。

一點一點的，即將綻放。

春緋?

鋼琴的聲音不知道何時停了下來。環抬起頭，一臉迷人的微笑。他的聲音里的熱情將我心頭那朵即將綻放的玫瑰花瞬間冰凍。我抬起長柄眼鏡，那個方才出現在櫻蘭祭上的清秀佳人，此刻正換上了一身潔白卻略帶朦朧紫的燕尾服，滿臉凝重。

學長……她對著環，眼睛里是按捺不住的悲傷。

六 學長，為什么不換衣服?春緋的眼神掃過我，聲音一下子嚴肅起來，櫻蘭祭上每個人都忙碌著為公關部出力，為什么身為部長的學長只顧著四處游蕩!

呵呵。我看見春緋俏麗的臉上幾乎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春緋!你在嫉妒!環的聲音異常興奮，你終于會嫉妒啦!似乎是一個男生終于得到心儀的少女對他的在意，而后猛然進發出的熱情。他上前幾步，拉住春緋的手，幾乎淚流滿面，仿佛為這個時刻等了一個世紀。

學長……春緋有些動容，看看我，最終放開環的手，挺直身體走了出去。

大門在剎那讓這個空間與世隔絕。

童話世界里只有我和環，就像是永恒不變的公主與王子。

他徑直看著春緋出去。

公主的玻璃心嘩啦一下破碎。她的王子，心在另外一個公主身上。

他們的世界有別，不過是時空交錯，兩個世界突然一下有了交集。然后，這個世界的公主和那個世界的王子，相遇了。

結局是什么?

我捏著長柄眼鏡，看著環的眼神又恢復了落寞。

環，你想見你的母親嗎?

他的眼神像是兩簇小小的火焰一樣燃燒了起來。仿佛碧藍大海里的日出。

然后他領著我，走進櫻蘭祭的大門，那一瞬間，我覺得打開的又是一個世界的大門。所有公關部的成員都驚訝地望著環，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被他的話語所鎮住。

我要和這位埃克雷爾·托奈爾小姐訂婚。后天的櫻蘭祭一結束，公關部便從此解散。

那一瞬間，我心里被冰凍住的玫瑰，又開始漸漸復蘇。

七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里，環靜靜地坐在我的身邊。

他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泅渡到我身邊來的王子，陌生，迷茫，落寞。

管家幫我們訂好了第三天傍晚的飛機票，由東京直抵巴黎。

紅色的法拉利在臨山傍水的高架橋上飛速行駛。

夕陽在波光中折射出炫目的柔光，斑駁的紫金色，映在環的側影之上。他似乎聽到了什么聲音，頻頻向后回轉。

馬嘶聲戾。

沿著山麓曲折的小路，居然有一架馬車臨空飛渡，躍上高架，尾隨車后。

春緋!

是那個俏麗的短發佳人!

學長!你這個笨蛋!她拉著韁繩，暮色在她的白色裙擺上鍍了層迷蒙的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讓馬車和我們并駕齊驅，她的眼神里有種執著的篤定，說什么解散公關部，學長就真舍得放棄一手建立的公關部嗎?

可是，春緋!環站了起身，眼睛充滿著不可置信，你們不是說，聽從我的安排，隨我做主……

學長!在這種時候，你難道還分不出來什么是真心話，什么是開玩笑嗎?春緋把韁繩松開，向環伸出一只手。

環的手，也漸漸地朝空中探去。

卻被我一把捉住。

環……我忘記舉起自己的長柄眼鏡，卻那么清晰地看見了他臉上的感動與渴望。一個女生從山野中獨自架車攔截喜歡的人，這等勇氣卻讓我在伸手攔他時少了一分堅定，多了一分怯弱。

學長!春緋的馬車終于不受控制，向河道傾斜了過去。她伸出的手在空中僵持著，身體朝河里跌了過去，白色的裙擺在空中蕩起柔軟的弧度。

我終于放手。環低下頭，朝我溫柔地笑笑，謝謝你。

那一瞬間，我似乎感覺到眼睛頓時清明，像打開了一扇天窗。

我看見環的手及時捉住了春緋，他們相對而視，彼此將身體擁入懷中。

然后，嘩啦一聲。水花飛濺。

我看到暮色夕陽里的晚景，如此蒼茫壯麗。

八 長柄眼鏡靜靜地被我拋在地上。嘆了口氣，終于還是沒能讓環去見他的母親。可是啊，那一瞬間他由衷的微笑，卻讓我心底里的那朵玫瑰悄然怒放。

尋覓不到的愛情，其實松開手，面前又赫然有了清晰而明朗的方向。

小姐，回去嗎7管家輕聲問道。

回去吧。

我回頭看夕陽之下，臨山傍水的高架橋，一路旖旎的波光，搖曳著金色的斑斕場景，卻不知道為什么，看見橋下兩個小小的黑影，我的眼睛里會有肆虐的洪水噴涌而出，那是遺失的，愛情嗎?

編輯 沐 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