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職醫藥局副局長的懺悟壯舉

一個當年的醫藥局副局長，在位時沒有制止業界不正之風。退居二線后，在親歷了高價藥之苦，體會到了老百姓看病難、看病貴的辛酸之下，他決定用實際行動彌補自己以前的過失。他傾盡所有，怒揭醫藥“潛規則”，甚至搭上了女兒年輕的生命……

慘遭淘汰，正義遭來橫禍

馬遠（化名）今年50歲，1987年年底，他從部隊轉業回到家鄉，被安排到中原某縣醫藥公司任工會主席。1993年，醫藥公司掛牌為醫藥局，工作能力突出的馬遠被提拔為醫藥局副局長，主抓藥品、器械經營等業務。在這個位置上，馬遠一干就是10多個年頭。

上世紀90年代末，馬遠漸漸發覺醫療行業有些“不規矩”了：醫院的藥價持續上漲，醫療行業出現了一些“潛規則”；到了2000年，這股不正之風愈演愈烈，老百姓怨聲載道，很多身患重癥的病人因看不起病而撒手人寰。這些情況，馬遠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2001年9月的一天晚上，馬遠的戰友邀請他去家中吃飯。酒過三巡，不知是誰提到了看病貴、看病難的話題，大家議論紛紛。戰友略帶醉意地說：“老馬，如今看不起病，已是我們工薪族最頭疼的事了，每月的幾百元工資僅夠維持全家生活，如果遇到感冒發燒打幾針，恐怕就要餓肚子了。你們做領導的，哪能了解我們的苦啊？”聽了這話，馬遠有些羞愧地說：“如今社會大潮流就是這樣，我們也無能為力啊！”

回到家中，馬遠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戰友的話一直在他耳邊回響。在醫藥行業工作十幾年，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藥貴的原因：每銷售一盒藥品，處方醫生大約可得到藥品零售價的30%的回扣，醫藥代表得到10%的提成，醫院藥劑科要提取10%進院費。這額外的50%的費用，最終都轉嫁到患者頭上。

2001年10月，在一次中層干部會議上，馬遠向大家講述了老百姓看病難、看病貴的嚴峻問題，同時又把向醫院提供平價藥的想法說了出來。他的建議引起了一片嘩然，有人立刻反對說，如果醫院一些人拿不到好處，就會到異地購藥，這樣一來，大家的飯碗不就丟了嗎？反對意見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2002年8月，馬遠突然被宣布退居二線了，他覺得自己的天空一片黑暗。當天晚上，他在家里抱著一瓶二鍋頭狂飲，很快便喝得酩酊大醉，胸口像塞了一團棉花一樣堵得難受……

不久，馬遠得了急性胃炎，需要輸液治療。醫生給他開了3瓶輸液的藥水和兩盒健胃藥，一劃價，竟要400多元錢！看著那個數字，他心里有著說不出的沉重和無奈：如今看一次病就要花這么多錢！

回家的路上，馬遠想，自己一個月好歹還有600元的工資，妻子也有幾百元的工資，在這個小縣城里，收入已經算不錯的了，看病尚且如此窘迫；那些沒有什么經濟收入的農民，看一次病，要賣掉多少糧食啊！這時，他才深刻地體會到鄉親們看不起病的辛酸無奈，心里不由得更加痛恨醫院的高價藥。

痛失愛女，單槍匹馬取證

2003年6月發生的一件事更是讓馬遠刻骨銘心：鄉下的姑媽得了闌尾炎，家人急忙賣了一頭豬和一些糧食，好不容易才湊了1200元錢。誰知，做一個闌尾炎手術再加上各種消炎藥，竟要2000多元。無奈之下，只得向馬遠求助。

站在手術室外，馬遠思緒萬千：明明800多元就可以做的手術，因為各種回扣，卻不得不多支付1000多元。這可是農民的血汗錢啊！馬遠的內心被深深地觸動了，他覺得自己十幾年的醫藥副局長白當了，默認醫藥市場的“潛規則”，實在愧對鄉親啊！

思索再三后，馬遠決定向當地的醫藥管理部門反映這個問題。他首先來到縣衛生部門，辦公室一位年輕人接待了他，當他說明來意后，年輕人笑著說：“老同志，你未免操心太多了啊！”馬遠氣憤地說：“這樣下去，老百姓都看不起病了！”年輕人見他那么固執，便借口到衛生間，一去不回了。

在衛生部門沒討到說法，馬遠又馬不停蹄地來到了藥監部門。該局一位領導熱情地接待了他，但一聽他的來意后，對方也無奈地搖頭道：“社會大趨勢是這樣，我們也無力扭轉乾坤。”

馬遠并沒有灰心喪氣。2003年9月，他向市藥監局寫了一封舉報信，揭露醫院里的回扣內幕。

半個月后，這封信被轉到了縣醫藥管理部門一位領導的手中。領導拿著舉報信，意味深長地說：“老馬啊，你曾經是醫藥局的副局長，應該知道與上級保持一致。你有什么困難就直說，我們會為你解決的。”馬遠情緒激動地說：“高價藥害得多少鄉親看不起病，我只是希望上級領導能夠重視這一問題。”領導不耐煩地說：“你這樣做對你能有什么好處呢？還是省點心享清福吧！”

盡管受到了挫折，馬遠仍然不改初衷。一天，他的一個在市衛生局上班的朋友提醒他說：舉報要有充足的證據，要用事實來說話；另外，對于實名舉報，上級有文件規定必須回復。馬遠深受啟發，決定去醫院向病人搜集證據，等收集到充足的證據，再向上級部門舉報。

一次，馬遠正在病房拍攝時，醫院保安突然破門而入，不問青紅皂白就強行從他手中奪過相機，摔了個粉碎，并蠻橫地把他轟了出去。證據沒有取到，又損失一部價值千元的數碼相機，馬遠心疼不已。

一天深夜，馬遠突然被刺耳的電話鈴聲驚醒了。他拿起電話，里面卻傳來狼嚎般的吼叫聲，嚇得他急忙掛斷了電話。他知道這是恐嚇電話，為了不讓老伴擔心，他謊稱有人打錯了電話。此后，晚上經常有人打來騷擾電話。無奈之下，他每天晚上都早早地把電話線拔掉。

2004年4月的一天，馬遠剛回到家中，在紡織廠上班的小女兒馬麗就驚魂未定地告訴他，自己在下班回家的途中，遭到了幾名陌生人的威脅：“告訴你爸爸不要多管閑事，否則，就讓他等著為你收尸吧！”望著受驚的女兒，馬遠的心如針刺般疼痛……面對妻子和女兒的再三追問，他這才講出自己這段時間的行動。

妻子嚇壞了，哭著說：“老馬，你怎么這樣糊涂啊！這種閑事你管得了嗎？萬一小麗有個好歹，你讓我怎么活啊！”馬麗也在一邊哭求道：“爸爸，你就別再瞎操心了！”看著淚流滿面的妻子和女兒，那一刻，馬遠真想放棄了。

這件事后，馬麗的內心充滿了恐懼。她夜夜噩夢連連，腦子里經常出現陌生男子猙獰的面目。漸漸地，她的精神有些恍惚了。

2004年7月20日晚上，被噩夢驚醒的馬麗迷迷糊糊地來到了陽臺上，隨著一聲凄厲的慘叫，她從二樓陽臺上摔了下去……在送往醫院的路上，馬麗已氣絕身亡。馬遠和老伴抱著女兒的遺體，不禁失聲痛哭，幾度昏厥。馬遠涕淚交加地說：“小麗啊！，爸爸對不起你，都是爸爸害了你啊！”事后，馬遠暗下決心：女兒不能白死，自己一定要將揭露醫療內幕的事進行到底！

馬遠慘遭報復的消息很快被傳了出去，人們被他的這種大義之舉深深感動了，前來致哀的人把馬家大院圍了個水泄不通。在凄涼的哀樂聲中，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了悲戚的淚水。

皇天不負，不任職后更稱職

2004年9月，馬遠的大女兒馬艷以優異的成績被河南省一所重點大學錄取。此時，馬遠為揭露醫療回扣內幕幾乎花盡了家中的積蓄，連女兒的幾千元學費也拿不出了。無奈之下，他和妻子商量后決定把房子賣掉，為女兒湊學費。

為了掙錢供女兒讀大學，馬遠決定一邊打工，一邊繼續取證。2004年9月底的一天晚上，馬遠又來到了另外一家醫院。剛走到二樓病房區，他就看到一群病人家屬在排隊取藥。馬遠頗感詫異：早已下班了，這些家屬為何現在取藥呢？

原來，這家醫院得到消息，明天市藥監局要來這里檢查工作。為了應付檢查，院方便安排病人家屬提前把第二天的用藥取回，然后再標上合理的價格。于是，馬遠告訴了這些病人家屬自己的想法，大家紛紛表示愿意配合他的工作。這樣，馬遠順利地拿到20位病號的高價藥證據。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一年多的努力，馬遠收集到近200名被醫院用過高價藥患者的病歷卡和處方。2004年10月的一天，馬遠帶著厚厚一本證據，到該市醫藥管理部門舉報醫院高價藥問題。領導對此事十分重視。幾天后，市藥監局、衛生局、物價局等單位成立了聯合調查組，進駐該縣多家醫院。經過核查落實，馬遠的舉報屬實。于是，調查組責令該縣的醫療系統進行一次大整頓，規范藥品價格。迫于上級的壓力，這些醫院不得不將藥品的價格在原有基礎上下調30%。當地一些百姓得知這一消息后，興奮不已，大家紛紛拍手稱快。他們無不感激地說：“多虧了馬局長啊！”

2004年12月11日，國家衛生部下達了醫藥市場放開的文件。看到這個大好政策，馬遠開始鼓動身邊的有錢人籌辦平價便民醫藥超市。第二年，馬遠的這個想法得到一個叫李志遠的年輕人的響應。

在馬遠的幫助下，2006年5月1日，李志遠的平價藥店開業了。開業那天，平價藥店門前擠得人山人海，李志遠特意邀請馬遠致開幕詞。4個月后，李志遠把一個裝有2000元錢的信封雙手遞到馬遠的手中，說：“老局長，藥店的事讓您受苦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馬遠說什么也不肯收下，他語重心長地說：“志遠，好好干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馬遠的一番話，使在場所有人的眼眶都紅了。

在李志遠的帶動下，2006年底，縣城又新開了3家平價醫藥超市，而且生意都很火爆。

令馬遠欣慰的是，正是由于很多像他這樣的人不懈地努力，終于推動了國家有關部門越來越重視老百姓的看病難、藥費虛高等問題，各種對普通患者有利的措施正不斷出臺。隨著國家藥監局原局長鄭筱萸的落馬、被執行死刑，更是掀起了整頓中國醫藥監管問題的巨浪。

2007年國慶后，在一家工地上辛勤勞動的馬遠玩笑似地告訴筆者，與鄭筱萸相比，我老馬退居二線后用幾年時間做了在位十幾年也沒做成的事情，所以我更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