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胖胖的她就像個好脾氣的鄰家主婦,笑容永遠掛在紅潤的臉上。
她是50歲那年從北京市新華書店退休后,到我們這家文化單位“二次就業”的。她的本職工作是出納,可單位里里外外樓上樓下,沒有她不管的事:接待來訪、保管物品文件、運送新書以及取信件、搞衛生、張羅午飯、處理廢品……
每天早晨她都是七點鐘前準時出門,花一個多小時換乘公共汽車,第一個來到單位,風雨無阻。有一陣她腳上的骨刺鬧得厲害,除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上班仍像時鐘一樣準點。
單位里男勞力少,有時發貨需要集中打包,她就擄胳膊挽袖子,一個人在悶熱小庫房灰頭土臉揮汗如雨。她總說自己當年當知青插隊的時候,打包拿手,似乎這苦差使非她莫屬。可走出來的時候她也累得搖搖晃晃。
按說,從沒出過一分錢的差錯,她這個出納當得夠意思了。可她替大伙操著太多的心,無論開源還是節流,光省錢的法子就不知想了多少種。除此而外,她還時常和客戶聯絡聯絡感情,調和調和單位里年輕人的小脾氣,成了單位不可缺少的人。
別以為她不顧家,有工作癖,她可是家中的一棵大樹,家史上就是如此。“文革”中她在東北兵團插隊,揮大鋤扛大包,比小伙子還能干,干完自己的幫別人。有個文弱的上海小伙讓她的能干和爽朗鎮住了,兩個人由戰友成了夫妻。可返城的時候,她回了北京,他回了上海,女兒落生了,仍然分居兩地。那年頭調工作轉戶口比登天都難,兩人又都不會求人,她就抱著女兒一個電線桿子一個電線桿子地看小廣告。功夫不負有心人,居然順著小廣告上的電話號碼聯系上了一個想回上海的,接下來對調成功,一家三口終于在北京團聚了。
丈夫從鍋爐工干到廠長,女兒也漸漸長大了,出嫁了。家里日子過得踏實而知足,還養了一群小貓小狗。可天有不測,4年前,身體一直不太好的丈夫查出了腎癌,接著就是手術、化療和一輪又一輪痛苦的治療。
風雨飄搖的這些日子,因為有她,生活的秩序卻沒有亂。她覺得丈夫病情穩定了在家待著不是好事,白天她上班,讓丈夫也堅持上班。天天早上她給丈夫煮好餛飩、面條再出門,晚上吃過飯,一定會帶丈夫到附近公園放風箏、散步。周末逛逛早市,偶爾也吃吃飯館,“洗洗腳”,日子過得挺有情調。
整天樂呵呵的,可一次有位兵團戰友在辦公室說了一句話,讓她立刻淚流滿面,她說:要是為你寫篇文章,題目就該叫《笑著哭》……
她就這樣忙碌著,笑著,誰也看不出她內心的苦。她說:丈夫、女兒都習慣了圍著她轉的日子,她想堅持干到年底,就徹底退休,一心一意陪丈夫養病。可最近一段時間,她多次突然兩手冰涼,渾身冒汗,心如響鼓,同事和丈夫女兒一齊勸她休息,逼她去醫院檢查,幾項指標都不妙,需入院檢查。可接替她工作的人一時還來不了,她堅決要等,誰勸也不行。領導拗不過她。讓她出門跑路打車,可她一次也沒打。她把自己手頭要移交的工作一項一項地清理好,寫滿了一沓紙,一百個不放心。離崗入院的前一天,她像平時一樣,在辦公室忙得腳后跟朝前。最后一件事是按制度向一位調離的年輕人收回辦公室的鑰匙。
血管造影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堵了50%—70%,暫時沒放支架,但從此抱上藥罐子是肯定的了。她對這個結果居然很滿意,因為畢竟可以出院回家了。女兒說:媽住院檢查這十多天,不光爸爸憂郁了,家里的貓兒狗兒都憂郁了。
同事們何嘗不憂郁?都說辦公室看不到她富態的身影了,別扭。
她的名字叫高文蘭,也叫共產黨員。
(責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