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班高峰,一輛車不合時宜地停在我的交通崗前,恰好堵在路口。我慍怒地走過去,剛要發火,一張臉從駕駛室露了出來“對不起,你看這車竟……”說完,一臉的歉意。
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我打開了駕駛室:“你下來,我試試。”幾腳下去,車子很快發動起來,他不住地向我鞠躬:“我是個新手,剛學會開車,給你添麻煩了。”說完,留下一臉的笑,走了。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下來,不顧后面車喇叭的催促,從車窗里探出身子,指著我的胸牌大聲說:1708,張靜雪,我叫李遠峰。
后來,我執勤的這個路口常常看到他。他似乎不再掩飾自己,常常把車放到遠處,雙手插在褲兜里,遠遠地站在遠處看我。有時,看著看著自己會笑起來。我不忙時,他會快步走過來,遞給我一杯飲料,幾張紙巾。
盡管我是一名女警,但也在如花年紀,花蕊既然開著,就無法拒絕飛來的蜜蜂,終于,我的手被他牽。
我們交往了半年左右,一天,遠峰歪著頭看我,然后緊緊把我攬在懷里。我借機環過他的腰,舌尖在他臉上爬行,希望也能碰上他的唇,然后火熱在一起。
我的唇沒有觸到火熱,卻觸到了一滴咸咸的液體。他流淚了,我以為感動的。這就是我的初吻,和淚流滿面一直睜著眼睛的遠峰。
然后,我起身,進臥室換上了吊帶睡衣。鏡子里的女子,滿面紅暈,有優美而修長的脖子,裸露著美麗的蝴蝶骨,小巧而圓潤的胸匍匐在滑軟的睡衣下,遭遇了愛情的燃燒,再平常的女子都會放射出耀眼的美麗。
我走出來,望著他,輕輕抹下一根吊帶,他的眼睛跟著睡衣跳了一下。
伸手抹向另一根時,他的眼睛露出了驚恐,睡衣軟而涼地滑到赤著的腳上,我裸露在繽紛的陽光里……
從那天起,我住在了遠峰的房子里。像人們說得:幸福像夏天的雨,說來便來了。
有時,遠峰的母親會突然地走進我們的臥室,常常讓我來不及穿上睡衣。看著床上凌亂的痕跡以及躲閃的目光,她兩眼會裝滿如釋重負的笑容。
2
遠峰帶回來一個男友,說是他的發小。就這樣,我認識了曉葳,一個遠峰從小到大的死黨,一個愛惹事卻不能擔當的懦弱男子,每次受到別人的欺負都要遠峰為他出氣。這次,因為失戀出走,是遠峰把他找了回來。
曉葳環抱雙臂,用陰郁的聲音給我講著自己和遠峰的那些過去,講到好笑的地方,他大聲地笑,笑聲有些尖銳,帶點女腔,仿佛會讓房間內的空氣都受驚奔跑。
告別的時候,曉葳拍拍遠峰的手臂,有些曖昧地說:你和她結婚,我要做伴郎的。
我爽快地說好啊。遠峰則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夜里的激情過后,遠峰摟著我說:我不在家時不要讓曉葳進來。
為什么?他是你的朋友。
他是個不祥之人,他走近誰,誰就和幸福有了距離。
我沒有辦法不讓曉葳進門,因為他是遠峰的死黨。
曉葳的走動,總有一種女性的嫵媚。白皙修長的手,也很巧。會調很多種酒,做色彩誘人的沙拉,常常送我幾件小禮物,都很適合我的心思。在送給我蒸汽面罩時他說:相信我,天下男人都愛美女,而所有美女都嫌自己美得不夠,它會讓你的皮膚更加白皙細膩。
他教我做這些時,遠峰總是叼著煙,調侃旁觀的架勢。有時鬧瘋了,他還會披上我的衣服,在臉上化上幾筆淡妝,然后扭動著身體做個嫵媚的倩然回眸:如果在舞臺上,我是個天生的女人。
每每這時,我會看呆,真的,曉葳的回眸間有著那種風情萬種女子的嫵媚妖嬈。
曉葳有習慣性失眠,他和我說過。因此,夜里他會在客廳里走來走去。腳步聲搞得遠峰亦翻來覆去睡不著,早晨,只好帶著兩眼血絲去上班。
有天晚上,我翻身時習慣地把胳膊搭過去,竟落空了,遠峰不在床上。隱約間聽到客廳里有壓抑的哭泣,哭聲似女子一樣哀婉纖細,是曉葳。
我下床,想看個究竟。忽然感覺有些頭暈,視線也模糊,揉了一下,依舊模糊,然后是惡心。
我讓遠峰陪我去醫院。醫生找不到病癥,只是好心地安慰我,亞健康,注意勞逸結合和補些營養。
我一天天憔悴下去,梳子上纏滿了脫發,輕輕一擼就能脫下一束,我不敢照鏡子,遠峰瘋了一樣地帶我看遍本市名醫,無濟于事。
我只能休假,躲在家里。傾聽死神慢慢逼來的腳步。
曉葳常來,在遠峰的焦灼和我的絕望中擰著手指,用千篇一律的話安慰:總會有辦法的。
一次,遠峰瞪著墻角,一瞪就是半天,偶爾一聲暴響是他在焦躁中踢翻了東西,好像曉葳真的是不祥之人,我們正在遠離的幸福就是因為他的靠近。
曉葳默默地看著他,很受傷的樣子,悄無聲息地離開。許多天后,他興沖沖拿來一些粉末說:這些天我尋了許多偏方,不妨試試。說完,迫不及待地讓遠峰倒水,喂我吃。遠峰將信將疑,照做了。
竟真的有效,遠峰再看曉葳,眼里就浮著一層溫和的感激。
3
不妙的是類似我的癥狀,正在曉葳身上重演,而且發展迅速,他的頭發和眉毛大把大把的往下掉。
曉葳病倒后一直住在我們家,或許是以恩報德,遠峰請假在家照顧他。我從未見過男人間竟如此深情。遠峰總是握著他的手,一開口就別過頭,大顆的眼淚順著青蒼的臉頰滾下來。
曉葳最后的日子,總在不停地睡,醒時,亦是精神恍惚,語言喃喃,聽不清他說了些什么。他瘦得像一片落葉,在冬天的空氣中單薄而脆弱,陽光好時,他會讓遠峰背到陽臺。
曉葳的生命走到了尾聲,在一個黃昏,他有點不安地說:靜雪,幫我買套婚紗好么?
我驚詫,想問為什么,看著他的哀求,不忍再問,便跑到街上。
拿婚紗回家,遠峰正在給曉葳化妝,撲粉底,畫眉,擦口紅,我說:遠峰……回過頭來的遠峰淚流滿面,曉葳努力地追著他的目光看過來,帶著羞澀的笑說:真羨慕你們的幸福,我……
曉葳穿上婚紗,一臉心愿滿足之后的安詳,睡在遠峰的懷里,美好的晨曦再也不能喚醒他。
送他去火化場時,我拿出遠峰母親送我的那個戒指,套在他左手的無名指上。
遠峰默默地看著他,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在曉葳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終于懂得了遠峰母親的眼神,她希望我用愛情救贖她的兒子;曉葳所謂的失戀不過是因為遠峰愛上了我,而他,對遠峰的愛,即將被棄。
曉葳是愛遠峰的,我出現之前,他們在一起。
從火化場回來,遠峰說:靜雪,知道我追你的目的嗎?
我搖頭。
為了騙我母親或者說給她一個安慰,只想把你當作一個遮人耳目的幌子。這都是我和曉葳商量好的。可你偏偏讓我碰了你的身體,我不是故意卻愛上了你,我要和你在一起,和曉葳提出了分手。
我周身綿軟無力:為什么這樣?
我們都不是故意,卻導致了曉葳不再求生……曉葳是自殺,慢性自殺,知道我愛上你,他想不知不覺殺死你,但是,他見我因你痛苦而痛苦,還有你的天真純樸,他不忍。他選擇了殺死自己。他送你蒸汽面罩,又在美容水里放了一種無色無味的化學毒藥,讓你慢慢中毒,如果不做專項化驗,任何高超的醫生都查不出病因,他把剩下的毒藥一天一點自己吃了。他給你的偏方,其實是他加工過的硫代硫酸鈉和普魯士蘭,專用來解那種毒的……這都是他臨終前說的,讓我替他求得你的原諒。
我不恨曉葳,實際我早已知道他和遠峰的故事,只是,心里升起軟軟的疼,無邊無際。愛情有很多張臉,有些不必等到謝幕就預知了結果,比如遠峰和曉葳,還有我。
我看著遠峰,心如浮萍,飄蕩在海的中央。愛了一場,卻愛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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