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馴悍記

剛進高中的第一天，也就是第一次見到子節的那天，我們留給彼此的印象都不怎么好。

一個身著短袖T-shirt的男生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一把拎起前排的男生，揪住他的衣領，大聲喝道：你剛剛說什么?有本事再說一遍!我坐在他們斜后面不到一米的地方，發表感嘆：黑社會老大啊!沒想到我說的話被他聽到了，他將頭轉了32°18'，用那種殺死人不償命的眼光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嚇得我不敢喘氣。

開學時的那一幕使得眾同學面對子節時，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得罪他，挨一頓好揍。

子節從不和女生說話，即使有女生主動上前搭訕，他也冷冰冰地坐著一言不發。班里的女生很喜歡沒事就坐在離子節不遠的地方看著他。當我覺得好奇，問她們原因時，得到的回答幾乎是一樣的：沒事看看帥哥養眼啊!

每次他從我的身邊走過，總是高高地抬著頭。一副他是蓮花我是泥的樣子。要我看，他那清高的頭再抬高些，就該貼著天花板了。

高二暑假的最后一天，我去了室內滑雪場。那是我第一次去滑雪呢，盡管是一個人，但心情特別好。

穿著滑雪衣，滿目的白色。我不會滑雪，也沒錢請教練。站在雪地里，看看周圍的人在我邊上自如地滑來滑去，像是處在一個沒有阻力的空間，真讓人羨慕。我決定使用手中的滑雪杖來幫助自己。或許是我的力氣太小了，撐了好久，我的腳還是不聽使喚，大半天才向前移了一小步。那速度和蝸牛有得一拼。突然覺得好像有一陣風颼颼刮過，帶著幾個字，那聲音好像在哪里聽過：“真是個笨蛋!”

唉，我連站這兒都招人嫌嗎?

“雪山”上，高手們以飛一般的速度向下滑來!哈，有辦法了，就讓這斜坡助我一臂之力好了。我吃力地扛著滑雪板踩著深一腳淺一腳的步子走向自動扶梯。

站在上頭，有點害怕。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撐了一下手杖。滑下去了，滑下去了，控制不了自己的速度，風呼呼地吹過耳旁，心撲通撲通地跳，感覺很刺激。快到下面的時候，啊!不好，前面有人。可，可，怎么剎車啊!天，救命啊!

“前面的人快閃開，快閃開!”我失聲大叫。

“砰”，還是撞上人了……

慌亂中，我是抓著面前的人一起倒下的。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也沒顧上那個被我拖倒在地的人，只顧著揉自己的手臂了，好痛啊!

“丫頭，你想死啊!”

抬頭一看，My G0d，這下我死定了，千不該萬不該，怎么會撞到子節呀!

“死丫頭，你怎么搞的7想死也要拖我下水嗎?”

我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那目光肯定比這里的溫度還低，只好連連說對不起了。

“你滑雪的時候連剎車也不會嗎?”他帶著譏笑的口氣問我。

“嗯，我……我是第一次來。”

“第一次?喂，死丫頭。你……”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不知哪里來的勇氣，促使我嚷道：“你別老死丫頭、死丫頭地叫我，我是有名字的人!”

他的眼睛慢慢瞪圓，驚異地望著我。

看到他這樣的眼神，我的膽子又縮小了，可能這里太冷了，膽子也遵循著“熱脹冷縮”。

“那個，那個，你，唉。至少把‘死丫頭’的‘死’字去掉啊?”我小心地說。

他面無表情站起來，拍了拍沖撞時撒在身上的雪花，然后用命令的口吻對我說：“快站起來!”

“是。”我努力地想從雪地上爬起來，卻依然沒辦法站起來。

“笨蛋!”他見我遲遲站不起來，便伸手來拽我。

跟著他，又來到坡上。

“你聽著，滑時，膝蓋抵著前面，剎車時，兩腳成內八字，注意，兩塊板的前頭不要交叉。現在，你可以試一下往下滑了。”

我愣在那里，奇怪，這個冷冰冰的家伙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心了?他從不和女生說話，怎么會和我講話的呢7我在做夢吧7呵呵，我一定是在做夢!

“丫頭?!”子節的叫聲把我震醒，“剛才我說的話你聽了沒有?”

“哦，嗯，聽到了”。

“聽到了7那你怎么不往下滑？”

我望望下面，剛才的經歷，讓我腿軟。

“怕什么，你剛剛不會滑還不是往前沖?還以為你膽子大呢!”

“剛才是剛才，現在……”

不由分說地，他猛地把我推了下去。

“救命啊!謀殺啊!”

“別亂喊，注意，內八字，膝蓋頂住前面!”子節在我后面喊。

鬼使神差地我竟剎住了。

高三分班了。

“楊雨帆。”

“到。”剛進教室，就聽到點到我的名字。

“哦，快進來，你坐在第四排靠窗那個位子。”

我提著包包，來到那個位子。對我的新同桌說：“同學，讓我進去好嗎?”

他抬起頭：“丫頭?!”

“是，是你啊。啊，你好。”我表面上友好地同子節打招呼，心里是恨恨的。他居然成了我的同桌，這下我可完了，我怎么那么倒霉!

果然，我被他當作丫頭使喚來使喚去的。

“丫頭，幫我倒點水!”

“丫頭，幫我交下作業!”

“丫頭。你的修正液遞給我!”

“丫頭，飯來了，快去拿飯!”

我這樣可憐，竟然還會被人羨慕，真不知道那群女生是怎么想的。

“雨帆，你好特別哦，子節從不和女生講話，除了你呢!”

這類話真讓我哭笑不得。

高三很難得才上一次體育課，所以大家都跑到操場玩去了。由于本人對運動沒什么興趣，所以在操場轉了一圈就回到了教室。窗外吹來一陣風，一張紙隨風從子節的桌上飄落。我走過去把它撿起來，瞄了一眼，是一張畫，像是哪個小朋友畫的。紙上面畫了一家三口樂呵呵地坐在草地上，只是……

“你在干什么?”

突然冒出的聲音嚇我一跳。

“哦，子節啊，我……”

“你干嗎亂拿我的東西，死丫頭?”子節兇巴巴地從我手中把畫搶回去，從書包里掏出一本書，將畫夾在書里后，放入書包。

“我看到它落在地上，就幫你撿起來啊!你不謝謝我也就算了，干嘛那么兇啊?”

“小丫頭反了你了，用這種口氣和我講話。”

“我……”我剛想說些什么，子節拿起一瓶水走了出去。

一天快放學的時候。老天突然下起雨來，帶雨具的同學一個接一個地走了。最后只剩下我一個人望著天空發呆。這雨好像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丫頭，你還沒走啊?”子節從教室外捧著一疊數學卷子進來。

“我沒帶傘啊。雨下那么大，回不去。你也沒走啊？”

“剛才被老師叫去，嗯，我沒帶傘只帶了雨披，沒辦法送你的哦！”

切，這口氣好像是我一定要他帶我回家似的，誰不知道他那輛高級自行車后面不能坐人，前面只有一根斜杠。

“我先走了，沒腦子的傻丫頭，自個兒待著吧!”子節拎起背包，幸災樂禍地走了。

真是的，哪有這種人，落井下石，氣死我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色漸漸由昏黃色轉為紅紫色。

“丫頭，很無聊吧!”

“你，你怎么回來了?”只見先前那個落井下石的家伙笑嘻嘻地站在我面前。

“我總不能把你一人丟在這里不管啊，我的丫頭平時也幫我做了不少事，陪你到雨停好了!”

我們坐在那里，剛開始一言不發，靜靜地看雨，這雨好像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突然，我莫名其妙地開口問他“子節，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么?”他把頭轉過來。

“你為什么從不和女生說話啊?”

“因為我討厭女生。”他皺了皺眉頭。

“那，我也是女生啊，你為什么會和我講話呢?”

“你……比較特別。”子節低下頭，額前的留海遮住了目光。

“那，你為什么討厭女生啊?”

“主要是因為我媽，在我七歲那年，她跟別人跑了，我爸怎么挽留她。她都不肯留下。她說她不愛我爸。她好狠心連我也不要了，她有沒有想過她兒子——我的感受。別人都可以‘媽媽’地叫，我呢?可惡!”子節捏緊了拳頭，恨恨地，但我看到他的眼睛有點紅紅的，“初二那年，我喜歡班上一個女生，可是被她耍了，她和我交往純粹是看中了我的錢，每個月我爸都會給我為數不少的一筆零花錢，我爸是做生意的。真沒想到世界上的女人都這么壞。該死的。我干嘛跟你說那么多，喂，丫頭，你前面說只問一個問題的，后來怎么冒出來那么多問題啊?……你，怎么了?丫頭，怎么哭了啊?”

我抽泣著回答：“我也不知道，聽你這么說，我就想哭。現在我終于知道為什么那幅畫上，媽媽的臉被畫了一個大叉，而且畫被撕過，又用玻璃膠粘起來。”

子節沉默了一會，說：“是啊，雖然恨她，但我也很想她。好了，傻丫頭別哭了，我還沒哭呢，你倒是替我哭啊……現在挺晚了，雖然明天是周六。那你今天還是要回家啊，雨還沒停?!算了，我送你回去吧！”

躲在他的雨披里，黑漆漆的，借著下邊透上來的一點點光，我看到他的腳踩著踏板一圈一圈地旋轉，他的褲腳被雨淋濕了。我坐得很不舒服，里頭悶悶的，我快透不過氣來了，由于車子前的橫杠向后傾斜，我老是要往下滑。

“丫頭！你給我乖乖坐好，別亂動！”

“哦。”我不好說什么，只能屏息靜氣地乖乖坐好。

之后，他把我送到家門口，也沒說再見，就轉身走了。

我躲在屋檐下，望著他的背影，雨水像斷了的線打落在他紅色的雨披上，在忽閃忽閃的路燈下，他的身影圈上了一層白茫茫的光暈，我靜靜地看著他消失在黑夜的雨中。

畢業考后，班里有兩個同學開始辦出國手續。其中一個，就是子節。他告訴我他爸爸剛好要去加拿大辦分公司，所以要他也一起去。我聽了后，除了說些恭喜的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子節的成績很好，年級里的前三甲總少不了他，如果他在這里考大學，一定能上重點的，我挺希望他別走的，不知道為什么，心里酸溜溜的……

子節問我想要什么禮物作紀念，他去了加拿大一定會寄給我。我說我什么也不想要。子節又擺出怪怪的口氣：“不要可別后悔!”我想了老半天。高興地叫：“那，你到秋天寄片楓葉給我好嗎?”子節笑了：“好吧!說你是傻丫頭你還不承認，就要這個啊!”

高中畢業，大家都作鳥獸狀散了。只有幾個原先的好朋友還與我聯系。他們有的踏上了社會去工作，有的考上了大學，有的去了專科學院，我沒考上原來的志愿，就上高四了。

這里的學習氣氛很壓抑，同桌是個安靜的女孩。沒有了以往子節左一個丫頭、右一個丫頭的使喚聲，我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一直以來都沒有子節的消息，他也沒和我聯系。秋天的時候，我也沒收到子節寄來的紅楓葉……

圣誕節那天我們剛好放一天。我在家靜靜看書，聽到門鈴聲，去開門。

“是楊雨帆小姐嗎，你的包裹，請簽收好嗎?”

“哦，我是，好。”我簽了字，謝了送包裹的人。拿起它，關門進屋。

這是個紙箱。我打開它，傻在那里，小紙箱里裝滿了紅紅的楓葉。邊上有一張字條——

喜歡這個圣誕禮物嗎?丫頭!

丫頭，丫頭，丫頭。啊!好久沒那么叫你了， 嘿嘿!

知道嗎，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發覺你很特別，而這特別的地方就是——你有點傻!

不過，傻丫頭，我喜歡你……

插畫：吳 卉 編輯：淘 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