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落葉歸根》敘事中的文化訴求

張揚作為第六代導演的中堅人物，先后有《愛情麻辣燙》、《洗澡》、《昨天》等作品問世，其身上明顯帶有這一代導演共有的敘事風格，這在其新作《落葉歸根》中也得到了明顯的體現，比如邊緣文化和邊緣人(民工老趙)，記錄片式的凝視(現實主義追求)，碎片式的現實體驗(歸根路上的各色人等所反映的追求范式)，無限放大的原生態人性(老趙堅持不懈的沉痛承諾)等，導演以獨具個人特色的視聽語言，在后現代藝術傾向中。以詼諧幽默的黑色故事在觀眾心中寫下了啟迪人性的濃重一筆。

現實

敘事線索：喝酒、背人－遭劫、收錢－被盜、丟錢－搭車、無錢－混喪飯、板車－人牛競賽、騎車年青人－翻車、輪胎運尸－野味飯館、假錢－自殺同葬未遂、養蜂人－發廊女子、片警車送－賣血未成、收容所－表演雙簧、遭遇愛情－工地車送、塌方路上暈倒－醫院、尸體火化－三峽庫區、搬家宜昌。片中“車”是具有符號意義的，無論卡車、板車、車胎、公交車、警車。作為一種交通工具，車的變換，既是“追求”路程的延伸，也是追求目標“家”的接近。

影片主要的幽默點：輪胎運尸、人牛競賽、假裝發廊女的表叔、雙簧表演、混喪飯被認出、自殺未遂：影片主要的辛酸點：錢被盜、推車打火成功后遭拒載、發現工地老板發的工資是假錢、自殺未遂，在塌方路上行走。

在敘事節奏上，故事的發展波浪起伏，而又錯落有致，不急不緩地敘述，給人一種“散文”般的審美感受，敘事情節強度不是很強。敘事情節密度卻是很緊湊。由敘述者“他者”作為敘述視角，觀眾的所見所聞，均取決于主人公的所見所聞，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觀眾視角，使其注意力集中在主人公的身上，單一視點、單一主人公、單線敘事，使影片容易理解，情緒集中，現實主義追求下的“生活味”很濃，由此，主人公的遭遇和心理世界在滑稽的言行上的反映。使得觀眾深深同化于影片的主題，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悲憤。怎能不令人發出辛酸而無奈的微笑。影片的影像取景角度平實，光線自然，色調以冷色調為主，人物表演細膩、生動、質樸，很好地表達了現實基礎上的黑色幽默情調。

人性在影片里顯然是倒置的。電影里對賊的亮點發現與對乘客的缺點揭示，是一種與生活常規背道而馳的假再現，但正是在這種假再現里，電影找到了它的戲劇支撐點。也使觀眾在這種“假”里，看到了生活的“真”。這也是電影的一個很深刻的用意所在。這些由明星與小品演員出演的人物群像，在趙本山行走在公路上的境遇中，給予了他無私的支持與道義上的安慰。這是一種“假”，但卻反過來呈現出一種生活中存在的真。小品。是一種虛擬時空中對生活的虛擬反映。《落葉歸根》把這種假再現放在了一種“公路電影”的長軸上，逐層揭開，影片憑借假再現折射出一種真實的生活。在《落葉歸根》中，我們看到的都是一種生活中幾乎不可能有的溫馨而浪漫的公路奇遇。在這個電影中，所有生活中的殘忍，都被電影以一種集束式的溫情給化解了。

正是在道德上的正常，卻引發了這種看似不正常的行為，引出了一連串的不正常的人，和每個人稀奇古怪的事情。從劇情的架構上，整部影片的敘事是由一個背尸歸家的行為作為引子，將老趙一路上遇到的由個人引出的小事件匯集在一起，和并列式的新聞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假仗義并擅用高科技的劫匪：售賣山珍敲詐卻對假幣耿耿于懷的黑店：善良身在異鄉的發廊妹：被無良女子欺騙人財兩空的貨車司機：獨自騎車前往拉薩的熱血青年。都由客串的明星們演繹得笑料百出。這些人，或悲或喜的穿插出現在民工老趙的歸根之旅上，揭示了目前社會中種種畸型甚至病態的現象。在影片現實主義追求下，影片“黑色幽默”風格中凸顯的現實問題有：

三農問題

農民工權益、地位及生活農民工工作狀況，背井離鄉，條件艱苦，權益無法保障，生活不完整，包括日常生活及夫妻生活：

倫理道德

現代教育的失敗，大學生連基本的倫理道德都沒有。

社會福利

農民工的保險福利：

老年人贍養，孤寡老人的晚年生活，移民問題，基本的聯系問題。

社會治安

流浪人員的安置、遣送。

法律

人民的法律意識，居然個人運尸，發現運尸竟然無人報警：被搶劫居然不及時報警。有人短信報警。沒有出警。

主人公是一個小人物，在外面打工，在現今社會的打工大軍中成為具有符號意義的代表人物。對于處在鄉村向城市轉變的進程中，這個群體是非常值得關注的，動態的改革進程帶來的一系列問題。讓這個弱勢群體飽受磨難，他們為城市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這個群體時需要關懷的，從人道主義上，從法律上，從政策上，等等。

承諾

這部電影是對有關于承諾的最好詮釋，而形形色色的人構成了電影的支架，用有關于承諾的信念貫穿始終，承諾是普通農民工老趙堅持的動力，在一次次奇遇之后，承諾變得不再是一句玩笑。而成為電影的靈魂。而是否能信守承諾，作為中華民族來講，從古至今都是衡量一個人道德的基本準繩之一，《落葉歸根》正是講述了這樣一個為了對朋友的承諾，千里迢迢背尸歸家的故事。

全片敘述流暢，采用的是單線敘事，以行走的遭遇為線索。在不斷的前行中凸現世間的溫暖與炎涼。充滿了嘲弄與諷刺。主人公的“一根筋”的精神緣于他對兄弟的承諾，也與中國文化中“落葉歸根，入土為安”的思想相一致。按照現象學來解釋，這種思維起由于中國傳統文化中“生從何來。死往何去”，人與自然“渾然一體”的精神底蘊。主人公(趙本山飾)在一路的磕磕碰碰中品嘗了世間的酸甜苦辣，其無奈、辛酸的遭遇恰恰通過一系列有趣的言行表達得淋漓盡致，留給觀眾無盡的“黑色幽默”的玩味。導演在幽默的表層下。賦予影片一種強烈的深度人文關懷，由此觀照世間的人性百態，其美學追求和道德傾向在生活流中溫和而厚重的起伏波動。“愛情就是折騰死人不償命!”人公用幽默的語言詮釋了“愛”的個中意味，使得趣味橫生的感情色彩得到樸實而純粹的表達。

影片對誠信的關注。恰恰體現了現代人精神中的道德缺失的一面，尤其是主人公幫助推車打起火后卻被拒載。主人公一句氣憤的話：“一點誠信都沒有!”有力地批判了這類社會中的丑惡現象。

由老趙的執著堅持對“承諾”的實現，由一路上碰見的各色人等，不難發現老趙所顯現的人性魅力之可貴。人是社會屬性、自然屬性與精神屬性的統一，但人性總是具體的變化的，不同歷史條件下具有不同的人物類型或狀態。而且，隨著生存條件的變化，社會的轉型，必然引起人性類型的嬗變與裂變，并因此而引起社會心理的沖突與變化。人性的弱點在于，人性本身始終處在自然欲望與社會(文化)欲望，物質欲望與精神欲望的復雜的矛盾沖突中，在諸種對抗沖突拼搏中，把握不好它們之間的平衡或張力，就會造成心理的扭曲和失衡。因此，在現今和諧社會的建設背景下，該片對社會變革過程中人性變化的追問與警醒，是尤為值得關注的現實問題。承諾不僅僅是一句話，它有著深厚和沉重的現實意義。

追求

“追求”是影片要表達的主題，一種深厚的文化背景下的人的追求，有生之追求，死之追求。被工地老板發假錢，給別人推車卻被拒載，在野味飯館被坑騙，無奈下的自殺舉動、撿垃圾供孩子上大學卻被嫌棄等，片中人物所經歷的事，在現實生活中屢見不鮮。正因為立足于現實，反映了現實“質”的一面，影片才具有了發人深省的獨特魅力。

在后現代主義的文化背景下，主人公真心如一的“追求”來完成自己的承諾，人的本質，人性的美被挖掘，成為情節發展的原動力。這似乎與后現代主義人的思想追求平面化、淺顯化不相一致，唯其如此，才顯得這一現代人逐漸流失的“美德”的難能可貴。

“旅途”作為時空結，賦予了深刻的哲理內涵，主人公作為“活”的生命體，劉全有作為“死”的尸體，二者的“路”，不僅僅是現實中的“旅途”，更是精神上的“旅途”，既是對生者的考驗，也是對死者命運的闡釋和關照。在幽默背后的辛酸悲涼中尋問人的本質是什么，人的追求是什么，人應當怎樣走好世間的路等等問題，由此得以提出，發人深思。

現今社會建設過程中的真善美，由不同人的“追求”在人性層面得以凸顯。社會變革引起人性的裂變，人性的裂變導致人性結構的重組與嬗變，人性的嬗變引起心靈的沖突與變遷。這就促使路上的各色人等產生了不同的適應社會的“追求”，呼應著老趙獨特的“承諾”寓言。反過來說，心靈的變化促進人性深層的演變，人性的演變釋放出巨大的能量進一步促進了社會的深刻變革。反映在人性上的“追求”最終成為推動社會和諧發展的強大動力。

社會上的人，形形色色，各有不同的精神追求，都在“追求”的“路”上，搭車的卡車司機追求傷痛下的愛情，騎車的年青人追求對自己意志的考驗，戰勝自我，養蜂人追求不離不棄、相濡以沫的婚姻，自辦喪事的老者追求的是人世將盡的繁華，尋求一種無奈的精神的自我安慰。年輕片警追求的是對發廊女真誠的愛，賣血供兒子上大學的母親追求的是望子成龍的幸福。不同追求的展現，基于人物的依次出現，在影片“冰糖葫蘆”式的線索布局中得以充分條理清晰的表達。片中的各類小人物各有自己的生存哲學。呈現著不同的生存狀態，由主人公的一路歷程串接起來，給了觀眾一個參透生命底蘊的值得玩味的故事，這是影片最大的成功之處。

家

在主題上，“家”是尋求的目標，落葉歸根是要回家，主人公也需要一個家，是在路上的邂逅碰上了愛情(雙簧表演)，從而有了家的希望。“家”的或圓或缺，凸現一種生命哲學的厚重。無家的人追求家，家不圓滿的人追求圓滿，漂泊的人死后想要回家，獨身一人的人要自己給自己一“家”的感覺。“家”是生者的追求目標，也是死者的最終歸宿。“家”成為生死輪環的發源地，吸引和凝聚著蕓蕓眾生的生命歷程的終極關懷。

在古代文化中，落葉歸根，“根”就是出生地，就是“家”，“落葉”形容漂泊在外的離家人，他們為了家而離開“家”，直到有了“家”或者獲得“家”的圓滿幸福。整個影片的“追求”是一個從無到有，從殘缺到圓滿地精神追求歷程。

一個民族在其長期的形成與發展進程中，由某些思想文化積淀而形成一定的集體無意識和民族潛意識，這作為民族的傳統、習慣和定勢。在一定程度上會制約和影響著民族文化和民族行為的形成與發展，并對該民族的精神生活產生廣泛而持久的影響。片中反映的“歸根”思想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該心理意識背景的文化顯現。

這樣一種精神皈依，如同佛教中講求的四大皆空，回歸自生，按照現象學的解釋，人與自然是渾然一體的，人生之于自然。也回歸于自然，正如落葉要回歸泥土，滋養根系，孕育新的生命。這是自然界亙古不變的循環法則，也正是在有限的生命歷程中，個體生命才顯得脆弱、顯得珍貴，才應好好活著，死后也要“歸根”，完成厚重的循環使命。

這是一種樸素的生命哲學，人活一世，要有這樣一份達觀，這樣一份坦然，正因為如此，主人公在與死尸相隨相伴的“路”上，非但并不顯得害怕，他還與死尸不斷的“對話”，支撐這種狀態的正是主人公的達觀、坦然的心理，因為自始至終他都在關照著死者的“靈魂”。是在與“靈魂”進行對話，為的是讓死者的靈魂得到“家”，得到歸宿，從而兌現自己對兄弟的生前的將心比心的承諾。

結局重新揭示了人在荒誕現實中的命運。主人公護送劉全有的尸體一路走來，終于累倒在一處山體塌方的事故現場，代表國家權利的警察接管了這個事件，他把尸體火化了(警察還自己掏了幾百元骨灰盒的錢)。警察護送主人公和骨灰一起到了劉全有的家鄉一萬縣，可是三峽水庫即將淹沒這里的一切，所有人都搬走了，只剩下一堆廢墟，廢墟里面的一塊門板上，劉全有的兒子寫給父親的話……這個結局很難說明主人公最終完成了自己的承諾。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中，尸體要入土為安。而劉全有的尸體沒到萬縣就已經被火化了。這樣的話，就對應了之前主人公所說的：劉全有會變成孤魂野鬼!而且劉全有的故鄉即將被淹沒。他無論生或死都永遠失去了故鄉。可畢竟。問題得到了解決，影片的結尾無形中被創作者涂抹上一層悲哀的亮色。

從意識形態的角度來看，最后尸體的火化。恰是體現了“法”的作用，此時的警察以人道主義者的面貌出現，成為最終解決問題的權威力量，成為合理的約束行為的符號化載體。包括收容所的教導，也是意識形態的體現，而表演節目更是將其水乳交融般的表現得活潑生動，沒有了說教的意味，讓觀眾在不知不覺中得以教化。

影片中一個重要的意象就是“祖國”，在老趙告別養蜂人快要接近劉全有的家鄉時，這個祖國的意象被置換成了“故鄉”。“祖國，如果你是大海。那么我就是一條小魚，我游啊游我多快樂!祖國。如果你是一棵大樹，我就是一片樹葉，我搖啊搖，我多快樂!”當養蜂人的兒子朗誦出這段詩句時，影片關于國與家的文化追問更顯緊迫。爾后，老趙坐在卡車上快要接近劉全有的家鄉時，他高興地把那段詩改為：“故鄉，如果你是一棵大樹，我就是一片樹葉，我搖啊搖，我真快樂!”祖國變為了故鄉，主人公在哼唱中接近心的“家”，魂的“家”。也許只有故鄉的風兒能撫慰這顆因負重漂流而倍感疲憊的心靈，但是，塌方的現場就是一個故鄉意象的淪陷，失控所導致的事故頻頻發生，暗示了時代已經頻頻發出危險的警報。現實中的諸多問題一覽無遺地擺在世人面前。這些問題尤其關乎小人物，關乎你我他。最終，人的故鄉永久消失了，葉落歸根，可是葉落最終未能歸根，導演再次表達了他的“溫和的悲觀”。發人深思。但愿現實生活中的這些問題都能得到圓滿解決，葉落真正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