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煙花還寂寞

一

呂微微是被林南生從街上撿回來的。

那時已經半夜，林南生從酒吧出來，外面雨下得大，他剛要打車走，看到一個女子蹲在雨地里吐。

他本不想過去，但她叫住了他：“先生，幫幫我。我的頭疼死了，麻煩你給我打個車。”

出租車來了，她卻拉住他：“我沒地方可去了，去你那里方便嗎？我可以付你錢的，我的身份證丟了，住不了酒店。”

林南生略微沉思了一下，然后點頭，雖然知道這有些冒險，但他喜歡冒險，否則日子多么平淡而乏味。他失了戀，一個人住，朝九晚五，每天昏昏沉沉。他想，他是愿意打破這沉默的。

到了家，她還在吐，吐得他的襯衣上到處都是。他沒有嫌煩——自己喝多了也是這樣的。他把她扶到沙發(fā)上坐好后，打開窗，讓外面的冷風吹進來。她笑：“先生，你這樣體貼很容易讓女人愛上你的。”

林南生想她真不是良家女子，喝多了還與男人調情。他把呂微微放到床上，自己洗了澡，抱著被子到沙發(fā)上睡。天亮的時候，他聞到了牛奶香。

是呂微微起來收拾了房子，然后做了早餐，林南生這才發(fā)現(xiàn)，他至少有一年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了。

看著他吃早餐，她問：“如果你方便，我可以暫住這里嗎？我出一半的房租。我剛剛辭掉工作，一找到工作，就立刻搬走。”

林南生再次抬起頭，呂微微穿著他的寬大襯衣，粗布褲子，變了一個人似的。洗去鉛華的呂微微，確實是個好看的女子。

“行。”他說，心里有些異樣：“昨夜是不是遇到了聊齋中的女人啊？”

喝完了牛奶吃完面包，他幾乎是哼著歌去上班了。

下了班，他不再跑到大排檔和哥們喝酒，直接坐地鐵回家，站在樓下一抬頭，看到暈黃的燈亮著，他的心里，暖意盎然。

二

林南生沒想到呂微微做菜這么好吃，地道的四川菜，麻辣風味，水煮魚，小龍蝦，麻婆豆腐，還有麻辣涼粉。

呂微微是重慶人，兩年前來到深圳。林南生沒有問過她是做什么的，倒是她自己說在酒店做過領班，在旅行社做過導游。但林南生以為，不會這么簡單。

日子有條不紊地過著，呂微微好像有不少錢，買了好多日用品，看著林南生的領帶不像樣子，又一下子買了五條送他。林南生偶爾說起今年是他的本命年，呂微微馬上給他換了一套鮮紅色的床罩。

她還給林南生買了一條紅腰帶、一個小魚缸和兩條小金魚，她說：“謝謝那天你收留了我，我攔了好幾個男人，只有你肯收留我。”

林南生沒有問她為什么要跟一個男人回家，他只想享受她帶來的這些舒適的感覺。

林南生喜歡回到家吃她炒的菜，喜歡家里干凈得好像要過年一樣，還喜歡她在燈下看書的樣子，那專注的神情讓人喜歡。

如果沒有搞錯，林南生想自己是喜歡上呂微微了。

魚缸里只有兩條小魚，一紅一白，紅的是林南生，白的是她，它們總是親密地在一起。林南生叫她小白的時候，她總是抬起頭應：“啊？”樣子天真又純潔。

她教林南生做紅燒雞翅，怎么炒色，怎么放料，多少分鐘，什么時候加料酒，還有，不要加冷水……后來林南生終于學會了，因為紅燒雞翅是他最愛吃的菜。

他第一次做時很失敗，醬油放得太多，但呂微微說：“這么好吃的雞翅。”她總是這么會安慰和鼓勵人。

呂微微喜歡唱歌，很好聽的女中音，最喜歡唱蔡琴的《你的眼神》，特別是做飯時，她一邊做一邊唱，真是好聽。

林南生這時才知道蔡琴，他從前只打游戲，不聽歌的。

后來有一次他路過一家音像店，里面正放這首歌，他便把這張CD買回家送給了呂微微。呂微微寶貝似的藏起來，那是林南生唯一送給她的東西。

呂微微開始穿著睡衣在屋里逛來逛去了，林南生假裝看不到，他想，她是不適合做他太太的。

公司同事給林南生介紹女友，是從法國留學回來的。林南生告訴呂微微說要去和女友見面，不要等他吃飯了。

“好吧。”林南生聽得出來，她的聲音里有淡淡的惆悵。

柳萌很可人，面容姣好，身材曼妙，一口流利的法文，她在一家法國公司上班，看到林南生就和他聊起十四行詩，聊來聊去，竟然都是一個大學畢業(yè)的。她約林南生去海南過春節(jié)，林南生猶豫了一下，因為想到了呂微微。

去嗎？柳萌問林南生。

好吧，林南生答應了柳萌，卻感覺自己背叛了什么。

那天林南生喝了些清酒，回家后看到呂微微在燈下坐著，一身白衣，臉上有眼淚。林南生問：“怎么了，誰欺負你了？”她哽咽著說：“沒有，只是覺得孤單，有點想家。”

她把拖鞋遞給林南生，說：“洗澡水放好了，你說過喜歡下班時家里有燈光亮著，所以一直等你。”她又說，“你喜歡那個女孩子吧？”

林南生無言，洗了澡睡去。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有冰涼的淚落到臉上，他不敢睜眼，假裝熟睡，心怦怦亂跳，這個撿回來的女子一定是愛上他了。

可他不能愛她，她來歷不明，她不過是一個異鄉(xiāng)女子，而且莫名其妙有好多錢。

柳萌打來的電話是呂微微接的，她叫林南生：“表哥，找你的。”

她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林南生沒想到，她會叫自己表哥。

柳萌在電話里問起時，林南生順口說：“沒事，鄉(xiāng)下來的親戚，到深圳找工作，只不過是暫住。”呂微微在一邊愣住。

林南生也立刻覺得這話有些不恰當，放下電話馬上說：“對不起。”

三

林南生和呂微微在一起，三個月又三天，她在林南生上班時離開了，只留下了一封信。

我走了，我放心不下小紅和小白，希望你善待它們。我吃完了你做的雞翅，真好吃，以后你會做給別人吃了吧？那個女孩子會說好吃嗎？只怕我以后吃不到了。

我還帶走了你的mp3，因為里面錄了你說話的聲音，我喜歡你磁性的嗓音。我在桌子上留了五千塊錢，算是我的房租。

對了，我還拿走了一包你的Marlboro，我喜歡你抽煙的樣子，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抽的煙是什么味道。你不會介意吧？

以后如果你想吃四川菜就給我打電話，或者你想讓一個人為你亮起燈也可以給我打電話，多晚我都來。

那天晚上是你救了我，一個有錢的男人想讓我跟他，我非常討厭他，說自己在等男朋友，他就在樓上盯著我，結果你帶走了我。

我要告訴你一句話，我喜歡你。

更確切說，我愛上了你。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所以，我走了……

林南生再也讀不下去，內心一陣絞痛。柳萌來電話催林南生去接她下班，然后一起去藍島吃飯。

林南生第一次說：“對不起，我有點不舒服，你自己走吧。”

倒在沙發(fā)上，他閉上眼，忽然感覺內心一片空蕩。

四

林南生沒有與柳萌繼續(xù)下去，卻怎么也找不到呂微微，她說話不算數(shù)，她說林南生想念她時可以找到她。

兩條魚依然活著，盡管林南生常常忘記它們。

每次做紅燒雞翅時林南生都覺得眼睛酸酸的，想象著她站在旁邊燦爛地笑。

林南生每天去電臺點歌給呂微微，并且留言：“如果你聽到了，請你回來。”他點的歌永遠是那首《你的眼神》。

三個月過去了，林南生依然沒有找到呂微微。

“像一陣細雨飄進心里，那感覺如此神秘，我不敢抬起頭看著你，可你卻不露痕跡，雖然不言不語，叫人難忘記……啊，有情天地，我滿心歡喜……”林南生倒在沙發(fā)上聽著蔡琴的歌，忽然淚流滿面：“呂微微，我沒有想到我也愛你。”

五

又是冬天，又是雨天，林南生與同事喝多了出來，一個蹲在地上的人差點絆倒了林南生。

林南生聽到一個盼望了多少世紀的聲音：“先生，你可以帶我回家嗎？”

（編輯：梁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