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發怒,自我放縱,自以為是。”這是外國影圈的一人對他的評價,想起來不免有些共鳴,誰說不是呢?楊德昌就是有這樣一種與眾不同的本領,愈清晰,愈發狂。
斯人已去,光影猶在。
楊德昌先生去逝了,像是突然落下的陣雨,砸得人有些迷糊不清。有段時間特地去找他的片子來看,每部都看得感受頗多,領悟的同時又覺著費解。他的電影,就像一出出城市寓言,平淡之中散發著無窮的魅力,平靜安謐的影像下隱藏著的是一股內在的激烈沖突,現代都市社會中的種種問題一展現在觀眾的面前,引發人們深深的感慨與思考。楊式作品中,固定長鏡頭的使用量要遠遠多于運動長鏡頭,許多時候,攝像機都是架在固定的一處,冷靜地記錄著里面所發生的一切,甚至當人物已經不在鏡頭里面,運動了別的地方,鏡頭還是動也不動,觀眾這時候只能夠聽角色的臺詞,卻見不到人物。他將觀眾置于一個旁觀者的位置,使得觀眾暫時冷靜的思考所看到的一切,思索生活在現代都市中的我們都會面臨的種種問題
再觀《一一》、《麻將》和《獨立時代》,有時聽片中人念那些臺詞都會發笑,分明不少言語是楊德昌借他們的口講出來,無論是《牯嶺街殺人事件》中流氓書生式的自白,抑或《一一》里中年知識分子那份無奈與彷徨,《麻將》之悲愴宿命,《獨立時代》對藝術家的自嘲與自省,譏諷自命清高的創作情緒,態度亦是非常尖銳刻薄。其實他就是為我們打開一扇窗戶,帶你看一群為生活而奔波忙碌的的人,了解他們的生存現狀,也許戲里是你,也許是我,只是我們自己未必知道。而如今,斯人已去,光影猶在。
孤單的背影
《一一》是心心念了許久的,第一次看的時候大概因為心神不寧只看了一半,某日下午撿回來重看,戲里柔軟的養分讓我十足汲取了好大一會兒。有些東西其實并沒有體會完全,好片子在于你可以用很長的時間細細品味??床欢?,生活來教育你,楊德昌來告訴你。電影里沒有刻意的深化,沒有煽情的造作。生活中的虛偽與真實,美麗和丑陋,生與死都活生生地展現在眼前??床坏降哪且幻?,在我們的腦后,切切實實地存在著,觸手可及,如同等待電梯。這種感覺,像極了阿弟看到外甥洋洋為他的后腦勺拍的照片樣——“你自己看不到,所以我拍給你看”。
很多人都習慣了口是心非,這是一種社會的選擇。面對一張討厭的臉,你滿面歡顏,因為他掌握了你的生殺予奪,面對一張喜歡的臉,你故作矜持,因為怕被看穿又被拒絕后顏面掃地,面對一張煩人的臉,你和藹可親,因為你怕別人說你對弱勢群體冷眼刻薄,面對一張熱情的臉,你冷冷淡淡,因為你不想讓別人知道你心里其實是在乎對方的……道德的約束、生活的限制、別人的眼光,口是心非有一萬種理由,你以為自己是個很真誠的人,可回到家躺在床上想想,你卻發現一天下來沒有說過句真心話,最后你的偽裝功夫是如此地好,以至于連你自己都被你騙了。但是能偽裝的只是你的正面,當你轉過身后,逢迎后的背影必是別扭的,矜持后的背影必是落寞的,做作后的背影必是牽強的,冷淡后的背影必是頹唐的。正因為你看不見,所以你意識不到,你才暴露了。想到這一點時,絕大多數人都會汗毛頓長。
洋洋問:“我們是不是只能知道一半的事情呢?”這孩子不多話但思想奇特,卻不是普通意義上的調皮貴。他始終相信眼見為實,爸爸對他說人其實只能看見一半的真相,因為我們的背后沒有眼睛,所以我們看不見在背后的那一半真相。于是他的鏡頭對準了每個人的后腦勺,那里是我們的視力永遠無法到達的地方。他覺得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他想要去告訴別人他們不知道的事情,給別人看他們看不到的東西,這樣一定天天都好玩。另一半的背影很容易拍到,誰又知道,世事人情的面目共有幾重。
影片在婚禮中開始,在葬禮中結束,整個故事是淡淡的陰郁。生活不斷制造的困境,最終會悲哀地消耗這股天然的生命力。結尾洋洋在婆婆的曼前敘說:“我好想你。尤其是當我看到那個,還沒有名字的小表弟,就會想起你常跟我說:你老了。我很想跟他說我覺得……我也老了。”楊德昌不無憂傷地告訴我們人們的困惑,關于人生,關于愛情,關于傳統,關于道德。然而事實上鏡頭背后的他也是困惑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幸福,什么是你我的幸福,怎樣才能得到呢?得到的,又真的是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