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歲那年,一場突發(fā)的脊髓膜炎讓我住進(jìn)了醫(yī)院。
那時候。在醫(yī)生的眼中,脊髓膜炎屬于一種重大疾病,他們將我安置在一堆重病的患者之間,并且只給我的父母每天30分鐘的探視時間。這里,每天都有人死去。看著一天比一天空的病房,聽著那駭人的鐵肺(一種人工呼吸器)所發(fā)出的聲音,我萬分恐懼。
短短的30分鐘,瞅著父母焦急的眼神,我知道,他們是多么渴望用他們溫暖的懷抱將我摟在懷中。只可惜,由于病癥的特殊性,他們不能碰我。他們只能將手臂套在無菌袍里,透過無菌口罩,用溢滿淚水的眼睛注視著我。
從父母的眼神中,我知道,他們強忍著心底巨大的悲痛,因為,在他們的心中,一定知道,我這惟一的兒子一定兇多吉少,命懸一線哪!因為,我被送進(jìn)醫(yī)院的第二天,就陷入了昏迷,我的脊髓就像一只插針包,每天都得做穿刺。
進(jìn)醫(yī)院的第8天,又到了父母的探視時間,我努力睜開眼睛,看見了一點亮光,并且聞到了一絲香味——那是有些迷信的父母又在為我偷偷地?zé)闫矶\了,他們口中念一些“觀音菩薩大慈大悲”的祈語。
香煙燃過,父母想要伸手摸摸我的頭,卻不得不難舍地垂下。
“爸,媽,我怕……”我呻吟著說。
“別怕,孩子,爸媽在,什么也別怕。”父母這樣說,但眼淚,終于沒能忍住,從他們的眼角落下。
那是眼睜睜看著兒子忍受痛苦卻無能為力的淚水啊!我鼻子一酸,竟也無法抑制地流下淚來。
就在那個時候,我做了一輩子農(nóng)活的父親第一次詢問醫(yī)生,如何能減輕我心上的恐慌,如何能進(jìn)入我身處的陌生世界,讓我不感到孤獨?但醫(yī)生搖搖頭說,沒有。我看到了父母失望的眼神,他們看著我蒼白的面容,久久沒有言語……
臨走,父親出去了一會兒,僅三分鐘,他又折了回來,將一件硬硬的東西交給我,說:“藏著,別讓醫(yī)生發(fā)現(xiàn)……”然后拉著母親的手,戀戀不舍地離去。
那是一只小小的手電筒,上面還有一張小字條:“孩子,爸媽永遠(yuǎn)在你身邊。”我哭了。在那個鄉(xiāng)下時興馬燈的年代,這個帶“電”字的“小玩具”是我多年的夢想。只是,太窮的家境,沒能讓黃土里打滾的父母滿足他們兒子的“奢望”,想不到,這個時候,他們滿足了我的愿望。
于是,那天下午,帶著這只手電筒,我玩開了。我小心翼翼地打開它,讓光線照在自己的床前,避免被沒收,或者埋在被子里,拿它照自己的身子,照被子上紅紅的字,一時間竟將什么都忘記了。
夜晚來臨了,就在我將亮光大著膽子轉(zhuǎn)向臨床一個病人時,突然,一束光線,從我床頭的窗外投射進(jìn)來,直直地照在我的臉上。有玩頭了,一定是哪個小孩,要和我比賽手電光!我興奮起來,于是也趕緊將手電光向窗外照去。我用手電筒照它一次,它也回閃我兩次,接著我再對它閃兩次,然后三次,窗外那光也不厭其煩地回復(fù),兩次,三次。
“是誰?”我壓低嗓門,興奮地沖窗外喊道?!笆前职??!比缓螅冶懵犚娏烁赣H那個熟悉的聲音,還聽見母親一聲輕喚,“孩子,還有媽媽?!?/p>
那是爸媽!他們終于找到了驅(qū)除我心中恐懼的方法。我將手電光照到他們的臉上,傻傻地樂著,一時竟不知說什么才好。
從那以后,每當(dāng)夜晚來臨的時候,父母總是躲在窗外,和我玩這個“手電光大戰(zhàn)”的游戲,甚至遭到醫(yī)院門衛(wèi)當(dāng)賊一樣的呵斥,也依然沒有停止。每天晚上,我總是等待著他們從窗外打信號進(jìn)來,然后再用各種不同的訊號回給他們。這些游戲,總是讓我開心地大笑,忘記了病中所有的恐懼和寂寞。
3個月后,就在我仍樂此不疲地與父母玩這個手電光游戲的時候,醫(yī)生驚奇地告訴我:“傻小子,想不到你竟奇跡般地康復(fù)了!你可以出院了?!?/p>
抱住熱淚盈眶的父母,我的眼淚也在臉上流淌。臨走,我對父母說:“爸,媽,回家后,我還想和你們玩手電光人戰(zhàn)的游戲!”父母含淚點頭說:“行,只要你喜歡,爸媽永遠(yuǎn)陪你!”
但回家第二天,我就停止了與父母的游戲。從鄰家二嬸的口中,我知道了這幾個月來,為了跟我玩這個游戲,父母買了30多對電池!這30多對電池,那時足可抵父母在村里種地一年的工分!
一晃多年過去,我也成家有了孩子。有一天,父親突然中風(fēng)了,日日躺在病床上,變得無法與人溝通,眼里同樣現(xiàn)出恐懼。在去醫(yī)院看他的一個晚上,我靠近他病床的窗口,便想起了30年前那場游戲,面對臨危的兒子,父母可以想出讓他起死回生的妙方,而面對同樣臨危的父親,我這做兒子的該想出什么樣的辦法呢?
編輯 朱小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