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告:上海錦禾防護用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錦禾公司)、上海錦澤誠工業防護用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錦澤誠公司)。
被告:顧菁、上海正帛服裝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正帛公司)、上海紀達制衣廠(以下簡稱紀達廠)。
一、基本案情
2002年2月5日,兩原告從案外人上海錦禾服飾有限公司受讓取得包括“99112連體防護服”在內的所有勞動防護用品的一切相關知識產權權益。“99112連體防護服”樣板由衣領、胸袋、袋蓋、掛面、里巾、袖克夫、袖袋、大袖、小袖、上衣前片、上衣后片、左右腰、后半羅紋、后半腰、后貼袋、褲前片、褲后片等組成。
被告紀達廠是兩原告的加工合作單位,長期承接兩原告委托的服裝加工業務,存有包括“99112連體防護服”在內的多套樣板。在其與兩原告簽訂的加工合作協議中明確規定:兩原告提供的產品技術資料、樣板、樣衣款式等一切技術資料的所有權歸兩原告所有;被告上海紀達制衣廠作為承接方不得泄露;不能擅自承接制服類服裝加工,并利用兩原告的樣板制作服裝。
被告顧菁2004年1月至12月在原告錦澤誠公司工作,擔任計劃科主管職務,負責安排生產訂單、聯系承接方(如紀達廠等加工單位)、布置交貨與提貨等工作。2005年初,顧菁在與原告的勞動合同期滿后,離職去被告正帛公司工作,擔任生產經理,從事的具體工作與在錦澤誠公司時相同。
2005年4月,正帛公司通過服裝工藝單向紀達廠做出生產指示,要求按原99112連體服款式改動,生產780套連體防護服。工藝單注明的改動內容涉及以下幾點:1、字母扣改訂鈕扣,上衣內袖袢取消;2、右肩加對講機搭袢;3、腰部橡筋加裝可收縮金屬搭扣;4、將褲側手插袋改成貼袋;5、拉鏈使用雙頭拉鏈,衣服內底端拉鏈用本布包裹。服裝工藝單上還注明了用料明細等內容,開單人為顧菁。紀達廠在接到生產指示后,利用原告“99112連體防護服”樣板生產制作了該批服裝。正帛公司隨后將生產制作完成的服裝交付給客戶單位。
兩原告認為,其對于“99112連體防護服”的產品設計圖以及據設計圖制成的樣板、樣衣享有著作權。三被告未經原告同意,擅自復制、生產和銷售并用以牟利的行為,侵犯了原告的著作權。同時,三被告在明知原告對樣衣、樣板享有合法權利并簽有相關協議的情況下,仍利用原告樣板擅自復制、生產和銷售產品的行為,違背了民事活動誠實信用的基本原則和一般的商業道德,實際是一種搭便車的行為,構成不正當競爭。故訴請法院判令:三被告停止侵犯原告“99112連體防護服”的著作權;停止不正當競爭行為;向原告書面道歉;賠償原告經濟損失以及調查侵權行為支出的合理費用共計4萬元。
二、法院判決
法院認為:系爭服裝設計圖及據設計圖制成的樣板是《著作權法》保護的客體。但是系爭樣衣僅系實用品,不能作為實用藝術品受到《著作權法》保護。按照系爭設計圖生產成衣服裝不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復制。本案被告的行為不構成對原告服裝設計圖著作權的侵害。但是,被告在裁剪布料制作服裝過程中完全復制了原告“99112連體防護服”的樣板,故被告的行為構成了對原告服裝樣板著作權的侵害,被告對此應當承擔相應法律責任。被告的行為系著作權侵權,并不構成不正當競爭。本案中,顧菁原系原告錦澤誠公司計劃科主管,負責安排生產訂單、聯系承接方(如紀達廠等加工單位)、布置交貨與提貨等工作,對紀達廠存有“99112連體防護服”樣板當然知曉。顧菁在其本人填寫的服裝工藝單上要求被告紀達廠按原99112連體服款式進行改動生產,這也表明了其在使用“99112連體防護服”樣板上的主觀意圖。顧菁作為正帛公司生產經理履行職務的行為,主觀意圖代表了公司,因此正帛公司對侵害原告服裝樣板著作權的行為具有明顯的主觀過錯。紀達廠在加工合作協議有明確約定的情況下仍然接受委托制作涉案服裝,獲取利益,該行為違背了誠實信用原則和一般的商業道德。正帛公司與紀達廠的上述行為構成共同侵權,應當停止侵害、賠禮道歉并連帶承擔賠償損失的民事責任。顧菁的行為系履行單位任務,是職務行為,其個人在本案中不應向兩原告承擔法律責任。關于兩原告的經濟損失,法院根據作品類型、被告侵權行為的性質、侵權的范圍和程度,以及原告為制止侵權行為所支出的合理費用等予以酌定。
三、法理分析
一、系爭服裝設計圖以及據設計圖制成的樣板、樣衣是否受著作權法保護
我國《著作權法》第三條規定,“本法所稱的作品,包括以下列形式創作的文學、藝術和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工程技術等作品:(一)文字作品;(二)口述作品;(三)音樂、戲劇、曲藝、舞蹈、雜技藝術作品;(四)美術、建筑作品;(五)攝影作品;(六)電影作品和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作的作品;(七)工程設計圖、產品設計圖、地圖、示意圖等圖形作品和模型作品;(八)計算機軟件;(九)法律、行政法規規定的其他作品。”根據上述規定,服裝設計圖可以作為第七類中的產品設計圖,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
依據服裝設計圖制成的樣板由領、袖、袋、上衣片、腰、褲片等分離的平面圖塊組成。作為從設計圖到成衣的中間環節和必經途徑,樣板在系爭服裝的制作、生產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樣板的制版工作是專業人員根據長期積累的經驗和特定規格的要求在設計圖的基礎上完成的。樣板源于設計圖,是設計圖的表達和演繹,但又不同于設計圖。設計圖反映了設計人員對服裝整體的設計理念,而樣板則融入了專業制版師對設計圖的理解和認知,體現了制衣企業特定的成衣規格與工藝。制版師在制版過程中往往要通過初級紙樣制作、試坯布、修改紙樣等多個步驟才能形成最終定型的樣板。可以說,樣板匯聚了設計人員和專業制版師具有獨創性的智力勞動,是專門為工業化生產成衣而制作的圖形作品,也應當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
關于樣衣作為制成的服裝能否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我國《著作權法》將實用藝術品作為保護對象,但是并沒有對其概念進行界定。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將“實用藝術作品”界定為:“具有實際用途的藝術作品,無論這種作品是手工藝術品還是工業生產的產品”。我國《專利法》實施細則第二條對工業品外觀設計的概念進行了定義,即“指對產品的形狀、圖案、色彩或者結合所作出的富有美感并適于工業上應用的新設計”。實用藝術作品與工業品外觀設計的主要區別是:兩者強調的特征不同。工業品外觀設計強調新穎性,主要突出工業產品的外觀美感性;實用藝術作品則強調獨創性、藝術性與實用性的統一。就實用藝術品來說,《著作權法》保護的是實用品的藝術表述形式,而非實用品本身。當這種藝術表述以圖形、雕刻、雕塑的形式表現出來,并體現、附著于三維的實用品上時,在很大程度上與工業品外觀設計相重合。可以說,體現或附著于實用品上的圖形、雕刻、雕塑等表現形式,就是該實用品的外觀設計。
由于系爭服裝在整體和局部設計中的美感及裝飾性因素都存在于該服裝的實用功能之中,與實用功能無論在事實上還是觀念上都是不可分離的,因此,其應當受到《工業產權法》調整,僅系實用品,而不能作為實用藝術品受到《著作權法》保護。
二、被告行為是否構成對原告服裝設計圖以及樣板著作權的侵害
兩原告認為,加工后的成衣與設計圖只是表現形式上的差異,從設計圖紙到成衣完成這個過程是從平面到立體的簡單復制,故各被告的行為是對原告服裝設計圖作品從平面到立體的擅自復制,侵害了原告對其服裝設計圖的著作權。被告認為,我國《著作權法》對產品設計圖的保護僅限于保護其不以印制、復印、翻拍等方式被復制使用,對于按照產品設計圖及其說明進行施工并生產出產品的,則不屬于《著作權法》保護的范圍。
關于這一問題,我國1991年《著作權法》第五十二條第二款規定,按照工程設計、產品設計圖紙及其說明進行施工、生產工業品,不屬于本法所稱的復制。但是,2001年修訂的《著作權法》刪除了上述規定。故現行《著作權法》關于復制的含義應當包括對作品從平面到立體的復制。
但是,從平面到立體的復制,僅指美學或藝術表述部分的復制。一般的有獨創性但不具備美感的設計圖,只能作為圖形作品予以保護。按照這種一般設計圖進行施工或制造產品,不涉及美學或藝術表述的復制,不屬于《著作權法》意義上的復制。本案所涉服裝設計圖就屬于這種情況。故在本案中被告即使按照設計圖生產成衣服裝也并不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復制。而且從原告提交的證據來看,原告還未能證明各被告實際獲取了服裝設計圖,并根據設計圖生產成衣。故各被告的行為不構成對原告服裝設計圖著作權的侵害。
如前所述,本案所涉服裝從設計圖到成衣的中間環節和必經途徑是樣板。在工業化生產服裝過程中,工人完全根據樣板的形狀與規格對布料進行裁剪,然后再對裁剪后的布塊進行縫制并最終制作完成服裝。根據樣板的形狀與規格對布料進行裁剪實際上就是對樣板復制的過程。本案被告的服裝雖然與原告的“99112連體防護服”并不完全相同,但差異僅在于涉案服裝工藝單上明確的改動內容。從工藝單注明的內容來看,改動只涉及以下幾點:1、子母扣改訂鈕扣,上衣內袖袢取消;2、右肩加對講機搭袢;3、腰部橡筋加裝可收縮金屬搭扣;4、將褲側手插袋改成貼袋;5、拉鏈使用雙頭拉鏈,衣服內底端拉鏈用本布包裹。由此可見,除手插袋改成貼袋并取消上衣內袖袢的內容外,被告在裁剪布料制作服裝過程中完全復制了原告“99112連體防護服”的樣板,故被告的行為構成了對原告服裝樣板著作權的侵害,被告對此應當承擔相應法律責任。
三、被告行為是否構成不正當競爭
原告請求適用《反不正當競爭法》一般條款規制被告行為。但一般條款適用的前提之一在于利益顯失平衡,原告正當權益無法通過其他法律得到救濟。而本案中法院已經認定被告行為構成對服裝樣板著作權的侵害,原告權益可獲救濟,故對兩原告的該項主張不應支持。
(責任編輯 梅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