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紀末末上課的時候總喜歡盯著坐在自己前桌的陳樹。
陳樹每次上課的時候總是把背挺得直直的,認認真真地聽課,認認真真地作筆記,讓陽光均勻地灑在他的后背上。課桌的左上角總是擺著一本雪白書皮的書,干凈得沒有一絲雜質。
就像陳樹干凈的面容。
紀末未有時會望著那白凈的后頸發愣,只覺得那個背影太干凈、太耀眼了,仿佛全世界的光都聚到他一個人身上了。
紀末末蔥白的十指在課桌下絞成一團,然后分開。左手從桌肚里掏出一個筆記本,右手小心翼翼地從里面撕下一頁紙。是沒有劃上橫線的白紙,雪白,與陳樹課桌上的書皮一樣的顏色。紀末末知道,這是陳樹最喜歡的顏色。白紙平放在課桌上,紀末末右手執著一只藍色的水性筆,架在五指之間。筆鋒一轉,便貼著紀末末的大拇指轉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右手漸漸酸痛,藍色的水筆從手指間滑落在課桌上。
紀末末望著白紙和筆發了好一會兒的愣,老師叫到自己的名字時,還是沒有回過神來。直到同桌輕輕踩了踩她的腳背,她才如夢初醒一般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講臺上的老師用手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眼鏡,眼里的寒光透過厚厚的鏡片射了過來,問紀末末:“我剛才說到哪里?”
紀末末臉憋得緋紅,右手緊緊拽住自己的衣角,手心里濕成一片。
完了,這節課什么都沒聽,偏偏這個老師還是最嚴厲、最恐怖的一個,這下……
前面的陳樹低著頭,右手有輕微的顫動,像是在寫著什么,右手停住的時候將一張白紙遞到了課桌的左下角,然后稍稍把身子往右移了移。
“84頁第4題。”紀末末飛快瞟了一眼紙上內容,然后不假思索地說。
老師微微點了點頭,示意紀末末坐下。
紀末末坐下的時候身體微微前屈,對著陳樹的后背輕輕說了句“謝謝”。
陳樹依舊把背挺得筆直,一絲不茍地做著筆記,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紀末末微微皺了皺眉,他到底有沒有聽到呢?
2 第二節課上課的時候,紀末末終于鼓足了勇氣,在那張白紙上寫上了這樣一句話:陳樹,我喜歡你。
該怎樣遞給他呢?
紀末末想了一下,把攤開的白紙對折,小心地用手指壓出一條折痕,再搗鼓了兩下,那張白紙轉眼就成了一只小巧輕盈的白色紙飛機。
紀末末捏著紙飛機的“機身”,輕輕吻了吻尖尖的“機頭”,再對著“機頭”呵了一口氣,瞄準陳樹的課桌,右手輕輕往前一擺,紙飛機便以一個優美的弧度從紀末末手中飛出。
紙飛機乖巧地降落在陳樹的課桌上,不偏不倚,剛好落在那本白色書皮的書上。
紀末末在心里悄悄“耶”了一聲。
白色的紙飛機落在白色的書皮上,在陽光的照耀下,亮成一片。紀末末覺得那架紙飛機都要融化在白書皮里了,可是陳樹沒有看到,他正扭頭和同桌姜娜討論一道題。
紀末末可以想象,陳樹回過頭來,看到那架紙飛機,然后疑惑地打開,在看到他所熟悉的自己的字后,想了一會兒,最后轉過頭來,對紀末末微微一笑,說:“我也喜歡你啊。”
或者是滿懷歉意地對紀末末說:“對不起,我不喜歡你。”
再或者是平靜地把紙飛機扔掉,若無其事得像是從沒收到過一樣。
可是陳樹回過頭來的時候并沒有伸手去拿那架紙飛機,他就像沒看到一般,繼續專心致志地聽課。
紀末末的心涼了半截,他是故意的么?
難道他沒看見?怎么可能!那架紙飛機明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那么,是故意不看的么?
紀末末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上,因為她發現講臺上的物理老師似乎看到了這架飛機,正朝著陳樹一步步走來!
紀末末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她是真的希望陳樹能在物理老師走來之前收起那架紙飛機。可是沒有,陳樹依然像是沒看見紙飛機一樣。
物理老師拿起紙飛機,凌厲的目光掃過陳樹的臉,問:“這是什么?”
陳樹仿佛才看見這架紙飛機一樣,半瞇著眼,不讓強烈的陽光傷到眼睛,看著那架紙飛機說:“不知道。”
“嗯?”物理老師的臉變得更加嚴肅,明顯不相信的表情,“在你桌上的東西你會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陳樹索性低下頭,不去看那架耀眼的紙飛機,然后再慢悠悠地補上一句:“大概是誰扔到我桌上來的吧。”
紀末末感到自己的眼睛瞪得快要掉出來了!
物理老師慢慢地打開了紙飛機,在看到紙上所寫的句子的一瞬間,臉變得鐵青,舉著那張有著淡淡折痕的白紙,目光掃過全班人,一字一句地問:“這是誰扔到陳樹桌上來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這張白紙上,沒有人說話。紀末末的臉變得煞白,心也狂跳不止,大腦一片空白。
“這是誰扔到陳樹桌上來的?”物理老師又問了一遍,同時把目光聚到紀末末身上。
紀末末受不了那比毒辣的陽光還灼人的目光,心虛地低下頭來,右手用力地摳著左手手心。
“不說?那我就只有自己查了。”物理老師最后瞪了紀末末一眼,然后“哼”地一聲,轉身走向辦公室。
“喂,那是什么?”
“好像是誰寫給陳樹的情書吧,我看見了。”
“啊,誰這么大膽?”
“不知道啊……”
教室里頓時喧鬧起來,各種猜測交織在一起,強烈地刺激著紀末末的腦神經。
陳樹依然雷打不動地在做習題,仿佛一切與他沒有關系。
坐在陳樹旁邊的姜娜卻突然轉過頭來,對著紀末末驕傲地揚起嘴角,帶著諷刺與試探的口吻問:“是你扔的吧?我認得你的字。”
紀末末抬起頭張了張嘴想為自己辯解,可是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于是只好閉上嘴,低著頭用力地摳著自己的掌心。
姜娜沖紀末末翻了個白眼,從鼻子里冷冷“哼”了一聲,然后飛快地轉過頭去。
剛才姜娜的話,陳樹是聽見了吧?可是他還是沒什么反應,這是不是也就說明——他是故意讓老師知道的?
原本喧鬧的教室一下子忽然變得異常安靜,紀末末不安地抬起頭,就看見了教室門外站著的物理老師和班主任。
班主任繃著一張臉,冷冷地說了一句:“陳樹、紀末末,你們出來一下。”
教室里安靜得可怕,紀末末甚至可以聽見自己“咚咚”跳動著的心跳聲以及窗外小鳥撲棱翅膀的聲音。
陳樹就跟在自己身后,而走在自己前頭的是兩位表情嚴肅得像是死了人一樣的老師。這也難怪,在這個大家情感都是最敏感的時候,任何一點不安分的訊息都能讓老師如臨大敵,更別說主人公還是那么優秀的陳樹。
紀末末右腳剛踏出教室,就聽到了身后迅速追來的如水般的聲音——
“哎呀,原來紀末末喜歡陳樹呀。”
“是呀是呀,她還給陳樹扔紙飛機呢。”
紀末末感到臉上像是被人打了無數個巴掌一樣,又紅又痛。她回頭狠狠瞪了陳樹一眼,然后在心里大叫——
陳樹,我真是恨死你了!
3 陳樹是屬于那種長得非常干凈,書卷氣非常濃的男生。他有又長又卷比女生還要好看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嘴唇是溫暖的粉色。可是在紀末末心里,這些都沒有陳樹那雙眼睛好看。
陳樹有一雙大大的、永遠彌漫著大霧的眼睛。
這雙眼睛在看著別人的時候總是一副懶懶散散、沒睡醒一般的樣子。可是卻像有著某種特殊的魔力,非常吸引人的神奇的魔力。有時候,紀末末似乎覺得那雙眼睛里只會映出一個人的影子來,那就是紀末末自己。
曾經,紀末末是愛極了這雙眼睛以及它的主人。
可是現在,這一切在紀末末眼里都顯得那么的討厭與令人厭惡!
陳樹是超級討厭鬼!
從辦公室回來之后紀末末就一直無精打采地趴在課桌上,各種流言蜚語不斷地在耳邊響起。
可為什么腦中浮現的卻還是陳樹在辦公室和自己一起受訓時淡漠的表情呢?
在聽著老師諸如“現在還只是學生,專心讀書不能早戀”之類的話時,陳樹的表情就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
根本就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嘛,哼,有什么好臭屁的!
紀末末沖前面陳樹的背影翻了個無力的白眼,然后在心中忿忿然。
苦了紀末末,不但要忍受老師和同學刻薄的語言和異樣的眼神,而且還聽說,要把家長“請”來。可眼前這個人似乎一點也不在乎似的。
真是——腦袋都要爆炸了啊!
4 下午放學的時候,紀末末整理好書包剛要往外走,就被身后的姜娜叫住了:“紀末末,你留下來,今天歸你和我值日。”
紀末末轉身,皺著眉問姜娜:“我昨天不是才值日嗎?怎么今天又要值日?”
姜娜抬起眼,輕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想想你今天做了什么吧,這是懲罰。”
紀末末氣得漲紅了臉,可是,即便是有一千萬個不情愿,她也還是百般無奈地放下書包,向笤帚間走去。
紀末末經過陳樹座位的時候,發現陳樹居然還沒走,他正定定地望著自己——
“紀末末,我不是故意的……”
這算是在道歉嗎?可是,鬼才會相信你的話呢!
紀末末理都沒理陳樹就從他身邊走過,陳樹的后半句話硬生生斷在空氣里。
下午暖暖的陽光中,可以看見有些許塵埃在無規則地游蕩。
紀末末回頭望向陳樹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整理好書包離開了。
這算什么?道歉也這么沒誠意嗎?!
紀末末生氣地揮動著手中的掃帚,忽然發現空氣中的塵埃一下子增多了好幾倍,大量地朝著一個地方涌來,嗆得紀末末連連咳嗽。
回頭,看見姜娜正故意用掃帚向自己這邊揚起許多灰塵來。
紀末末有氣不能撒,只好忿忿地退到一邊。
可是她剛準備掃地,就發現姜娜正在彎腰用力把水灑到自己身上。
紀末末再也忍不住了,她沖著姜娜大叫:“姜娜,你是故意的!”
姜娜得意地直起腰來,嘲笑一般地對紀末末說:“我是故意的又怎么樣?紀末末,上課敢給陳樹寫情書,可是人家根本就不領情。不過,我倒也挺佩服你的勇氣啊,你也不回家照照鏡子,陳樹能喜歡你這樣的人嗎?而且成績還差成這樣……”
一番話說得紀末末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姜娜卻突然停了下來,臉漲得通紅,呆呆地望著紀末末身后。
紀末末回頭一看,陳樹正站在教室門口,眉頭微皺,神情堅定地對她說:“紀末末,你出來一下。”
紀末末認識陳樹這么久以來,第一次發現陳樹眼里不再彌漫著大霧,而是異常清晰,明如星辰,里面清清楚楚地映著自己的影子。
紀末末如著了魔一般,丟下掃帚,跟著陳樹向外走去。
5 天臺。
“紀末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此時的紀末末已完全沉淪在陳樹清澈的眼眸里了。原來,眼神清澈的陳樹也是這么地好看。
“我是真的沒看見你扔過來的那架紙飛機……”陳樹眼里流露出迫切想解釋的焦急。
紀末末總算清醒過來了,她沖著他大喊道:“騙人!紙飛機又不是透明的,它就在你眼皮底下,你怎么可能沒看見?難道……”紀末末忽然想起陳樹那雙大霧彌漫的迷離的眼睛,“難道你有白內障?所以看不清那架白色的紙飛機?”
陳樹不禁苦笑了一下,“笨蛋,那是因為你的紙飛機剛好落在白色的書皮的反光區,那里亮成一片,我怎么可能看見?”
什、什么?原來是這樣?
紀末末望了一眼天邊快要落下的夕陽,原來都是這該死的太陽害的!那么,是自己錯怪了陳樹了么?
“末末……”陳樹揚起嘴角。
“啊,嗯?”尚未適應如此親昵的稱呼,紀末末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陳樹從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
“嗯,啊……”紀末末的大腦依舊一片空白,呆呆地望著眼前的男生。
“我是說……”陳樹攤開的手掌伸到紀末末眼前,一張帶有淡淡折痕的白紙呈現在紀末末眼前,白紙上那句“陳樹,我喜歡你”的字樣下有一排清秀的小字——
“我也喜歡你啊。”
編輯/淘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