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莊如清夢,我夢周莊,周莊便夢我了。
一過“貞豐澤國”的大牌坊,時光便倒流至明清。粉墻黛瓦,小橋流水,紅欄花窗,舟櫓船娘,這就是已經九百歲的周莊。
因著“中國第一水鄉”的名,周莊是喧鬧的。街面上走的是人,河道里漂的是人,不大的背影里擠進了太多太多的人。這不是周莊的錯,各種膚色的人來得越多,說明周莊的魅力越大。每一個人都是來周莊尋夢的,穿越時光,回溯童年,回到夢里的故鄉。

周莊骨子里卻是沉寂的。灰堊的墻壁長著暗綠的苔蘚,黑色的小瓦鱗片般鋪排在屋頂,雞腸似的市街逶迤蜿蜒,雖是家家商鋪,卻自有一份古鎮熏陶出來的沉靜、悠然。鋪闥子隨意擱在一邊,琳瑯的商品擺出來,主人或看報,或觀人,客有意,主搭腔。若你眼在別處望呆,主人招引的聲音也是輕輕的,隨意的。古樓夾道對峙,下有一步街,上有一線天。樓下街心擺盤棋,坐在自家店堂可對弈;樓上中間擱塊板,小酌一杯須盡歡。
不大的小鎮,日客流量成千上萬,而周莊卻用一雙沾著水氣的迷蒙之眼看人來人往。她看過沈萬三從富可敵國到流亡云南的天上地下,她迎過厭倦官場從洛陽為“莼鱸之思”歸故鄉的張翰,她聽過迷樓上的南社人轟飲夜傳杯,她因緣際會過浪跡天涯卻把周莊當寶貝的三毛……
她什么都看過,在九百歲的周莊面前,我們都是孩子;在九百歲的周莊眼里,所有的熱鬧都是孩子們的游戲。她沉寂地觀望著,水中細碎的漣漪是她嘴角淺淺的笑紋。

盡管驕陽似火,盡管游人如織,但行走在石板路上,濕漉漉的感覺還是由腳底升至心窩。那是夢里的周莊:溫潤、沁心。同行女子買了藍印花布的旗袍,迫不及待地找個地方換上,立時多了幾分清麗;小姑娘買了雙草鞋,細皮嫩肉的,肯定戳腳,不少人停下來看她小心翼翼地挪步。旅游就是尋找夢里的感覺。
多想下場雨,讓我這個匆匆過客看一眼煙雨周莊。正這么想,雨就來了,雷聲一個追一個,歇在茶篷里,飲著阿婆茶,隔著雨簾打量著周莊,驀地想起陸文夫的一段文字:“……下雨天你可以沿著游廊信步,看著那雨珠在層層的枝葉上跌得粉碎,雨色空蒙,樓臺都沉浸在煙霧之中。”
雨停好游船。租一只船,隨船娘的櫓波蕩漾。只在公園人工湖里坐過腳踏船的女兒很新奇,她說這船多像一只大搖籃啊。那一刻我會心地笑了。我這個水鄉女子從小就在這樣的搖籃里晃蕩大的。此刻,身在周莊的碧波上,綠綢般的水滲進了我的肌膚。經雨一洗,樓臺黛瓦更黑,水上橋影更明,岸邊柳色更新,船娘的靛藍大衫也似新染,聽著古戲臺那邊傳過來蘇州評彈,若有若無,清和綿長。此刻,凡世俗慮忘卻,世界虛化隱遁,“出門淼淼江湖邊,我亦欲為世外人。”退到心里的我,周莊一游,才知話語不夠。
(責編: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