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說“三境界”

世人知道王國維，大都是因為他著名的“三境界”，他在《人間詞話》里說：“古今之成大事業(yè)、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娎飳にО俣?，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何謂境界？眾說紛紜，見仁見智?；蛟痪哂绪攘Φ乃囆g狀態(tài)、感染人的氣氛；或曰作品所描寫的生活環(huán)境、思想情調；或曰一定的藝術高度、技巧完美的程度。相比較而言，這最后一條似乎更接近王國維本意。他曾說過：“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笨墒蔷枚弥?，境界的本意逐漸被人淡忘，而引申為“事物所達到的程度或表現出的情況”。于是，讀書、寫作、做事、做人、為官、經商、從藝，自然都與境界有了關聯，都可以具有不同境界，成就大事業(yè)、大學問者如此，成就小事業(yè)、小學問者也概莫能外。

或許是王氏的“三境界”論影響太大，后人“續(xù)貂”者不少，花樣翻新，卻難有能與王氏比肩者。畢竟，王氏的“境界”論不僅是出自大家手筆，而且是窮畢生心血、學識所凝，至于他人的新“境界”說，不過是茶余飯后較有趣的文字游戲罷了。

有人用《桃花源記》中三段話來比喻創(chuàng)業(yè)三境界：“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喻創(chuàng)業(yè)之決心，為第一境界；“初極狹，才通人”，喻創(chuàng)業(yè)之艱辛，為第二境界；“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為第三境界，喻創(chuàng)業(yè)成功后的收獲。此三境，短小精悍，貼切題意，倒也能自圓其說，但未免“續(xù)”得過于單薄，弱不禁風。

還有人以蘇東坡悟道詩來比喻婚姻“三境界”，就有點“俗”不可耐：新婚燕爾，“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彪鼥V朧，有情人終成眷屬，糊糊涂涂，幸福得不知東西南北，為第一境界；人到中年，“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休。及至歸來無一事，廬山煙雨浙江潮?！碧焯於际遣衩子望}醬醋茶，婆婆媽媽加娃娃，循環(huán)往復，激情不再，漸至平淡，為第二境界；及至晚景，“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靜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少年夫妻老來伴，搭幫過日子，“色即空，空即色”，什么都看透了，為第三境界。

最近，香港散文家董橋用毛澤東主席三段詞來比喻的讀書三境界，頗有見地，算是續(xù)得不錯的。一曰：“此行何去？贛江風雪彌漫處。命令昨頒，十萬工農下吉安”，喻學海蒼茫，自感不足，目標明確，決心讀書，氣勢浩蕩。二曰：“四海翻騰云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表現讀書中不畏艱險，斬關奪隘，所向無敵之豪情。三曰：“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北扔髯x書后見識大長，知古博今，通曉人間正道，明了世上是非。

眾人大都知曉王國維是“三境界”論的老祖宗，其實，早在宋代，禪宗大師青原行思就提出了參禪三境界：“參禪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參禪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參禪后，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當然，王國維利用古詩詞來重組的“三境界”和大和尚的參禪“三境界”雖是兩碼事，但無非是舊瓶裝新酒，這一裝就裝出名堂來了，原本并不精彩的幾句老詞，經他這一重新排列組合，賦予新意，立刻熠熠生輝，變成千古名句，成為千萬人激勵自己奮斗人生的座右銘，或許這就叫“化腐朽為神奇”？

（責編：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