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么提倡村委會“組合競選制”

村委會實行“組合競選制”的依據(jù)

人們制定的一切規(guī)章和方案都是為了解決客觀實際問題的。這些規(guī)章和方案必須符合客觀實際的內在規(guī)律，否則就要失敗。村委會“組合競選制”的方案，就是根據(jù)中國鄉(xiāng)村社會實際情況而制定的。

我于1988年4月到安徽省岳西縣蓮云鄉(xiāng)蹲點一年，發(fā)現(xiàn)了以前所不知道的這個帶有濃厚傳統(tǒng)鄉(xiāng)村社會特點的山區(qū)農村的許多情況。這里農村社會的基本特點是：農民世代相居一地，通婚半徑很小，鄰里之間、村民組之間遍布著家族、宗族、親戚的血親網(wǎng)。同時，農戶與農戶之間由于生產和生活中的矛盾，諸如爭水、爭地，甚至牲畜糟蹋莊稼等等，引發(fā)他們之間打架、斗毆，以致死傷人命之事屢見不鮮，造成一些人同另一些人見面眼就紅，說話就吵架，成為世代冤家對頭。因而在農村村委會選舉方式和方法上，必須立足于農村社區(qū)的上述種種基本特點。否則，就是脫離實際，就會失敗。例如：在過去提名選舉時，只看被選舉人個體的優(yōu)劣而定取舍，而不看或者也看不到未來村委會班子的整體陣容，其結果就很可能將一些血緣很近的人選進到一個村委會班子里，也可能將一些有矛盾積怨的人選到一個村委會班子里。作為個體的人，這些被選進一個班子里的個人都各有很多優(yōu)點。但是作為一個班子來說，其成員之間血親很近，就會造成很多弊端，也違背近親回避的組織原則；而將那些世代冤家對頭的人選到一個班子里，則無法正常工作。根據(jù)前幾年調查，全國有1/3的村委會班子是癱瘓半癱瘓的班子，這里原因固然很多，但與過去的選舉方式，即選舉人只能考慮被選舉人個體優(yōu)劣，而無法預見未來村委會班子的整體陣容這個缺陷有密切關系。

針對上述特點，我提出采取“組合競選制”這種方式來選舉村委會。因為“組合競選制”的機制既能夠化解宗族、家族及親戚的血親網(wǎng)對選舉的干擾和操縱，又能使選舉出來的村委會班子是一個優(yōu)化的、高度凝聚力的、能為村民辦實事的班子。

“組合競選制”的好處

一、“組合競選制”是從根本上打破農村大宗族、家族或權勢壟斷和操縱的有力舉措。即使某村只有一個壟斷性大的宗族，因為按照“組合競選制”的規(guī)定，在這個大宗族里也要產生出幾名村委會主任候選人。這幾名村委會主任候選人之間展開“競選”、“組合”的結果，必將使這個大宗族在無形中化解掉，使之無法保持其統(tǒng)一的壟斷力量。岳西縣蓮云鄉(xiāng)騰云村連續(xù)3屆村委會選舉結果的例子，就很能說明村委會“組合競選制”打破宗族或某種權勢集團操縱選舉的威力。

二、“組合競選制”可以緩解本社區(qū)內各個門戶、家族和利益集團之間的矛盾和沖突。因為由村民推選出的3~4名村委會主任候選人，他們各自為了爭取更多選民的支持，在“組合”自己的“競選班子”時，必定要考慮本村各門戶、宗族、區(qū)域的利益均衡。如他們可在本村幾個門戶較大或分散的自然村中，分別找出名望較高、德才較好、有代表性的人物作為自己組合班子的成員，以爭取選票和當選后順利開展工作。如此，當選后的這個“組合”班子就會在很大程度上獲得本村各個宗族、家族和各自然村的認同。

三、“組合競選制”產生的村委會將是一個優(yōu)化的班子、凝聚力強的班子。各村委會候選人為了爭取選票和村民的支持，他們絕不敢把自己的“九親六族”或名望不好、明顯帶有某種集團利益關系的人作為自己的競選伙伴。為了在任期內取得優(yōu)良的成績，他們也絕不會把同自己有矛盾、談不攏、無法合作的人“組合”到自己的競選班子中來。同樣，為了在任期內做出好成績，他們一定要挑選那些既有德行、又有魄力和才干的人“組合”到自己的班子里來。如此，這個班子自然會是一個優(yōu)化的、凝聚力強的、能為村民辦實事的班子。

四、“組合競選制”的價值不僅在于最終產生一個團結、優(yōu)化的村委會班子，還在于“競選”過程本身就是一個學習民主的操練場。在“組合競選”的實踐中，群眾能活生生地感受到作為社會主人的地位和價值。被選舉者能切身感受到，通過公平競爭得到的權力來源于村民的信任，而不是上級賜予的，他們是村民的公仆，必須首先對村民負責。

五、“組合競選制”既是具有中國特色的“草根民主”形式，又與現(xiàn)代民主制度相接軌。“組合”、“競選”是現(xiàn)代民主選舉制度的重要特色。“競選”和“組合”的可取性，在于它既合理地吸收了現(xiàn)代民主選舉制度的機制，并與中國農村社區(qū)特點相結合，又銜接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的有關規(guī)定。

六、“組合競選制”完全符合村民委員會直接選舉的原則。它不同于先“競選”后“組合”的村委會主任“組閣”制。村委會主任“組閣”制的特點是只競選村委會主任，而由當選的村委會主任來“組閣”村委會班子，這就違背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會組織法》所規(guī)定的村委會全體成員都要由全體村民“直接選舉”的原則。而村委會“組合競選制”規(guī)定所有村委會成員候選人包括主任、副主任、委員都必須由全體村民直接投票選舉。村委會主任候選人不能隨心所欲地指定（只能推薦）村委會副主任和委員。這對于防止村委會主任候選人提名的狹窄性和可能出現(xiàn)的宗族、宗派勢力壟斷村委會，有著十分積極的制約作用。

村委會“組合競選制”就是這樣一個擁有無限資源和優(yōu)勢的選舉模式。過去的村委會主任、副主任和委員分別是由村民直接選舉出來的，由此產生的“湊合型”、“軟弱型”的村委會班子不在少數(shù)。這種由于選舉制度本身缺陷引發(fā)出來的長期難以得到解決的矛盾，可望通過“組合競選制”得到解決。“組合競選制”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家族、宗族對選舉的影響，也在根本上擺脫了其他選舉模式選舉村委會可能產生的如下悖論：多個強勢個體組成的整體并不一定是強勢整體，即整體的合力不一定大于各個個體的分力之和。而“組合競選制”在重視個人能力的同時，更強調了整體的優(yōu)化組合，注重整體關系的和諧和整體功能的發(fā)揮。如此，整體形成的合力必然大于各個個體的分力之和，村委會必將成為“分則全面，合則協(xié)調”的強勢整體，其功能發(fā)揮必將達到最佳，工作效率必將達到最高。

“組合競選制”經過多年、多地區(qū)的實踐檢驗

村委會“組合競選制”第一次試驗，于1989年1月17日在岳西縣蓮云鄉(xiāng)騰云村進行。這次選舉打破了過去該村干部一貫由上級指派或變相指派，即由上級提名、村民舉手通過的老框框，實行由各村民小組分別投票推薦、聯(lián)名推薦或本人自薦等方式，最后以得票多少為序確定了王先進等4名村委會主任候選人。然后，這4位主任候選人在全村范圍內各自推薦若干人作為各自競選的組合人選。由村選舉委員會將這4位村委會主任候選人及其各自所推薦的組合人選（村委會委員候選人）名單張榜公布，讓村民評頭論足，相互議論，交流信息。在正式選舉那天，4位村委會主任候選人分別上臺發(fā)表競選演說并介紹各自推薦的組合人選。接著對村委會主任進行投票選舉，經過兩輪選舉，產生村委會主任。而當選的村委會主任所提名的組合人選，不再經過投票而當然成為新一屆村委會委員。這種方式實際上是帶有“組閣競選制”色彩。這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所規(guī)定的村民委員會成員都必須經過村民直接選舉的規(guī)定相悖。所以，騰云村在1995年和1998年的村委會換屆選舉時，將當選村委會主任提名的組合人選，也就是村委會委員的人選拿到選民大會上進行差額選舉，以得票最多并超過到會選民半數(shù)以上選民支持的人才能當選為村委會委員。這也就將“組閣競選制”改變成為“組合競選制”，從而使其完全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的規(guī)定相吻合。

這個村連續(xù)3次村委會“組合競選”的實踐充分體現(xiàn)了這種選舉制度的優(yōu)越性。

一、打破農村存在的一些宗族、家族對村委會選舉的干擾和壟斷。地處貧困山區(qū)的騰云村前后3次組合競選出來的村委會主任均不屬本村大姓。騰云村有“儲、劉、王”三大姓，三姓人口占全村人口90%以上，但3次選舉中，這三大姓均無一人當選為村委會主任。第一任當選者是從潛山縣移居而入的農民技術員王先進，后兩任當選者是該村單門獨戶的高中畢業(yè)生陳子斌。難道三大姓的農民沒有宗族意識嗎？他們不想自己家族中的人能當選村委會主任嗎？但是為什么連續(xù)3次均無一人當選，卻讓“外來人”王先進和陳子斌獨占鰲頭？這就充分顯示出了村委會“組合競選制”對家族、宗族勢力壟斷操縱的化解功能。

二、“組合競選”出來的村委會是優(yōu)化的、有凝聚力的、能干實事的班子。騰云村1989年選出的村委會上任后，對群眾反映強烈的“學大寨”以來從未向群眾公布過的村財務賬目，打破情面，搜尋有關證據(jù)，走訪群眾、干部進行核對，很快將十分復雜、難以理清的村財務陳年舊賬一一向群眾公布，并將查清的被過去干部挪用的公款追收回來，用于為尚未通電的兩個村民組架線通電到戶；其次，鑒于廣大村民對村干部在財務上的不放心，村委會主任王先進邀請村里離退休老干部組成監(jiān)察小組，專司對該村經濟財務的監(jiān)管；再次，迅速修復了該村4處年久失修的河岸田坎，整頓管理混亂的林場，嚴罰偷盜山林的行為。從此，村林場秩序好了，看管人員也能大膽管理了。還有一件最得人心的事，就是新選出的村委會大力開展雜交稻制種。由于村委會主任深懂農業(yè)技術，他一戶一戶手把手地傳授雜交稻制種技術，因而使該村當年的糧食產量比前3年的平均產量翻了一番，經濟收入更是往年的2倍。

再次試驗：8個村的村委會“組合競選”

由于在岳西實行的村委會“組合競選制”取得成功，我的名聲不脛而走。1998年，安徽滁州市委書記張春生邀請我到來安縣，對該縣邵集鄉(xiāng)8個村同時進行村委會“組合競選制”的試驗。雖然這8個村情況也很復雜，家族、宗族的勢力也很強，但是由于實行“組合競選制”選舉的全過程都是高度公開化、高透明度的，使得各種權勢力量（包括宗族、家族）都無法插足干擾。所以，選舉中秩序井然，選民熱情高漲，選舉結果令領導和群眾都十分滿意。事隔半年以后，我陪同上海市社科院副院長左學金等同志到那里考察調研，耳聞目睹這8個村經過“組合競選”，干群關系出現(xiàn)了許多令人鼓舞的好現(xiàn)象。舉一個例子來說：該鄉(xiāng)劉郢村的一個特大魚塘（水庫），多年來一直以每年500元的低價承包給原村支書，多數(shù)村民對這種廉價的承包極為不滿，但敢怒不敢言。而“組合競選”后的村委會班子站在全村村民的立場上，對魚塘承包進行公開招標。招標價從500元抬到5 000元再抬到10 000元，最后以12 000元的高價中標，而中標人還是多年來一直以低價承包該魚塘的原村支書。還有一件事，該村一個村民患重病需到南京醫(yī)治，但經濟困難。正在全家焦急之時，村委會主任主動跑到鄉(xiāng)信用社為這戶農民貸來了錢。這戶農民十分感動地說：“過去別說村干部到農民家中問寒問暖，就是我們有困難找到村辦公室，也是門難進、臉難看，而今天的村干部卻整個變了個樣，不是我們去找他，而是他聽到我們有困難，主動來幫我們解決。民主選舉的干部真好。”這戶農民得到信用社的貸款到南京治好了病。我就此事采訪了這位村委會主任，我問他：“過去的村委會主任是你，現(xiàn)在的村委會主任也是你，為何你過去就沒有這種熱情呢？”他說：“因為過去的村委會主任不是民選的，而是由鄉(xiāng)黨委指定的，只要不犯大錯誤，不給鄉(xiāng)黨委留下壞印象，下一屆村委會主任還是我的。現(xiàn)在不同了，要有幾個人競選，不好好干，老百姓不投我的票，我就會落選。落選后干部補貼沒有了是小事，而丟了面子卻是大事。”這一段話是發(fā)人深思的。通過這兩件具體事情，可以看出“組合競選制”對選出來的村委會班子的作風改變，起了多么大的促進作用。

第三次試驗：擴大到阜陽市三縣一區(qū)

2002年5月中旬，我應邀到阜陽市潁上縣繼續(xù)進行村委會“組合競選制”的試驗。我同安徽大學教授朱士群、池州師專副教授王良虎、省電視臺“新聞觀察”欄目記者，到了王崗鎮(zhèn)新安村。新安村是一個移民村落，內部家族和門戶之間的矛盾和對立情況嚴重，拖延了很長時間還沒有進行村委會換屆選舉。王崗鎮(zhèn)領導就用這個村來作“組合競選制”的試驗。我們仍按照岳西縣騰云村和來安縣邵集鄉(xiāng)的“組合競選制”程序來操作。選舉過程的高透明度和公平、公正原則，贏得了全村干部群眾的由衷擁護和信賴。選舉結果原該村黨支部書記王青昌落選，而以帶動當?shù)厝罕娒撠氈赂恢Q的青年高明當選了。在電視臺記者向他倆個別采訪時，高明當然完全贊同這種選舉方式，落選者王青昌本人也說：“我雖然落選了，但是我心服，這種選舉方式公平、公正，透明度高。”參加現(xiàn)場選舉大會的當?shù)乜h、鎮(zhèn)領導都十分肯定這次選舉的成功。參加競選大會的潁上縣委副書記武杰以及王崗鎮(zhèn)的領導都在會上表示，一定要在全鎮(zhèn)和全縣推廣這種選舉方式。受到王崗鎮(zhèn)新安村“組合競選”成功的啟發(fā)，2003年，王崗鎮(zhèn)另一個因內部宗派矛盾尖銳，長期不能進行村委會換屆選舉的“老大難”村——鄭灣村，也采取了“組合競選”。選舉那天，盡管下著大雨，但參加選舉的人積極踴躍，達到應到選民的90%以上，選舉一舉成功。競選獲勝的村委會班子帶領群眾清理了多年未清的財務賬，興修塘壩水利，全心干實事，贏得了廣大群眾的由衷擁戴。

2005年1月，中共阜陽市委調查并肯定了王崗鎮(zhèn)這兩個村“組合競選”的成功經驗，由市委組織部、市民政局下文，在該市潁上縣、太和縣、阜南縣和潁泉區(qū)擴大村委會“組合競選”的實驗。以潁上縣而論，該縣十八里鋪鎮(zhèn)的10個村全部采用了“組合競選”進行村委會換屆選舉，與其他村采用“海選”進行村委會選舉的結果形成了鮮明對照。采用“海選”的地方，出現(xiàn)了許多為了爭位子打架斗毆甚至打破頭關到拘留所的事件，而實行“組合競選”的地方，這類事件一次也沒有發(fā)生。

這里要特別指出的是，在2005年，岳西縣和靈璧縣農村村委會換屆選舉，都采用了“組合競選制”的選舉方式。靈璧縣的村委會選舉采取“組合競選制”后于岳西縣。靈璧縣委書記儲誠勝在回岳西老家時目睹了那里村委會“組合競選制”所取得的喜人成績，返回靈璧縣后主動在全縣推廣村委會“組合競選制”。他在回答《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說：“‘組合競選’更加體現(xiàn)民意……‘組合競選’是多向的，選舉空間更大。好的‘組合競選’是給農民的一份厚禮。”北京《新京報》記者回京后，以4個版的篇幅報道了在靈璧縣和潁上縣采訪時的所見所聞，在北京一時成為新聞熱點。《人民日報》以1/4的版面報道了岳西縣農村“組合競選”村委會。

安徽的“組合競選”引起了中央高層領導的關注。中共中央財經小組辦公室副主任、國務院西部開發(fā)辦公室副主任、中國扶貧基金會會長段應碧2005年在海南 “中國農民組織建設國際論壇”上聽取了關于村委會“組合競選制”的介紹后，在總結發(fā)言中肯定了村委會“組合競選制”的優(yōu)勢，指出“辛秋水講的‘組合競選’是很管用的。”會后，中國（海南）改革發(fā)展研究院向中央提出18條建議，其中第6條建議就是“采用‘兩票制’和‘組合競選制’等有效措施，增強村級組織的‘草根性’” 。這說明了“組合競選制”的影響已經大大越過了安徽省，走向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