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衛是個多面的人,看起來溫和,卻留有狂放的胡子。
表情靦腆卻時不時蹦出“憤青”式用詞。
而他的充性窺探跟賞玩意味的《閨閣》系列與政治批判與暗諷意味的《鳥人》系列大概最能體現他的復雜。
宏觀上的悲觀主義者

采訪的那天,正是鄒衛的妻子留學一年歸國的日子,他開著輛簇新的小小的米黃色的甲殼蟲,說是送給老婆的禮物。可是當我后來問起他對婚姻的看法時,他卻說他都不記得是哪年結的婚,甚至從未拍過婚紗照,更不帶結婚戒指,即便離婚都是可以接受的,因為生命中再大的悲痛也經歷過了。但言談司又對妻子很感激,因在2000年到2004年,鄒衛就讀于俄羅斯的列賓美術學院時,孩子剛出生不久妻子卻并未阻止他留學,甘愿留在國內帶孩子。鄒衛當然不是個樂觀的人,如他自己所說,太過理性是個宏觀上的悲觀主義者,但徽觀上是個樂觀主義者,也因此,那些充滿戲劇感的“小飛人”,除了昭然若揭的政治暗諷,尚看得出畫家的童趣。
鄒衛出生于60年代,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他良好的學識應該跟家庭有很大關系,從小酷愛讀書,非常博學,跟他聊天,我甚至不太愿意插話,囡知道自己沒文化,生怕露了怯。從彼得大帝到毛澤東-從深宮閏聞到印象派,從羅大佑到崔健,思維極跳躍,又很健談。還不忘打擊我說你們8。后都是小把戲,我不太服氣,便說那些自己也是聽過的。他笑著說但你不能理解他們所承載的意義。
的確如此,60年代出生的人都經歷了那個年代特有的沉重、扭曲。鄒衛的家庭也不例外,他的本名其實并非鄒衛,而是鄒西羽,文革期間,單憑“西羽”兩字,他的父親就被認定是反革命分子,崇洋媚外。鄒衛說他對這個社會很絕望,這種絕望大抵從那個時候就已在心里滋生。
我總是覺得,如果一個人面對死亡時年紀太小,會在內心里發生一些質變,也許表面上跟別的人并無不同。鄒衛的父親去世時,他才13歲,而他說,他對父親的感情很深,即便到了現在年過四十,還經常翻他父親當年的筆記來看。再晚一點,18歲時,親眼目睹一起長大的女生被一輛車撞死,腦漿四溢。
不是每個人,都有這些殘酷的經歷,發生了便成為生命的刻痕。
如果說這樣的經歷算做傳奇,那么鄒衛在他的人生里制造了太多的不可思議。大那年的寒假,帶了120元錢以及一堆明信片,穿著一件棉襖,從南京出發,一路逃票北上最遠抵達漠河,大年三十也是在火車上過的。每到一座城市,就給家里寄張明信片,他說他出發之前跟他母親說,如果哪天你們不再收到我的明信片,那就是我死在了外面。當然沒有那么嚴重,活著固然艱難,死亡卻也沒有那么容易。想起同事TANTA寫過的一段文字:沒有人能把自己的人生變成一場純粹的狂歡,多數人的生活,都是偶爾的刻意放縱跟長期的蟄伏。
我有些羨慕這個男人,勇氣仿佛造物恩賜的燈籠,提著它可以看到滿天星光,然而是什么,讓多數人情愿守著一袋黯淡的土豆,而放棄璀璨的星光?
大學四年,鄒衛跑遍國內除了深圳跟西藏的所有地方,“煙臺的姑娘最漂亮,湖南人最毒辣,云南的姑娘很可愛,最喜歡的是四川跟山東人。”鄒衛笑瞇瞇地總結。之所以沒有去到深圳跟西藏,是因為一早就決定畢業后來深圳賺錢,而西藏則需要更多的金錢才能成行。
1994年從南京藝術學院畢業后,鄒衛只身來到深圳。
我有的只是小靈氣,而非大才華
鄒衛說自己有的不過是些小靈氣,而非大才華。然而就是這些“小靈氣”使他在1994年到2000年去俄羅斯學習之前經歷了一段不凡的人生,安身立命對他從來都非難事。畢業不久就自組了設計公司,“現在從這個門出去。走不遠就能看到我設計的東西。那幾年,全國都有慕名而來的廠商,但是只要張口跟我講次價。就不必再談。”可是他的語氣里也并無驕傲之感。“我是個自我教育很嚴厲的人,最終的愿望還是想成為一個藝術家。而非只是個設計師,設計師其實吃的是青春飯,年紀大點接收的信息跟思維都不如年輕人。”自我認識的清晰以及對自己的期望讓他在2000年,自己的孩子才1歲時,毅然結束了公司,去列賓美術學院深造。
四年后歸國,他已然不是舊日鄒衛。
《閨閣》系列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盡管《閏閣》系列的作品為鄒衛在藝術界帶來聲望,這一系列的全部作品都被國內外買家高價買走,他自己卻完全不認為這是種成就,若無意外,也不會繼續再創作這個系列。“《鳥人》才是我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若說《閨閣》是種賞玩,《鳥人》則是厚重的。
《閨閣》系列的產生表面看起來是個意外,結合鄒衛的性格跟當時的境遇來看,卻又是必然的。鄰衛在《閨閣》的序中寫到:記得我留學將要回國的時候,口袋里已湊不出回程的機票錢,于是我搬出一大堆風景寫生畫,想賣掉一些,一次,朋友介紹了個猶太大胡子、一看便知是個精明的主,在一堆畫中左淘右篩地揀出兩張畫來,那是兩張閑暇時畫著玩兒的小稿,畫的是舊式的女子和舊式的景物——我的俄國導師,又一位愛酒的大胡子,他常常滿嘴的東方文化如何優雅迷人,玄密莫測,事實上他知之甚少或者說一無所知,他甚至弄不清中國男人頭上的那根“漂亮的辮子”為什么要拿掉,于是我畫了那樣一組小稿準備放大后讓老人家開開眼,買弄一下咱五千年文化,到后來,便忘得精光,弄其他事情去了。回國后,看見我們藝術界那片大林子里百花爭妍,百鳥齊叫,好不熱鬧,看著看著就眼熱了,于是也想撲上去跟著熱鬧一番,然而,畫什么呢?現實主義的紅光亮、高大全?我想,俄羅斯的那套沒戲了,要早生五十年才對,而這并不現實,這期間我常這樣郁悶的想,郁悶的翻著從前的畫稿,直到有一天翻到了那兩張被猶太大胡子買走的畫著舊式景物的照片,忽然地就有了種亢奮,這個不是挺有畫頭的嗎?于是,我茶飯不思夜以繼日地干了起來,我重新又揀起了畫筆,顏料在筆尖翻動的感覺真好,我完全沉浸在這個想像的情節里,這些叫做《閨閣》的組圖就這么一張一張地進行著。

《閨閣》系列始終有兩個裸體女人,她們看起來有良好的家世與教養,以及長久以來的壓抑所形成的落寞而扭曲的臉,半退的衣衫表達著對性的渴望。這樣的畫作對于那些熱衷與附庸風雅的人來說,的確足夠吸引眼球。或者這樣說,鄒衛到底是個聰明人,很好的平衡了現實與夢想。從《閨閣》到《鳥人》的過渡,體現的是畫家本人對古代文化的回眸到對現代社會的批判。
“這是個輝煌的年代,這是個亢奮的年代,這是個齷齪的年代。我們集體迷失在信仰的荒漠與道德一同沉淪。因為無知,所以無畏:也因為信仰,更可以無所懼怕。”鄒衛如是說。
我們需要《閨閣》幽微精致的古文化情境,但更需要《鳥人》對現世的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