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足音（三題）

岳陽樓感懷

1971年7月底，我從江漢油田回鄉探視，從新溝乘車到監利，之后乘船來到向往已久的岳陽，下了船便急匆匆地找到了在船上已經打聽到的劉胡蘭旅社，很快辦理了住宿手續，也顧不上吃午飯就去看岳陽樓。

走過幾條小街巷，就看見一片紅色圍墻里露出的金色的盔形屋頂，在陽光下閃亮，問一問行人，知道那就是岳陽樓了，我頓時精神倍增，加快了腳步，汗流浹背地朝著這樓奔去。

岳陽樓與黃鶴樓、滕王閣等江南名樓，除了有宜人的景色外，文人們的傳世佳作更增加了它們的魅力和名氣。1966年3月，我曾在武漢的蛇山上，明知黃鶴樓只“剩有游人處”了，但還是想透過歷史的煙云，體會被鄉愁纏繞的崔灝寫下的“睛川歷歷漢陽樹，芳草凄凄鸚鵡洲”的意境；滕王閣那時我沒有去過，但王勃那篇令人傾倒的《序》，特別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佳句，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里。現在我登上岳陽樓，這是范仲淹的那篇《記》引領我來的，這是杜甫的拳拳愛國之心呼喚我來的。與到黃鶴樓遺址尋夢不同，在這里我實實在在地觸摸到了雄偉的樓閣，感受到了那飛檐斗拱的氣勢，欣賞到了那雕梁畫棟的精美，更領略了范仲淹筆下的八百里洞庭，“銜遠山，吞長江，浩浩蕩蕩，橫無際涯”的壯闊景色。這浩翰的空間，怎能沒有陰雨綿綿，風急流高的險要，當然也有風和日麗漁舟唱晚的樂趣。這氣象萬千的變化，不正是自然規律的體現，也是對人生征程的磨煉和考驗嗎?

我遠眺著駛向天際的船隊，難道那是東吳魯肅操練水師遠去的影像嗎?忽而我又看到了湖邊一艘孤舟，難道那是杜甫漂泊流離留下的“浮家”嗎?一代詩圣放舟岳陽城下時，已是病魔纏身，窮得只能在船上度日了，可是他并不消極，在《登岳陽樓》中寫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戎馬關山北，憑軒涕灑流。”詩中宏大的意境，真切地襯托出了他惦記著尚處于動亂中的萬里關山的赤子之情。至今有關岳陽樓的記述，人們仍然首推杜甫和范仲淹的詩文，不僅因為這詩這文氣勢非凡，也因充滿了愛國愛民的情感而光耀千秋!

我正沉入歷史的漩渦，還在杜詩范記中遐思時，天空陰了下來，湖面泛起了霧，陣陣涼風吹來，很快就下起了雨，岳陽樓真的又給了我另外一種感受。我走進茶館，慢慢地品著茶，只覺得茶水是那樣的濃那樣的香醇，原來我品的何嘗是茶呢，我是在品味和吸吮著岳陽樓韻味深長的文化和不朽的藝術，如果歷數從南朝以來，一代代文學大師、藝術大師們留下的詩詞、文章、書法和繪畫，就可以感受到岳陽樓為什么那樣高大，那樣雄偉和壯美了；我是在品味和閱讀岳陽樓這部源遠流長的史書，它鼓蕩著三國以來的風風雨雨，鐫刻著改朝換代的戰亂和太平盛世的繁華，如果粗略地統計一下岳陽樓幾毀幾建，了解那重建或重修的經歷，難道我們不就是在歷史的長河中徜徉嗎!

觸摸武夷

在閩東的幾天，細雨下下停停，有些煩擾了我們的心情。往武夷山的路上，真有些擔心，那里是不是也陰云密布。下午兩點到達武夷山，卻是天空晴朗，陽光明媚，我們的心頭也頓時云開霧散了。

武夷山素有“奇秀甲東南”的美譽。三三九曲、六六奇峰、九十九巖、七十二洞等諸多勝景，構成了武夷山絕妙的自然大觀。丹霞地貌的眾峰簇擁間，蜿蜒著一條藍色溪流，這就是九曲溪。它隨山而轉，曲曲折折，山因水而緊緊相連，水因山而收進雄奇險峻。乘竹筏而下，雖是冬日，卻因陽光照耀不覺寒意，清風拂面倒還頗感舒爽。竹筏蕩過水淺處，但見色彩不同的顆顆礫石在粼粼波光里，像張開了笑臉；水深處則船工的竹篙觸不到底，真不知那濃濃碧藍中深藏了多少動人的故事。竹筏在平緩的水面泛起微波，我們隨著竹筏輕輕地搖曳，悠然自得，心曠神怡。更引人入勝的是九曲溪曲曲有景，那秀雅端莊的玉女峰，那孤傲倔強的天游峰，那心懷惡意的鐵板怪峰，那勇猛頑強的大王峰……隨竹筏轉過一曲又一曲而赫然映入眼簾。這些山峰投入水中，好像有意讓人們近距離地看清它們的面貌似的。不遠處斷斷續續地傳來歌聲：“哥是武夷那山喲，妹是那九曲繞哥轉……”我頓時領悟，原來這山這水是有靈性有生命有著不盡的綿綿情意的。

岸邊高大的河柳樹已經落葉，雪白的、粉紅色的梅花正在開放，那些修竹、松樹也依然青青。巖壁上不時出現的摩崖石刻，閃耀著千百年文人墨客名流雅士的心跡和情思；壁上洞穴里放置的3000多年前古閩越族人的懸棺，還在期待著人們破解這個謎團。我沉醉于山水之間，想起了浪漫才子柳永的“今宵酒醒河處，楊柳岸，曉風殘月”的詞章；我好像聽到了冥冥之中，朱熹在天游峰下的武夷書院傳經講道的聲音……九曲溪又把我帶進了歷史文化的長廊。

九曲溪的源頭在武夷山的莽莽林海內，那里發育了諸多峽谷，流淌著“活水”，使得九曲溪的水“清如許”。龍川是匯入九曲溪的一條水流，剛到龍川口，就聽得水聲潺潺，全然沒有了山靜谷寂的感受，鳥鳴也被水聲淹沒了。龍川地勢由高而低，我們拾階而上，奔來的水流或沿著光滑的巖層面盡情地舒展，或擁擠在巖縫中呼嘯而出，或從陡崖沖入潭中，或掠過石頭像是跳躍式前進。這奔流不息的水常常變換著色彩，急流時泛著白色，稍微寧靜時則碧澄如藍，那掛起的水簾，吸收五彩陽光，亮起道道彩虹，更增加了人們觀賞的興致。從龍川往前，便來到青龍峽谷的青龍瀑，層層疊疊的巖石，把狂瀉的水流大致截成三段，又稱之為三疊瀑，它雖沒有廬山三疊瀑那樣大的落差，卻也陡峭險要。青龍峽谷坡度不大，但河谷布滿了巨石，水流擊石穿巖，仍呈現出一派奮勇向前之勢。遺憾的是現在是冬天，漂流項目暫停了，沒能體會到在這里漂流的情趣和刺激，但我們順著谷邊在綠樹掩映中前行，卻見到許多樹上掛著標牌，注明了樹的名稱，其中不乏珍貴樹種。這不僅使我們對如黛的青山有這么多種類的樹木而興奮，也對那些研究標注樹木名稱的工作者表示由衷的感激。

雖然在九曲溪上已欣賞了天游峰的風姿，但我們還是決意登上這聳起一片天的巨石之上，到高處一覽武夷景色。站在峰頂，只見九曲溪窄了、藍了，而綠色群峰則大海一樣浩瀚，那高低起伏的峰巒如同涌起的波濤，令人興奮不已。我們在山上的茶亭里坐了一會兒，品味著武夷茶，那醇香味又使我想起昨天下午去看“大紅袍”的情景。當時沿一條溝谷向前走，像是走在陶淵明描寫的桃花源里一樣，走到溝的盡頭，便見到了崖上的呈深綠色的6棵茶樹，這就是舉世聞名的大紅袍，已有340多年的樹齡了。據說在1998年第五屆武夷山茶節上，拍賣了20克大紅袍，賣價竟達15.68萬元，真稱得上是茶中之王了。現在大紅袍已不僅僅是那6棵古樹，它們的后代，不論有性繁殖還是無性繁殖，正在武夷山區茁壯地生長，我們品不到茶中之王，但喝著與“大紅袍”有著親緣關系的茶，也算是一種享受了。

從茶亭出來，令我眼前一亮的是三個挑工正往山下走去，他們又快又穩的步子，下臺階簡直不是在走，而是在跳舞，躍動著美的身姿。當我們慢慢地就要下到山底時，又見到這三位挑工各挑著蜂窩煤向山上攀登，我不禁想到，自己未拿一點東西，登上這800多級陡峭的臺階，還氣喘吁吁，汗流滿面，他們竟肩負100多斤重擔上山，該是多么辛苦多么令人敬佩啊!登天游峰，何止是覽景觀光，也感受到了一種平凡而又博大的精神!

我輕輕地觸摸武夷，武夷竟那樣真實那樣清晰那樣美妙地留在了我的心間!

小游太姥山

一個霧雨天氣，我們來到太姥山。霧濃濃的，像是與山戲耍似的，忽而飄去，露出山的崢嶸，忽而飄來，隱去山的雄險。雨也很是柔情，雨絲細細且時斷時續，當我們到達主要景區時，雨就基本上停了，真還有些通情達理。不過這樣的天氣，我們的行動難免受到一些限制，只能選擇較短的游程去感受或朦朧或清晰的情景了。

太姥山在福鼎市泰嶼鎮境內，聳峙于東海之濱，素有“海上仙都”之譽。霧的遮掩，看不到浩瀚的大海和大大小小的島嶼，但那站立在一座小山上的銀灰色的太姥娘娘雕像，仍然面目慈祥地眺望著大海，虔誠地為眾生祝福。

從興國寺左行，攀上薩公嶺，霧氣突然散開，眼前赫然出現了青灰色的赤裸裸的山峰，如同一群仙人佇立在大千世界之中，神圣而典雅，這令人震撼的群像，與江西的三清山極為相似，雖沒有那樣高大，卻也呈現出了頂天立地之勢，“仙人”們腳下層層疊疊的十八個緊密相連的山包，同樣裸著軀體，好像十八個羅漢爭先恐后地向上攀登，去參加緊急會議似的。

受構造運動作用，組成太姥山的花崗巖，經過長期風化淋瀘侵蝕，生成了諸多洞穴和狹縫。我們從薩公嶺往前主要是穿洞過縫，好像火車在連綿起伏的山里不斷地穿越隧道。這些縫深而窄，有的縫上面還夾著石頭，抬頭上望頗有些擔心，真不知石頭什么時候會落下來，石頭的遮擋，使得本來還能捕捉到一絲光亮的一線天，此時眼前卻是黑乎乎的了。由于一些縫寬只容得下側身挪動，加之有時又要沿著石階向高處走，這對于平時疏于鍛煉又有些發胖的我，真有些舉步維艱。盡管經常有游人走過這些縫洞，但縫壁依然粗糙，那密密麻麻突出的石英，可以在玻璃上劃出痕跡，衣衫和肉體怎么能磨平它們呢!我夾在縫壁之間，任由衣服與其磨擦，小心又小心，臉還是碰到石英顆粒，劃了一道小口，側身移步時動錯了腿，膝蓋也碰破了皮。我們穿過的所有縫洞都有低頭彎腰處，不知不覺間我們好像在不停地向著太姥山朝拜。

冬天的太姥山還是比較涼的，霧雨又遮住了陽光，更有些陰冷，我慶幸自己穿了件外套，抵御了涼氣的侵襲。攀薩公嶺沒有出汗，穿洞過縫卻出了汗，外套也被縫壁上的水浸濕了，這樣連續從幾個縫洞里出來，只有穿的薄毛衣是干的了。我曾經到過泰山的玉皇頂，登過華山的五座峰，上過恒山、峨嵋山……都出過不少汗，但那是在陽光下登高付出辛勞的結果；我也在一些山上穿過縫洞或稱做一線天的，但都比不上太姥山的多，更少了些太姥山的驚險，當然也沒有把衣服濕成現在的樣子。

太姥山也與許多景區一樣，那些風化成千奇百怪的石頭被賦予了靈性和生命，成了世間生靈的化身。每當我穿過一個縫洞時，總要環顧這些大自然的杰作，不論“仙人”，還是隨處可見的“鳥、獸”……都經過了漫長歲月的“修煉”，才有了今天的形象，才有了值得人們欣賞的價值。這“修煉”過程還在繼續，還沒有完結，這永無止境的“修煉”精神，令人敬佩和感動!

太姥山之行，雖然苦了些累了些，但也有了一種神清氣爽之感，留下了深深記憶。正像我們的生活、工作和學習，我們的人生歷程一樣，闖過了一個個難關，才更具有魅力更豐富多彩，才能欣賞到一片新天地!其實太姥山的縫洞何止這些呢，太姥山還有許多游程沒有去，我們不過是小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