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窺愛情

愛情，無疑是主題。可是愛情是什么？它可以是含情脈脈，憂傷無求的；也可以是激情涌蕩，熱烈欲望的。它復雜難言，卻又仿佛簡單到讓人天生懂得。不同處境中的人，懂得不同的愛情，于是他們或者幸運，或者不幸。

湯姆 一個十九歲的男孩 在長達一年的時間內 漸漸愛上了對樓的少婦瑪妲

那是一個清晨，大片冷藍的光在這個意識尚未清醒的世界里安靜地蔓延。湯姆冒然闖入并打碎了這片安靜，從此，他自己的生活也將不再安靜。

湯姆找到一架望遠鏡，當他喜歡上把它對向一扇窗戶后，關于瑪妲的電影上演了。她的電影日復一日，重復著同樣的題目。他由于年輕，不禁受了吸引。但慢慢地，他關注的不再是那些重復的內容，他開始注意她本身。瑪妲的身影夢幻般地在他眼前游蕩。她獨自的時候，簡單隨心的穿著，愜意地伸懶腰。她有時拿著畫筆漫不經心地擺弄，有時突發奇想地把絲巾嵌到油畫上滿布的細線之間，然后滿足地欣賞著。她的職業也許很浪漫，一個畫家？他不能確定。她的生活幾乎讓他一覽無余，他卻反而覺得她愈發神秘。結果，他愛上了她。

湯姆在郵局工作，他偷偷藏起她的信，只為了解關于瑪妲的點滴；他偽造了匯款單，只為了能夠親口和她說上話，盡管那些話無關痛癢；他不止一次打電話給她，只為了聽到她的聲音；他對她的幽會惡作劇，只為了孩子氣地保護她；他早上五點起床，拖著一車牛奶，只為了送出其中屬于她的一瓶。

湯姆獻給瑪妲的愛情很詩意，它小心翼翼到只夠精神之愛。他害怕任何有關身體的念頭會破壞愛情的純美，但這些念頭又總是自然而然地冒出來。他夢見她半裸的身體；受不了別的男人占有她；當見到她穿著睡衣開門時，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到她的身體上；當她話語挑逗他時，他嘴上說“不”，頭腦卻發燙。他羞于這些本性的流露，于是他強行壓抑自己。他迅速收走目光，不敢在她身上多停留半秒；他逃避她的引誘，并用冰片冷卻自己。當湯姆越來越走近瑪妲后，他的人性本能被她一點點激發。他激動的同時，罪惡感卻也一點點地增加，于是他愈來愈壓抑自己。本能的釋放和壓抑形成了惡性循環。最終，湯姆選擇愛情的一種極端——純精神之愛。讓他感到可恥的是，他長期的努力，肉體只用一瞬便出賣了他。那一瞬，他的尊嚴受到嚴重損傷，精神崩潰。

瑪妲 一個對純情戀愛失望的少婦 在湯姆闖入她的生活后 她也漸漸愛上了他

那是湯姆數次打擾了她，甚至惹惱了她之后，他那對她而言幾乎幼稚的愛情卻滴水穿石般地打動了她。他悄悄送她鐘的鑰匙；他不要她身體的付出，只想和她一起吃一次冰激凌，便足夠幸福；在她把頭發上的水甩在他身上，強烈暗示他時，他卻只想著送她一只裝著童話世界的玻璃球；在無法像成熟男人那樣滿足她時，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在她面前真的只是個孩子，他感到無法面對她，又感到純美的愛情不過是幻像，于是他因為她對愛情失望了，自殺了。

瑪妲面對這希有的不圖索求的愛情，不敢相信，老練的她甚至輕易地認為這種愛情是可笑的。面對湯姆羞澀而且小心的表達，瑪妲多次不禁笑了出來。她選擇的是愛情的另一種極端——肉體之愛。她從來不懷疑愛情等于性，直到得知湯姆為了她自殺。同樣只用一瞬，她也幾乎精神崩潰。

偏執 把愛情的柔美釀成了憂傷

一個初曉人事對愛情充滿幻想的男孩，一個曾經滄海對愛情充滿絕望的女人，他們不同的具體處境導致他們選擇了兩種極端的愛情，而其中并沒有對錯之差。精神之愛是人性本能的，是美的；而肉體之愛同樣也是人性本能的，是美的。只可惜，湯姆和瑪妲在相遇時都不曾擁有完整的人性。

經過這場愛情悲劇后，瑪妲幸運的是，她終于懂得了完整的人性。但她錯過了時候，所以最終還是追悔莫及，成了不幸。而湯姆更為不幸，因為他教一個不完整的女人完整了，自己卻將愛情的兩種人性本能都失去了。在他扼止了肉體之愛的覺醒之時，他對精神之愛也喪失了信心。

這個故事對應的是《十戒》中的“第六戒”——“不可奸淫”。“奸淫”二字無非是對肉體之愛的嗤夷。然而這個故事并非對此戒稱頌，它沒有把人對肉體之愛的需求描畫成丑惡之欲。相反，它像贊美精神之愛那樣贊美了肉體之愛，因為他們都是人性最基本的需求，他們是自然的，美的，詩意的，決不可恥。

故事里兩個美妙的女人正是對此戒的反證。一個是溫柔的老婦人，她叫湯姆看選美賽；告訴湯姆他可以把女孩帶到家里來；還告訴湯姆女孩是開放的，她們喜歡被親吻。這些都是她在溫和地激發湯姆的本性。另一個是激情的少婦，她雖然對待愛情是偏執的，但她在盡情釋放本性時也是美的。那些無處不在、包圍著她的紅色，正是她內心如火尋求另一種愛情快樂的象征。正是她的偏執，恰好反諷了“不可奸淫”。

如若基耶斯洛夫斯基不是肯定了愛情的雙重性，那么運用在這兩個女人身上的筆調也不可能如此輕柔可愛。

孤獨暗藏在愛情之下

老婦人，湯姆，瑪妲，他們都是孤身一人。當老婦人和湯姆生活在一起，當瑪妲不斷跟不同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他們的孤單感卻愈加現實。

他們是渴望交流的。湯姆看著瑪妲吃面包，自己也開始吃面包，這含蓄地表現出他渴望與她共進晚餐的愿望；紅色布片遮蓋下的望遠鏡卻暴露了湯姆渴望與瑪妲交流的心情；老婦人溫暖慈愛的目光和點到即止的語言，也是她渴望與湯姆交流的表現；她用望遠鏡觀察湯姆在瑪妲家的狀況，更是暴露了她渴望與湯姆交流的愿望。

然而他們都是內斂的，常常才走出一步就又回到自己的圈子里打轉。他們為談論自己感到窘迫，因此無法結束孤獨。他們太緊張，唯恐美好情感的幻滅。

孤獨有時讓他們太關注自己，常常忘了別人，于是無心地傷害了別人。瑪妲太關注自己，沒看到湯姆的心情，于是強要以自己的觀念壓倒他的觀念，結果深重傷害了他；湯姆太關注自己，因為自己受了打擊，抗拒接受瑪妲因他改變，這導致她終于懂得完整的人性之美后，反而陷入了比從前更大的孤單。

影片關注的是人們日常細小且瑣碎的生活，基耶斯洛夫斯基寬容地對待這些自然態的生活，把它拍地樸素而優美。影片中兩次出現的白衣人仿佛即代表了基耶斯洛夫斯基，他觀察他人的生活，寬容地對他們微笑。另外，這個白衣人在敘事結構上也有作用。他的出現恰好在人性價值觀的交轉之時，分割了人物的前后兩種狀態。

紅與黑，被反復運用，并時常對立出現，有著強烈的喻示意義。它們被對應地運用到男女主人公的各種生活細節，比如電話和房間的總體顏色。在兩人第一次交流時，紅與黑被混合用到了作為背景的窗格上，兩色交織，則如兩人觀念上的矛盾和相溶。

《愛情短片》近乎完美，而愛情卻似乎永遠難以完美。

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Krzysztof Kieslowski 作品

《十戒》之《愛情短片》A Short Film About Love（波蘭）

主演：葛瑞娜·札波蘿絲卡Grazyna Szapolowska

毆孚·魯巴欽柯Olaf Lubaszenko

出品：1988年

[責編/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