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葉子的《懷念父親》,勾起了我的一段回憶。葉子的父親正是我的恩師,那是在40多年前。
20世紀60年代初,我上小學四年級,那是我一生最迷茫和灰暗的日子,因為我是一個調皮、學習不好的孩子,在課堂上無法集中注意力,又無法控制海闊天空的幻想。通常,這是老師最不喜歡的學生,我也不喜歡老師,更不喜歡翻看過很多次的課文,整整一學期基本上是在老師的呵斥、告狀和家長的責備中走過來的。我沒有童趣,像一只孤獨、迷途的羔羊,不知何去何從。
父親說,如果你書讀不走,回家拉牛車吧。雖然我厭煩學校、厭惡老師、更厭惡課堂,但卻舍不得我的同學們,不想離開學校。
這時,一個高高的、腰挺得筆直,臉色凝重的老師當了我班的語文老師,我們叫他段老師。我給每個老師都取過諢名,所以他第一天上課時我就尋思著給他取個諢名,聽說他是轉業軍人,于是我便叫他老軍官。沒想到有一天他竟對我說:“聽說你給我取了諢名,好!老軍官就老軍官,你的想象力豐富,只要你能聽我上課就行了。”這是我第一次因為給老師取諢名沒被批評。
段老師對教材駕輕就熟,講課不局限在教材上,時而游離在題外,并引申出很多有趣的故事,還講他的經歷、他的文章。記得他講到我的家鄉四川敘永城時,他這樣形容:敘永山城緊偎在紅巖的懷抱里,永寧河穿城而過。多么貼切的比喻啊!40多年了,我還記得他另一句比喻:用天臺山的鐵筆,飽蘸永寧河的金波,描寫家鄉美好的山河。
段老師離開課本講課,正是我喜歡的。我天生的反叛性格,就是不愿循規蹈矩,不愿看那些翻過多遍、已經厭煩了的課文。因此在我幼小的心靈中,段老師很偉大,他知道的很多,使我學到了很多課本以外的知識。幾堂課下來,我不知怎的就對作文有了興趣。
段老師布置的作文常常沒有題目,讓你自己寫一件事,讓你自己去觀察事物,自擬題目。
20世紀60年代初,生活開始好轉,同學中出現了浪費糧食的現象:將紅苕帶到學校,吃不完就到處扔。于是我寫了一篇《一個紅苕的遭遇》。我在文中用一種剛學到的擬人化手法,用一個被人踢打的紅苕的遭遇來諷刺、譴責浪費糧食的行為。
作文交上去第二天,學校紅領巾大隊部辦的板報上便登出了我這篇稿子,登在“辣椒”這一欄目上。這個欄目就是用辛辣的文字諷刺學校中的一切不良和不道德的現象,板報由段老師負責。
我不敢相信一個學習不好、面臨留級、時常反叛的學生的作文竟然上了紅領巾的板報——那是學校里品學兼優的大隊長、中隊長們的世襲領地啊!為此我興奮了好幾天,同學們也另眼看我了。后來段老師找我談了一次話,至今我仍記得。他說:我喜歡調皮的學生,有創造性,你的作文有靈氣,想象力豐富。如果你換一個角度觀察事物一定能夠寫出更好的作文。
小學整整4年,我沒得到過表揚,我是班上需要老師開條子,回家才有飯吃的兩個調皮孩子之一,是一個面臨留級、考試倒數第三名的學生,早已經沒有了自信,沒有了上進心。段老師的話,像春風化雨,讓我干涸的心靈得到了第一次澆灌。
從此,我便找到了感覺,一種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思想的感覺。我恢復了自信,臉上有了笑容,我的作文一次又一次被段老師點評,在班上傳看,我的學習成績也直線上升。到小學升初中時,竟以全校第一名成績考上了中學。
40余年過去了,我時常懷念這位恩師。在我人生關鍵的時刻,這位恩師發現了我被埋沒和壓抑的才智,澆灌了我枯萎的心靈;他在一張小小的紅領巾黑板報上編發出我的第一篇稿件,讓我恢復了自信。
可以告慰這位恩師的是,當年那位總是低著頭,睜著一雙迷茫眼睛的少年,如今已經長大了。段老師,你喜歡的調皮學生,他始終沒有忘記你對他的第一次表揚;他沒有忘記你的教導,一直熱愛著文學。
安息吧,我的恩師!
(責編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