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人，就坐在你身邊

她之所以叫小葵完全源于我叫小丸子。剛上初一的時候我還梳著小丸子那種娃娃頭，再加上單眼皮的小眼睛，被一個同學端詳了半天爆發一句：“櫻桃小丸子是你什么人?長得真像。”我說是我自己請求多啦A夢把我變成她那副尊容的好了吧?于是自從那一天起我便得到了這個雅號。而我的同桌小葵——那時還理直氣壯地用著她的本名——毅然堅持要和我同甘共苦，況且她一直覺得要是有一個小新那樣的哥哥一定好玩極了，家里每天都會因為他而雞飛狗跳。 櫻桃小丸子的“媽媽”櫻桃子出生于日本靜岡，而那個色小孩野原新之助的“爸爸”臼井儀人也是靜岡人，于是“小丸子”和“小葵”勉強也算是沾親帶故。

有一陣子，小葵迷上了星座，整天把自己打扮得神婆一樣，故弄玄虛的眼神在別人身上瞟來瞟去，別人緊張兮兮地問她你看我干嘛?她就沉默一下，說：“我猜你是××座。”而她猜的結果多半同真理背道而馳。兩個月下來，她的水平依然停留在問完別人星座還要迅速查書再給人解釋的階段。她問我：“小丸子，你什么座的呀?”我告訴她： “射手。”她夸張地張大嘴巴：“啊?不會吧，我也是射手座，對這個星座最有研究了，你哪天7我具體給你分析分析。”我不耐煩：“分析什么呀?”“多了，性格啊，適合的職業啊，和哪個星座最配啊。快說哪天?”“12月6號。”小葵瞪大了眼睛：“這天出生的可是超人啊!“她把”超字咬得痛不欲生，誰被這么咬過還能若無其事地說“小爺沒事兒”啊。

“為什么呀7誰說的?”

“必然啊，因為——我也是這天生日。五月天的阿信也是。”

我們仔細對比了一下彼此：她高我矮，她胖我瘦，她少白頭我頭發分叉，她牙齒整齊我卻參差，她數學不好我卻總是滿分……總之是沒有一點一樣的地方。后來具體到出生時間，我比她早二十小時降生，于是她把有出入的這些統統歸咎于“時差”。

漸漸熟悉以后，我拜托小葵去給我喜歡的男生送一封信，寫的無非是想和你交個朋友，認識一下而已，但我怕自己到時緊張結巴，反而會讓事情顯得過于微妙。

我還特意囑咐她：“一定要親自送到他手里，課間的時候，不要讓人看到，讓他至少要看完后再扔掉。”她點頭信誓旦旦保證圓滿完成任務，代價就是一個可愛多。我學著小丸子偏頭閉眼，胳膊舉起到與肩同高，手掌外翻：“這個太沒問題了吧。”

結果還是出了問題。幾天后我發現那封信被拆閱過后只落得躺在垃圾桶里的后果，幸好我在值日生還未將它們倒進大垃圾桶之前當機立斷截獲下來。這次是真有點憤怒了，我找到那個男生w，語氣惡狠狠地質問：“把別人的心血扔掉，簡直就是殘忍到極致了，為什么不干脆燒化掉?我看不到更好。”w驚惶地看著我：“你就是小丸子?(果然很像——他的眼神是這樣說的。)明明是你同學對我說看完后記得扔掉，走遠了后還特地跑回來叮囑我一定要扔掉。我也不明白為什么要這樣，可還是扔了。這難道不是你的本意么?”

真應該把小葵拖出去曝曬到變成非洲人!我說的是“至少要看完再扔掉”呀!她還無辜地沖我狂眨眼睛：“明明是你重音不清，還怪我?”只好自嘆嗓音不如人!

寒假過后，又到了例行體檢的三月，此時小葵的星座研究又上升到新高度，不僅見人問星座，甚至開始對著任何能摸得到的東西推測它的星座。她說我的鋼筆是雙魚座，因為它很神經質，動不動就漏水；她說校門口的樹是獅子座，因為它的樹枝長得很奔放……連看到測肺活量的機器，她都要說，這是個處女座的機器，盡職盡責地工作著……

各項檢查完畢，衛生委員來收集大家的體檢表，小葵趴著我的肩膀：“我看看你的，喲，你肺活量才2000呀，嗯，射手座容易得呼吸系統的疾病，你要小心了。啊，你怎么還不夠一米六，射手座的骨頭也不是很好，你再不快長以后就沒戲了……啊……啊7為什么你的胸圍只有71cm?”最后這一句話她是用三倍音量以三倍音速傳播的，整個大廳全部初二年級的人都像被定住了一樣看著我和她，三秒過后大家才邊笑邊繼續自己的事情。w也在不遠處沖我昂了昂下巴，我只好紅著臉點點頭，算是在最尷尬的時刻打個更尷尬的招呼。然后用彈指神通對著小葵的肋骨一陣猛點，當作報仇。

怎么會和這樣的人同天生日呢?真恨不得我媽提前兩個小時生下我，這樣就可以逃離這天，超人讓她一個人去當吧。

自從初一下學期的生物課開始講動物植物，她便真的動起了當超人的念頭，這源于她的興趣點由星座學轉向了植物學，頃刻便將志向定位于植物學家。其實最早的生物課她一點也不喜歡，解剖鯉魚那節課時她偷偷把實驗品帶出去放生，趁老師不注意，她翻出我的飯盒就要裝魚，我怎么可能同意? 她勸服我“這條魚也是射手座，是一條愛自由的魚，你忍心讓她死在這里么?”結果魚是被順利偷渡出實驗室了，而我的飯盒再沒用過。

冬天過后春天又來，剛好生物課要講植物培養，老師分發給大家不同的種子，要自己培養兩個月，悉心照顧，期末考試的成績有30％由這項工程決定。兩個月后檢驗成果，看似神經大條的小葵卻捧來了最茁壯最美麗的黃色郁金香。老師讓她講講經驗，她說，因為我的郁金香是白羊座，首先它本身很積極，好養；其次它喜歡看美女帥哥，我就把它放在了客廳里，偶爾讓它看看偶像劇……

于是明明可以得滿分的植物作品打了個五折。但這次種花大大激發了小葵鼓搗花花草草的興趣。她開始白日夢般地規劃未來要當地主，擁有自己的大花園。后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在我和w的嘲笑中被擊潰——自從那次尷尬的招呼后，我和w忽然可以很自然地講話了，因為生活中再難碰到類似事件。像小葵說的w是雙子座，最適合的角色是射手的好朋友，也許真有一定道理。

當然僅僅我們兩個人的反對，對意志堅決的小葵而言毫無作用，她靈機一動把目標瞄準了偌大的校園。小葵立刻草擬了一份申請交到了校長信箱，大意是要把學校建成世界園藝博覽會的樣子。她提出需要購買的植物：寒地牡丹、桫欏、香根鳶尾、突厥薔薇、羽衣甘蘭、鳳凰木……有些聽都沒聽過。這個建議當然被駁回，如果我是校長，理都不理她。她依然不氣餒，還買了大把彩色鉛筆準備設計園林，運用層次錯落、美化細節、營造協調等等造園方法設計她的空中花園，幾張幾張打印紙被涂得色彩斑斕。生物老師得知后，只問了一句：“你有沒有考慮過氣候因素和土壤質地?”便令小葵啞口無言。這么簡單的基礎問題都沒有想到，于是期末考試的成績再度打折。

沉寂了一段時間，小葵重新振作。她買了紅色棉T恤，在后背用丙稀顏料寫了個大大的黃色“s”。我嘲笑她：“你還真當自已是超人呢?”她配合著“飄柔就是這么自信”的動作說：“當然，內褲穿在里面是我和超人唯一的不同。”

初一結束的暑假，小葵整天往植物園跑，她像個小小的科學愛好者，拿著紙筆和相機瘋狂記錄。而我只給她個“拈花惹草”的評價，絕對確切。而直到開學見到新來的生物老師，小葵更是發瘋般地為自己喝彩。新老師與她喜歡的蘇志燮至少六分相像，幸好我不喜歡韓國明星，不然也會跟她一樣每到生物課便是癡呆的表情。

小葵的計劃書還在完善之中。這次她把目標看準了樹木，既然花草太嬌貴不好養活，那么皮糙肉厚的樹木總該省事一些吧7放棄了 “歐式花園學校”的幻想，索性再往回倒退幾百年咱們朝著“茂密森林學校”建造。我看到小葵列出的樹木種類，驚訝地問，你是想讓咱們都在樹枝上上課么?體育課大家就比爬樹?這么多樹種下去，教室里根本沒有陽光了。

對此一點興趣都沒有的w看完小葵寫的“白樺20株、銀杏15株、香樟17株、紅花繼木1 2株、榕樹5株(要大的)、合歡楓樹各10株”，問我她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想種樹可以去西部種啊，既幫人綠化還能像領養小孩一樣認領屬于自己的那一棵。

小葵才不和才疏學淺的我們斤斤計較，她美顛顛地去找蘇志燮老9幣，戴眼睛的志燮0BBA先是肯定小葵的想法，鼓勵她多多關注植物學，小小的葉片里藏著大大的世界，就像每個人雖然看起來都平凡得有點雷同，但毫無疑問，只有自己能讓自己的小宇宙爆發。然后他客觀地給小葵分析執行這個方案的艱難之處。首先樹木造價昂貴，而比較低廉的楊柳則在春天飛絮，對呼吸系統不好的人是極大妨礙。其次學校內的土地不夠大，限制樹木根系生長，它們會越長越辛苦，最終會因為生長而死。最后，便是小葵一直忽略的經濟因素，且不論購買樹苗，單是每年的維護費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我試圖阻止小葵，這樣努力根本不對，光有蠻力的水牛沒法迎來稻穗低垂的秋天。

而她似乎沒聽進一句，對我說：“你知道么?生物老師是獅子座，射手和獅子是最般配的星座。”然后眼睛放光。于是我懷疑小葵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又是一個春天到來。蘇志燮老師申請到學校一片空地當作試驗田。本來打算修游泳館的，后來不知什么原因耽擱下，變成了荒地。志燮OBBA請的輔導員來自校外，她往教室門口一站，原本對此不屑一顧的男生們紛紛報名，雙手雙腳并用的積極主動。而“地主”當然非小葵莫數，十來個組員商量要種什么的時候，小葵首先提議種木瓜。

“為什么要種木瓜呀?”我們都很疑惑。

“沒聽說過木瓜能夠豐胸么？我要改變這個家伙太平公主的現狀。”她的手指指向了我。

“太平公主怎么了?跑起來身輕如燕!”在已經熟悉了的大家面前，好像根本尷尬不起來，w也在，他拍拍我的肩：“嗯，還是八百米跑了六分半的身輕如燕。”

最終我們決定種些簡單的花草，有菊花、含羞草、仙人掌、茉莉，大牽牛等等，都是生命力頑強的物種。小葵翻出她那件“超人裝”，還分別給我和w訂做了寫著“S”和“O”的紅T恤，每天三個人頂著“SOS”在試驗田里勞動。我問小葵為什么要穿著求救信號?小葵說這意思可深了——Super ofsuper——超人中的超人，我們兩個可以簡稱為“大s”和“小s”。w問：“合著我就是一個of啊?”小葵想了想說：“你這個可以當數字靈嘛。”

女輔導員每周都會來檢查植物生長狀況，志燮OBBA要我們叫她葉姐姐。弱苗破土而出，稍強健后由花盆移栽到地上，葉片由淺而深，結出第一個花苞……它們迅速生長著。志燮老師看她的眼神超乎尋常的柔和。葉姐姐褐色長發微卷，皮膚白皙細致，睫毛濃密纖長，碎花紗裙勾勒出她勻稱的體形。小葵絕望地看著我：“我問過了，她是金牛座，根本一點都不配，我才不擔心呢。”可是當葉姐姐坐在蘇志燮老師的電動車上一起離開校園時，她還是蹲在試驗田里哭了。

小葵偷偷用她媽媽的增白粉底遮蓋自己皮膚偏黑的事實，卻因毫無經驗而涂抹不勻，弄得像圍棋棋盤一樣；她也穿修身長裙結果在肚臍處擠了個輪胎出來；她也想留長發卻亂糟糟地頂在頭上被奚落為瓜皮帽。種種弄巧成拙的失敗嘗試更加打擊了小葵的自信，美容變身事業不利，她卻仿佛明確了方向，毅然把所有精力轉回了熱愛的植物種植事業。

我適時鼓勵她：并不是每個人在每個領域都是出色的，雖然一直以來，你做的事在我看來都是異想天開，人人都忙著現代化，誰還有工夫研究種樹呢?但正因為別人都不做，你去做的話好像比較容易成功。但是，至于變美這件事，大家共同起跑的話，你很難成功……唉，不是這個意思……其實你也不是不能變得像金牛那么美，不必急于一時吧，只是現在你根本不可能……因為底子太差……

我發誓我的本意真是想安慰她，卻落得個被滿樓道追殺的下場。

八月里學生們都陷在暑假的悠閑里，看看電視寫寫作業，只有小葵鍥而不舍每天去探望她的花花草草。有時我陪她，有時w。在一次除草的時候，w沒注意前面的小葵，不小心割破了她的腳腕，起初他們都沒有察覺，等到血已經滲出襪子，w驚叫一聲：“小葵你是那個了么?”小葵這才猛然發現腳腕的疼痛大聲哭了起來。生物老師迅速趕到學校背她去醫院，包扎過后醫生說沒事擦破皮而已，兩個孩子就是嚇到了，虛驚一場。

志燮OBBA堅持要送小葵回家，在路上小葵鼓起勇氣問他：“老師，現在葉姐姐已經是你女朋友了吧?”他呵呵一笑，大方承認：“她早就是我女朋友了呀，好多年了。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還是個小丫頭呢，特難看。”小葵如釋重負，因為志燮OBBA早就有喜歡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輪到她的，于是她決定永遠甘于并熱愛這師友之誼。氣氛輕松多了，她問志燮OBBA：“您，相信星座么7知道您和什么星座般配么?”

“噢，也許有些可以參考吧，但配不配的，還是要看人，不看星座，對不對?”

“嗯，是呀，是呀。”

于是小葵把她對星座殘留的那一點點熱情也悉數轉移到了植物上。

有一句話叫“櫻桃好吃樹難栽”，然而也不知道是誰在什么時候吐在地上的一顆櫻桃核，竟然在我姥姥家的院子里長了一株櫻桃樹，每年都結出大顆大顆的果子。這是我寫在日記里的一段話，只是隨筆而已，卻觸動了小葵的靈感。

她驚呼：咱們學校可以走采摘園路線啊，全種上果樹，既有葉又有花還有果子吃。然后立刻沖到生物辦公室匯報她的新想法，志燮OBBA頻頻點頭，沒錯，是個不錯的想法。在他的幫助下，這個想法也基本得到學校的批準。恰好明年要迎來特色校園的評比，校長正苦于新意由何而來，小葵的創意(那也是被我激發的!)十分及時，這個問題迎刃而解。

果木的價格相對于小葵以前提出的那些世界珍稀花卉和樹種便宜得多，而養護基本可以請果農來完成。志燮OBBA按照專業眼光來設計選用何種樹木，盡量令樹冠互不妨礙，都能吸收到最大量的陽光。

柿子樹長得比較高，而且秋冬結果，冬季的校園有它裝點不至過于蕭條；蘋果和梨稍矮一點，樹冠正好與柿子莖干同高，春季開花，梨花潔白芳香，勝過海棠：再下一層還有石榴，夏末秋初時火紅的花朵熱烈濃郁；地表當然也不能光禿禿的，最適合不過的就是草莓了，誰都愛吃，繁殖能力也強，比青草的造價低許多……

整個秋冬學校都在改建，將原本呆板單調的全部都是月季的校園變成一個又美又香的大果園。我和小葵不約而同夢到面前有吃不完的水果，甜得要流淚。

又三年過去，馬上要離開這個小葵擔當總規劃師的校園，總是戀戀不舍。w說他只愛吃這里的石榴，酸得睜不開眼睛。有時想想，總是元氣滿滿的小葵，才是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of”，給了我整個中學時代歡聲笑語的不是某個小明星，也不是某次年級第一的成績，而是一直坐在我身邊的小葵。當然，她還給了我們大家免費的純天然水果。

她卻不滿意我和w都穿了寫著“S”的超人T恤：“為什么要我當0f你們卻搞得像情侶裝一樣，當年還不是我送的信!”我學著美芽用雙手鉆她太陽穴：“你還好意思說?!讓人看完后一定要扔掉!”

大家肆無忌憚地笑，能夠一直一直讓你笑著的，算不算你世界里的小超人7何況她還完成了一點也不容易的夢想。

最早開辟的那塊試驗田后來專門用來種花，都是些刁鉆難養的品種，門口掛著一塊木板，上面寫著“向日葵丸國”，雖然里面沒有一株向日葵，也沒有什么跟“丸”相關的東西，好像只是一個不太高明的諧音。等我們離開這所學校以后，新入學的學弟學妹也許會問這個怪名字的由來。

其實不必費力去哪里打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也無所謂，說不定，坐在你身邊的人，就能給你最精彩的答案。

插畫：胡嫄嫄 編輯：雨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