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撒切爾夫人不久前出現在公眾面前時,她比原來低調和沉默了許多,人們很難把已屆耄耋之年的她和“鐵娘子”這個身份聯系在一起,這不禁讓人唏噓再強的人也逃不過歲月的磨礪。
再見撒切爾夫人是在紀念馬島戰爭結束25周年的儀式上,頭一眼沒認出來。《每日電訊報》把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和撒切爾夫人的照片放在一起,兩位老婦人都穿著紫色套裝,戴著紫色帽子,同樣手提包不離身,乍看以為美編搞了個后現代花樣。
仔細觀察,更為驚訝的是撒切爾氣質上的改變,多了份安詳,少了些戾氣。英國科學家曾作過研究,如果一張面空有40%像瑪麗蓮·夢露而60%像撒切爾,那么人們會看到撒切爾性感的一面。老了老了,這一面卻逐漸露出來。
真的,這還是那個我們熟悉的“鐵娘子”撒切爾夫人么?
這是那個在馬島戰爭中逼著法國前總統密特朗交出阿根廷軍隊使用的法制導彈密碼,威脅否則要使用核武器的女人嗎?密特朗事后對自己的心理醫生傾訴說:“這個患有海島孤獨癥又孤傲不羈的英國女人,還好我讓步,若非如此,我向你保證,她的鐵指頭肯定會按下核按鈕。”
這是那個在柏林墻倒塌后還竭力阻止兩德統一,并要求把東德排除在北約之外,并因遭到拒絕而對德國前總理科爾大聲喊叫拼命跺腳的女人嗎?科爾后來在回憶錄中將她稱為“兩面三刀的女人”,不談政治時像個熱情而得體的家庭主婦,一談政治便馬上換了一張臉孔,為實現自己的利益而斗爭,甚至殘酷地折磨談話對方。
還有,這是那個我們最熟悉的撒切爾形象嗎?她憂心忡忡地在人民大會堂臺階上不慎跌倒。今年6月在接受采訪時,她首次承認當年發現“不能”延長英國在香港的租期,這讓她十分失望,于是1997年那個雨天后,再也沒到過香港。
這個當年盛氣凌人伶牙俐齒的女人最近似乎學會了低調和沉默,在馬島戰爭開始和結束25周年的兩場紀念儀式上,她都緘默不語,要知道那場戰爭是她政治生涯的分水嶺,開戰前,她的民調支持率其實非常低。撒切爾夫人傳記作者查爾斯·穆爾說:“那是她第一次明確的勝利,為她自己和民眾樹立了信心。”
這種信心讓她在1990年被“黨內政變”趕下臺后還能意氣風發地說“生命始于65歲”,她那時還有句名言“永遠工作,工作是我所熟知的唯一事情”。啊,永遠。
現在回頭望去,就像大多數在全球化牢籠里拼命為自己奔波的人一樣,改變一定始于身體。這種感覺就像當年體驗著《在路上》的一群人,赫然發現自己其實只是孤單地行走在跑步機上,而且電動機即將崩潰。
2003年對撒切爾來說是又一個轉折性年頭,那年與她相守了50年的丈夫丹尼斯去世;那年接連兩次中風,她不得不于3月宣布退出公眾活動;那年她77歲生日,壁爐架上只有精心擺放的4張賀卡;那年健忘癥開始成為一種負擔……有一天,當你發現讀完后半句忘掉前半句卻能清楚回憶起童年往事的時候,恐懼就會如潮水一般將你淹沒。
更大的摧毀來自時間,它證明了撒切爾堅持的道路其實難以到達彼岸。如今,英國報紙上幾乎每天都能找到撒切爾這三個字,但那大多加有后綴,變成了撒切爾主義,一個貶義詞。這個詞代表著一種以“私有化”為標志,毫無管制、嗜血的資本主義方式,撒切爾說的“沒有社會這種東西”是最簡明扼要的解釋。
盡管當時撒切爾的政策使英國改變了沒落頹勢,并帶動了一種治國潮流,但現在人們更傾向于那是一劑暫時止痛的毒劑,它對社會的分裂恐怕幾十年后都無法彌補。正因如此,在2006年英國廣播公司的民調中,撒切爾既位列最高效首相之首,又排在最討厭首相第三,前者說明她執政時成功貫徹了自己的方針,后者說明沒有多少人喜歡這種個人成功。
談到1979年后撒切爾執政的11年零5個月,2004年英國布克文學獎得主艾倫·霍林斯特說:“那是一個令人感到如此恐懼的階段,現在我們卻還要生活在撒切爾時代的后遺癥中。”
寫到這里,突然發現了廢除終身制的好處,它讓高高在上者也能在有生之年聽到最底層的呻吟和最真實的批判。這是一種教育,也是一種成長。
80歲,再見撒切爾夫人,看上去比前幾年更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