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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牌男友

2007-12-31 00:00:00祝春亭
文學與人生 2007年7期

郝晴是《江城晚報》記者,年屆三十,可把她老爸急壞了,三天兩頭打電話催促她。一次常規的采訪,郝晴認識了聶大東。

大東是地產商,前妻影萍是時裝模特,江城有名的大美人。男財女貌,把商界那幫哥們羨慕死了。其實,美人的滋味只有美人的丈夫也清楚;只配欣賞,不好消受。影萍好虛榮,脾氣大,揮金如土,俗不可耐。影萍走了在路邊的小車做愛,被后八輪撞進了墳墓,留給大東一頂綠帽。大東當然不會為影萍廝守一輩子,他憎恨美女。暗戀上貌不驚人、氣質脫俗的女記者郝晴。郝晴與影萍是兩類截然不同的女性,影蘋好像艷麗的花朵。賞心悅目:郝晴像一杯清茶,余味無窮。

但郝晴對大東卻不是這種感覺,她根本就找不到感覺。

周日,大東帶郝晴參觀他新開發的別墅。接受了這幢別墅,我就是它的奴隸,它就像一座牢籠把我囚禁在里面。

這事放到楠楠身上。她跑都跑不贏。她和饒星宇準備結婚,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好不容易湊齊首期,星宇卻拿到義工團應急了。義工出力照顧孤寡老人,哪還有出錢的道理?氣得楠楠揚言要跟星宇分手。說誰能給我二套小戶型住房。我分分鐘就嫁給他!

楠楠說的當然是氣話。她愛星宇。星宇有股子成熟男人的魅力,他憑著一顆火熱的愛心,硬是組織了一支百多人的義工團。楠楠同星宇戀愛,一度十分自豪。然而隨著交往的深入,楠楠又不滿足了,魅力當不得飯吃,當不得衣穿,星宇從來沒給過她物質上的滿足。

同一個周日,同一片藍天,有人拒絕一套豪宅,有人做夢都想擁有一套小居室。

在星宇簡陋的出租屋,楠楠同星宇奢談購房計劃。星宇寬楠楠的心,學著前蘇聯電影《列寧在一九一八》瓦西里的口吻:面包會有的,房子會有的。楠楠氣得流眼淚,你就這大的出息,有本事,現在就拿錢出來買房!

星宇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電話兒子”打來的。星宇正想擺脫楠楠的糾纏,眉飛色舞對著手機說話:哦,我的小冬冬,想爸不想?爸也想你和媽。唔,今天星期天,媽帶你上哪玩呀?哦,你問爸什么時候回來,要爸和媽帶你一道上公園。爸公司里很忙,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等忙完了,一定回家和媽一道帶我們的小冬冬上公園看動物。好掛了,哦,媽還要同爸說話?

星宇朝楠楠做一個手勢:玉芬,最近好嗎?冬冬說你上次病了,要注意身體。玉芬,我長年在外出差,辛苦你了。好,長途漫游很貴,掛了。啊,冬冬要我們在電話中親吻,好,我吻你一下,叭——還要吻冬冬,好,你叫冬冬聽著,唔。冬冬把臉伸過來,叭——

隨著一聲響亮的“叭”,饒星宇合上手機。楠楠朝星宇瞪眼睛,喂喂,你到底是“電話爸爸”,還是“電話老公”啊?親得那么親熱,肉麻不肉麻?饒星宇看著楠楠的臉,你不會吃醋吧?楠楠冷笑道:我會吃醋?一個遭人遺棄的可憐女人,就憑那張苦瓜臉,也沒哪個該死的男人去愛她。

如果下一個“電話孩子”的媽媽,是個美麗的少婦呢?

楠楠看星宇的額頭:你想得美,真是美麗的少婦,電話爸爸還輪得到你來做?星宇臉上油然生出戚色,我真心希望她能再婚。組織一個完美的雙親家庭。楠楠這下真的吃醋了,大叫道:饒星宇!你怎么總是關心別人。不關心關心我?

星宇去擁抱楠楠。準備親她一下。楠楠把臉撇一邊,用手推開星宇:就這樣關心?凈想占別人便宜。星宇鄭重宣布:今天不買菜做飯,下館子吃飯!

楠楠抱著星宇親他一口。

星宇和楠楠手挽手,走進一家名叫“家樂”的大排檔。

“楠楠,今天我們瀟灑走一回,揀最貴的,同時也是你最喜歡吃的菜點?!?/p>

楠楠興致勃勃翻菜譜,從頭翻到尾,再從尾翻到頭,悻悻地放下菜譜:“沒一樣我喜歡吃的名貴菜,怪不得帶我上大排檔,摳門!”

星宇知道楠楠還沒消氣,咬咬牙,宣布帶楠楠上富豪大酒店。楠楠高興地扯星宇起來,走哇,說話要算數。大排檔門外停著一輛銀灰色的寶馬。這是怎回事?坐寶馬的人也上大排檔?楠楠的眼睛在客人中掃描,最后落在大東身上。

大東和郝晴進來時。楠楠正在翻菜譜。

大東身邊還有一個女人,楠楠不認識她。楠楠認識大東,當然只是在電視上,電視里展播“金碧花園”開盤儀式,楠楠做夢都想擁有一套小戶型,她知道,憑她和星宇那點薪水,憑星宇光顧別人不顧自己的德行,不知驢年馬月才能實現夢想。

楠楠拽星宇坐下來。星宇一頭的霧水,楠楠神神秘秘道:坐寶馬車的人上這吃飯。大排檔的口味一定不同凡響。楠楠說那個穿休閑西服的男士是大東地產的老板聶大東,大名鼎鼎的鉆石王老五!

星宇開玩笑說他既然是鉆石王老五,你該去找他呀,他是大地產商,別說小戶型,就是別墅都不成問題。楠楠罵星宇哪壺不開提哪壺,聶大東還會缺女人?他身旁正好有一個女人。

楠楠想不明白,聶大東那么有錢,帶女朋友上館子怎不上高檔點的。楠楠的疑惑,也是大東的疑惑。郝晴謝絕大東贈送的別墅,嚴重挫傷大東的自尊。大東同女人打交道,一貫喜歡擺闊,從女人感激涕零的神態中品味大施主的自豪感??珊虑?,壓根就不給他機會。

大東請郝晴吃飯。車停在富豪大酒家門口。郝晴突然提出上大排檔。并不是想有意傷害大東的自尊,她還沒有拿定主意同大東戀愛,她害怕花多了大東的錢,自己無法把握自己。

郝晴堅持要自己點菜。其實就是把大排檔的菜點遍,也花不了幾個錢。

楠楠隔兩張桌子看著郝晴點菜,靈機一動。把服務員招來,說他們點什么菜,也跟我們上什么菜。

服務員先端來兩支啤酒,大東桌上一支,楠楠桌上一支;接著端來兩盤青瓜肉絲,大東桌上一盤。楠楠桌上一盤;再端來兩罐鮮菇湯,大東桌上一罐,楠楠桌上一罐。

原來大富豪請女友吃飯這么簡單,星宇樂了,舉起酒杯:來,為名貴菜,為楠楠過上富豪生活,干杯!楠楠撇撇嘴:瞧你樂的,給你省錢你高興了。你老土,你以為富豪天天大魚大肉?飲食得講究營養,還得保健,特別要防止發胖和膽固醇。

服務員端來兩缽水煮肉片,她先放一缽到大東桌前,然后端另一缽走開。大東和郝晴的目光不約而同追隨服務員,服務員把水煮肉片放楠楠桌前。

楠楠興奮地踢星宇的腳:喂,他們在看我們呢!星宇用腳回敬楠楠一下,你還是看看這缽水煮肉片吧,面上一層辣椒油,我聞到氣味都冒汗。楠楠比星宇更怕辣,說她看都不敢看,條件反射,聽到水煮肉片,嗓子眼都會冒煙。星宇總算有了報復楠楠的機會:這就是做擁躉的下場,既浪費金錢,又沒得到實惠。

服務員端來兩盤青菜,照例先在大東桌前放下一盤,然而把另一盤青菜端楠楠一桌。

大東的目光追著服務員,正好同楠楠的目光相遇,楠楠報以甜蜜的微笑,大東也微微頭點,然后低頭舀湯喝。楠楠興奮不已,用力碰星宇手肘:看到沒有,聶總對我微笑!星宇酸酸地說道:他笑你傻瓜,東施效顰。楠楠笑道,我樂意!只要我能吸引他注意。

楠楠和星宇談論大東,大東和郝晴也在談論楠楠和星宇。大東輕輕碰郝晴:看到右邊那桌的一對戀人沒有?真有意思,點的菜和我們一模一樣。郝晴不以為然,沒什么稀奇的,英雄所見略同。這證明我點的菜,符合大眾口味。

大東繼續觀察,否認了郝晴的說法,發現這對戀人點的水煮肉片,沒動一下筷子。郝晴也忍不住觀察楠楠和星宇,說他們是粉絲。是誰的粉絲呢?大東說是郝大記者的,郝晴說是聶大富豪的,這年頭財富的光環最耀眼,還有誰去崇拜記者。

他們在議論什么呢?楠楠用眼睛的余光朝左邊看。喂,你注意到沒有,聶總身邊的女人好像不怎么靚。星宇問靚的標準是什么,難道珠光寶氣才叫靚?楠楠反問星宇的標準是什么?星宇說他沒有標準,只有感覺。我看聶大東身旁的女性。似乎不好以靚不靚評判,她是一位知識女性,內秀。

如果我和她同時愛上你,你選擇我,還是選擇她?

你這個問題太刁鉆了。首先,這是不可能的;其次,即便有這種可能,我沒有和她接觸,誰知道誰更值得愛。

楠楠瞬間一臉通紅:饒星宇,你吃了碗里看到鍋里,你們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

這時,大東和郝晴起身走了。

楠楠放下筷子:我吃飽了。催促星宇買單。服務員拿來菜單,饒星宇接手里看,水煮肉片劃掉是怎么回事?服務員說剛才坐左邊一桌的老板替你們買了單。他發現你們沒吃這份菜。

本來要72元,結果只需42元,一直擔心錢不夠的星宇松了一口氣。他調頭看楠楠,楠楠興高采烈.說聶總挺會體貼人,我們這頓飯算沒白吃??尚怯畈贿@么看,他認為聶大東替他們買單,分明是在羞辱他們,在擺有錢人的譜。

星宇說他要找機會還聶大東30元錢。

楠楠目送著寶馬離開,目光既羨慕,又疑惑。世上有那么多年輕漂亮的姑娘,聶大東為何偏偏愛上她?

楠楠想不明白,其實郝晴自己也十分迷惑。也許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顯得珍貴。郝晴對大東不冷不熱,若即若離。她不想和大東走得太近,大東送郝晴到小區門口,郝晴堅持一個人回宿舍——她從來沒有讓大東進過她的閨房,她也沒有去過大東住的豪宅。

郝晴進了單身公寓,蹬掉高跟鞋。赤腳走進狹窄的客廳。郝晴帶著倦意坐沙發上,眼睛盯著茶幾上的錄音電話。她害怕接到老爸的電話。老爸催她找對象比黃世仁逼債催得還急。郝晴把手指放在錄音鍵上,猶豫片刻,按了下去,是老爸越來越蒼老的聲音:

小晴,我是你爸,你一定出門采訪去了吧。爸身體很好,不用惦記,倒是你的事讓爸放心不下。你都30了,像你一樣大的女孩,早就做母親了。你各方面條件都不錯,怎么還是獨身呢?一定是你太挑剔吧。小晴,爸求你了,碰到合適的千萬別錯過……

郝晴嘆了一口氣,靠在沙發上回憶同大東交往的種種細節,腦海里一片空白。

第二天,郝晴擠公共汽車上班,主任打她的手機,說有個叫饒星宇的讀者報料,城南李村的失地農民,正在籌劃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件。具體什么事,饒星宇不肯說,反正這是獨家新聞,他已經叮囑報料人不要告訴其他媒體。

情況緊急,郝晴打車直接上李村。星宇站在一片窩棚前等,的士開不進來,郝晴拎著手袋匆匆下車。星宇一眼就認出郝晴——昨天同聶大東一道在大排檔吃飯的女士。原來她是《江城晚報》的記者?星宇不想讓昨天的事沖淡眼前的事,趕忙戴上墨鏡。

見了面,郝晴劈頭就問到底發生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星宇說請記者參觀失地農民的生存狀況。我當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郝晴感到失望。難道這事還小嗎?你去了就知道了。

星宇帶郝晴進了一個窩棚,里面光線很暗,空氣中充斥著發霉的味道。不到30平米的窩棚,住著一家七口.家俱雜物塞得身子都轉不開。郝晴感到壓抑,那一雙雙凄楚的眼睛,透著孤力無援的絕望。

星宇說今天是晴天,你無法想象雨天的情形,窩棚建在低洼地,上面漏雨,下面漲水。若是冬天,比冰窟還要冷。他們反映無數次了,鎮政府推開發商,開發商推鎮政府。郝晴說應該叫官員們和開發商來看一看。星宇說他們不是不知道,我請你來的目的,就是想通過媒體的力量驚動視聽。

星宇帶郝晴出了窩棚。

你和這家拆遷戶是親戚?

也算是吧,我畢業后來江城工作,租的是他家的房。那時我賺得很少,還要寄錢回鄉下的老家,經常拖欠房租,房東沒像其他房東那樣,動不動就下最后通牒,交不起房租請立即走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乃一介草民,只好使出陰謀詭計,勞駕記者的筆桿子。

星宇這番話令郝晴大為動容,她覺得眼前這人不簡單,他僅僅是個早已搬遷的房客,房東過得怎么,關他什么事?現在這種人太少了,郝晴愣愣地打量星宇。怎么,不認識了?星宇取下墨鏡,郝晴差一點要驚叫起來,原來是你!昨天在家樂大排檔……

30元水煮肉片的錢,完璧歸趙,謝謝你們替我們買單。

星宇掏出30元錢,郝晴沒去接。我沒有替你們買單,你想還錢直接還給他吧。但是,我得事先告訴你,你真去還錢,他會不高興,認為你傷害了他的自尊。星宇說:我真誠地請你代他收下。郝晴的回答很干脆:我不會替他收下,他是他,我是我。星宇笑道,原來你不是傍大款呀?好,那我就厚臉皮不還錢了,只當是吃大戶.不吃白不吃。

你不會有仇富心理吧?

我很富有,還是個貴族。饒星宇掏出名片,郝晴接過看.正面是榮鑫公司營銷經理,反面是“怡樂義工團”執行理事。郝晴忍不住笑:看來你真是個精神貴族。

幫助別人,給別人帶來快樂,自己也就快樂。

郝晴風塵仆仆進了宿舍,坐到電腦面前。

郝晴打上標題:誰來保障失地農民的利益?

電話鈴響,郝晴拿起電話,是姜伯伯的聲音:

小晴,我是姜伯伯,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唔,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單位給離休退休老同志體檢,你爸患了肺癌,還是晚期,醫生說不能動手術了,恐怕日子不多了。唔,小晴你別哭……目前還沒告訴你爸的病情,你是知道的,你爸最大的心愿就是抱孫子孫女……

郝晴撂下電話,嚎啕大哭。

許久許久,郝晴平靜下來。眼下最要緊的是帶男友看望老爸,給老爸臨終安慰。郝晴冒出大東的身影,她下不了這個決心,如果帶大東去看老爸,就等于確定關系。郝晴不敢設想做大東妻子會是怎樣的一幅圖景,她能得到物質的滿足,可精神上呢?郝晴想不明白她怎會這樣,別人企望的東西,她卻如此看淡,也許正像愛情心理學中講的,老處女變態?

郝晴打了個寒戰,掐斷思緒。她翻開名片夾,看看哪位朋友能夠幫她。忽然眼前冒出饒星字的身影,他的名片正在她手袋里。

楠楠聽說女記者要請星宇午飯,也鬧著跟來,地點正是家樂大排檔。

郝晴先趕到,剛點好菜,星宇便帶楠楠來了。

郝晴歉意地說道,對不起,到這么低檔的地方請飯,我是看這地方彼此都熟悉,離彼此的單位又近。這地方不低檔。楠楠趕緊插話,聶總帶女友光顧的地方,檔次至少要提升三級。

郝晴不想多做解釋,岔開話題,說那篇關于失地農民的報道還沒寫完。星宇說只要你掛在心上就行,我沒說非得明天見報。郝晴轉過話題,打聽起“怡樂義工團”的服務項目。

你是想寫篇義工們的專訪,還是你的親友或采訪對象需要這方面的服務?

我表妹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姨父得了癌癥,并且是晚期。

需要臨終關懷?沒問題,包在我們身上。

是臨終關懷,不過不需要特別護理,只需要提供精神上的臨終關懷。

這種事我們也常做,陪病人開心,消除病人對死亡的恐懼感。

郝晴說主要是要讓老人不留下遺憾,老人的女兒還沒找到男友,想請你們。最好就是你本人扮演老人的男友。雖然你們都是義工,我表妹說一定得付報酬,你們隨便開個價吧。星宇說給報酬我不干,叫你表妹另請高明。

那好,不談報酬,因為時間緊迫,最好待會兒就同我表妹一塊去。

星字滿口答應。楠楠用腳用力踩星宇一下,給郝晴看到了。

楠楠不同意,是嗎?

你還沒有介紹你表妹的情況?

郝晴說楠楠你放心,她沒你年輕漂亮。是個老處女,其丑無比,滿臉皺紋可以做你媽。你的星宇瞎了眼也不會愛上她。星宇插話:楠楠你連我都信不過?我是那種朝三暮四的人嗎?郝晴說楠楠不會這么沒有自信吧?楠楠沉默稍許,問星宇去多久。

郝晴說不在本市,在吉州,我們談妥了得立即動身,表妹去借小車了,高速公路約要兩個多小時車程,爭取當晚能趕回。星宇催促楠楠快吃飯,不要誤了下午上班。星宇在公司里不用坐班,只憑業績領取工資加提成。

郝晴走到一旁打手機,打的是空號:表妹,我談妥了,嗯,車借好沒有?沒有,要我親自出馬?這個老王,連我表妹都信不過!好好好,我過去一趟。

郝晴過來說明情況,急匆匆走開。

郝晴過了半小時才把車開來,她估計楠楠已經吃完午飯回公司上班。

楠楠其實沒走遠,她打電話跟公司的頭告假,躲在不遠的樹叢朝外窺視。她從郝晴的表情,朦朦朧朧覺得似乎有什么瞞住她。

楠楠看到一輛紅色的夏利車開了過來,停在大排檔門外的馬路旁,車窗貼著一層藍色的透明膠紙,開車人一團模糊的影子。夏利車響了兩聲喇叭,星宇朝夏利走去。他看清了坐在駕駛座上的女人,正是郝晴,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鏡。

星宇隔著車窗玻璃敲擊幾下。郝晴搖下兩指縫的車窗,星宇把臉貼上去說話:我料想是你。果然就是你。郝晴說待會兒跟你解釋,后面的車門開著,你坐后面。星宇毫不客氣擰開駕駛座的門,你一心掛念你老爸的病情,你開車我能放心嗎?別弄得一對假夫妻,到陰曹地府做真夫妻。

郝晴扶了扶墨鏡,不得已走出車門。

躲在樹叢里的楠楠總算看清了郝晴表妹,原來就是郝晴自己!

郝晴開車后門,星宇叫道:喂喂,坐我身邊。郝晴說為什么?星宇說你要我扮演你的男友,從現在起就應該進人角色。

楠楠驚詫得還沒回過神來,紅色夏利像一團火朝前竄。

她不是聶大東的女朋友嗎?老爸得了絕癥,為什么不帶聶大東去看望老人?楠楠得出的唯一結論,她根本不是聶大東的女友,她也不是任何男人的女友??墒?,她報社也有男同事,為何不可帶他們中的一位去?

夏利拐上高速公路,郝晴說現在向你解釋為什么拿表妹做幌子。

不,還是我替你解釋,要一個才剛剛認識的采訪對象扮演男友,實在不好意思開口,于是拿表妹當擋箭牌。當然,你還可以叫關系要好的男同事冒充一回男友,你不想這樣做,怕其他同事以后拿這事開玩笑。而我,饒星宇扮演完冒牌男友,以后就得從你的生活圈子里滾蛋。

郝晴說我會那么絕情?星宇笑道,那好,我們一往情深,最后弄假成真。郝晴說你別癡心妄想,我才不會做第三者,你也舍不得年輕漂亮的楠楠。

星宇的話語充滿柔情:晴兒,能不能把墨鏡摘下來?郝晴驚詫萬分,氣沖沖質問道:誰讓你叫晴兒的?聽了別扭。星宇依然親昵地說話:晴兒,聽宇哥的話.摘下墨鏡。郝晴冷冰冰說我們好像才剛剛認識吧?

不,我們認識一年多了,我是你熱戀中的男友,你老爸眼里的準女婿。你還沒見到我老爸。不事先培養感情,真見了你老爸,戲能演得逼真嗎?好,摘掉墨鏡,以便情感交流。

郝晴摘下墨鏡,星宇露出喜悅的微笑:好,我們間的第一層隔膜揭開了。晴兒,叫我一聲宇哥。郝晴猶豫片刻,硬梆梆地叫了一聲“宇哥”。星宇責備晴兒叫得缺少柔情,再叫一聲,聲音要甜得讓人心醉。

我沒心情,叫不出口。

別死了親爹似的。

郝晴這回真生氣了,大聲叫道:饒星宇,你損人不損人,我想起爸的病,就要落淚!郝晴說著掏出紙巾擦眼淚。星宇半開玩笑說:親愛的,唔,錯了,郝晴同志,我要鄭重其事忠告你,你知道病人臨終前最需要的是什么?不是憐憫和眼淚,是歡樂的笑聲。請不要把你的悲傷再感染給你父親。

你說得很有道理,有時候,快樂是最有效的良藥。

快樂能延緩絕癥病人的生命,還能使病人臨終前少一份遺憾,少一點悲傷。

郝晴露出微笑:看來找你做假女婿沒找錯人。

星宇扶著方向盤,側眼看郝晴,哇,你終于笑了!

星宇的手機響了,他拿出手機看顯示,又把手機放進口袋。

是你女朋友呼你吧?郝晴問道。星宇說她沒事找事。我現在不能掛念她,否則不能全身心投入角色。手機又響了。星宇把車停路旁,給楠楠發短訊:請勿打擾,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放心。郝晴說好羨慕你,走到哪都有心上人惦記著。星宇說我們現在忘掉她,請伸出手來。郝晴以為星宇要給她什么東西,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星宇抓住郝晴的手,緊緊握住。郝晴驚惶不已:你要干什么?星宇嬉皮笑臉:你不會罵我吃在碗里,盯在鍋里吧?楠楠也曾這樣罵我,我就這副德行。

郝晴睜眼栗色:請你放開我!星宇沒放開,還抓得更緊:我知道你是個嚴肅的女人,更是一個聰明的女人.我這樣做,是想培養你熱戀中的感覺。郝晴一臉紅霞,羞澀說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不習慣。

慢慢就會習慣,不,得盡快習慣。為了演出形象逼真,在你老爸面前,我們必須有一兩次坦然的肢體接觸,當然僅僅限于拉手,如果我越過三八界,你高喊流氓,打110叫警察來抓我。

郝晴噗哧一笑:你這人,真逗!

饒星宇松開郝晴的手:好,我們上路了,去晉見老丈人。

郝父在燒糖醋魚,聽到門鈴響,急忙解開圍裙,跑去開門。郝晴和星宇滿面微笑出現在郝父面前。

郝晴喊了一聲“爸”,星宇也喊一聲“爸”,自我介紹道:晚生饒星宇,您的準女婿,晴兒的準丈夫。郝父樂呵呵笑:好好好,我女婿,我有女婿啦!郝晴急著糾正:爸,他還是準女婿,我們正在談呢。

郝父說爸都叫了,星宇沒叫我準爸。唔,星宇,對不對?你叫的是爸,不是叫我準爸。星宇再叫一聲爸,女婿給您買了酒,貴州茅臺。郝父笑得合不攏嘴,我女婿好孝順,知道老爸好酒。糟了,糖醋魚要燒巴鍋了!

郝父慌忙進廚房。

郝晴責備道:不是講好了叫我爸叫老伯,你是我的男友嗎?饒星宇說你沒看到咱爸正高興,滿面笑容已經認了我這個女婿。郝晴一路掛念著老爸的病情,沒想到老爸見到冒牌男友,比服靈丹妙藥還靈。

郝晴碰了碰星宇:還不進去幫幫咱爸。

廚房里充滿了歡聲笑語,一會兒功夫,整出滿桌的菜。

郝父從酒柜里拿出一瓶四特老窖,對了,糟老頭的酒先撤下。喝我女婿的酒。郝父拿起茅臺欲擰開瓶蓋,星宇接過去,爸,讓我來。郝父像三歲的孩童一樣笑,行,行,女婿給老丈人倒酒,老爸該擺老泰山的譜嘍!

郝父坐下,星宇倒了三杯酒,同郝晴交換一下眼神。

星宇端起酒杯,郝父欲站起,爸您坐著,女婿敬您的酒。

我坐,我坐。

女婿星宇,祝老爸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有女婿的祝福,爸準能活到一百歲。

饒星宇與郝父碰杯,將酒一飲而盡,郝晴給老爸和星宇滿上酒。郝父端起酒杯,下面該老爸敬我女婿,唔,還有女兒的。唔,說句什么呢?郝父愣神一想,脫口而出:祝小兩口恩恩愛愛、和和美美、幸幸福福,白頭偕老!

郝晴嗔怪道:爸,你沒喝醉吧?郝父笑道:沒醉,沒醉。酒不醉人心自醉,不祝福那么遠,祝福眼下。郝父高舉酒杯:祝小兩口早生貴子。

爸,你越說越離譜了!

好,我自己祝福自己,祝糟老頭郝德生早得孫子!

郝父樂陶陶地將酒一口干光,郝晴和星宇相看一眼,也愉快地喝酒。郝父揚揚筷子:吃菜,吃菜!說著將筷子伸向一盤鮮菇肉片:嘗嘗我女婿的廚藝。菇是好東西,老爸聽電視上說,女人懷孕多吃鮮菇有四大好處。

爸,你太性急了吧?我和星宇還在談呢!

爸都叫了,還談什么?談兩人是不是感情相投?談兩人是不是到了婚姻法規定的年齡?談老丈人認不認婿翁?

爸,不是那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你們還等什么?

星宇說我們還沒買定房,正在各個樓盤看呢。郝晴說我們準備買下房,裝修布置好,再辦事情。郝父嘆一口氣,那要等到老爸頭發白了。哦,早就白了,要等到老爸去見你媽。郝父沉默著,流露出傷心的表情。

星宇安慰道,老爸別急,我和晴兒會抓緊辦。

郝父說你們要快,老爸當兵的出身。辦事雷厲風行。

一瓶酒幾巡就喝個精光,郝父把酒杯一放,走,爸打前哨相中一家影樓,你們趕老爸高興,同老爸拍一張合影。

想起老爸不久可能不在人世,郝晴不暇思索便答應下來。天色早黑下,城區燈光輝煌。夏利停在影樓門前,星宇先下車,準備攙扶郝父下車。

郝父連忙擺手,我不要你扶,你去扶新娘子。郝晴埋怨道:爸,你越說越沒正經了。郝父說我是急性子,難得和女兒女婿湊一塊,打鐵就得趁熱。

進了影樓,在攝影師的安排下,郝父坐中間,郝晴和饒星宇坐他兩側。攝影師叫道:好,就這樣坐。別動,我叫一二三,一……二……三……好,再來一張.一……一……二……

三人站起來,郝父要女婿女兒合照一張。這可太為難了,郝晴說她和星宇經常拍照,生活照。隨意照的,追求自然。郝父責備道:小晴,這就是你的不對,帶女婿上門,照片也不帶一張給爸紀念。

下次來看你一定帶來。

你又說下次呀,你說過多少回下次?不。就這次,我要拿女兒女婿的合影給姜老頭瞧瞧,我郝德生也有女婿了!

星宇用目光向郝晴示意。

郝父看在眼里,樂呵呵笑道:看到沒有,女婿都同意了。郝晴無可奈何,爸,真拿你沒辦法,好,女兒依你的。星宇倒是坦然,先坐了下來,郝晴忸忸怩怩。害羞地坐下。

郝父急得叫道:喂,小晴,坐近點!別相隔十萬八千里。你沒見我和你媽的結婚照,你媽偎在我懷里,我摟著你媽的肩。郝晴忸怩一下,靠著星宇坐。郝父叫道:喂,臉靠臉。

星宇貼著郝晴的臉,郝晴的臉滾燙滾燙,星宇感覺到郝晴的心在“噗噗”亂跳。星宇猜想郝晴的臉一定很紅,這哪像彼此熟悉的戀人。星宇說晴兒你的臉好燙,一定喝了許多酒,喝得滿臉鮮紅。郝晴靠著星宇,彼此感覺到對方的鼻息,郝晴從來沒跟異性這樣親近過,她有一種觸電的感覺,一股暖流從星宇身上流向她,流入她的心田。

郝晴恍恍惚惚,老爸說照好了。

郝晴如釋重負站起來,爸,我和星宇得趕回江城,星宇明天要上班,我明天還有要緊的采訪任務。

你別給老爸?;ㄕ辛耍习謧刹毂錾怼:赂刚f我知道你們嫌我老頭礙手礙腳,老爸早就跟姜老伯打好招呼,住他家去。郝父說著愣住,抓了抓腦勺:這話叫什么來著?叫,叫兩人……兩人的世界!

星宇和郝晴回到郝家。

郝晴歉意道:星宇,我爸熱情過頭,不會使你難堪吧?星宇坦然道,哪能呢?他欣喜若狂,我們的目的總算達到了。

我得洗澡,瞧我,你是客人,你先……我得出去一趟。

星宇指茶幾上,你看這是什么?郝晴從紙袋取出內衣,是男人穿的內衣,老爺子早就預備留女婿過夜。咱爸真心細,星宇說道。郝晴臉紅了,是我爸,饒星宇同志。

這不還沒出老丈人的家門嗎,是咱爸。

就算是吧。

咱們怎么睡?

你問得古怪?當然分開睡。

星宇道:你別把人都看得那么壞。我的意思是問我睡哪間,得事先熟悉熟悉,別弄得半夜里起來方便摸錯了門。郝晴微笑道:你還不壞呀?凈往邪處想。我保證你不會摸錯門,我的閨房會反鎖著,你盡管往邪處想吧,沒門!

郝晴打開一間房,星宇跟她身后進來。雙人床頭,掛著一幅結婚照,郝晴說老爸平時只有媽的照片同他相伴,不過老爺子挺樂觀的,我很少看到他憂愁。

如果他憂愁,一定是因為女兒老是沒談成男友。

什么話?好像我沒人要似的。

你是萬人迷,咱相見恨晚啊。

你別咱呀咱的。

好,不咱行不行?我們,我們去參觀晴兒的閨房。

本小姐的閨房不許外人參觀。

我是外人?我今天的身份是準女婿。

郝晴忍不住笑了,打開另一間房間,按亮吊燈。郝晴驚訝不已,紅瑩瑩的燈光下,雙人床上蓋著一床大紅綢緞被,床頭并排放著兩個新枕頭,枕套繡著鴛鴦戲水。被子和枕頭,是郝父特意為郝晴預備的,女兒結婚的嫁妝。

爸準是瘋了!郝晴叫了起來。星宇笑道:有意思,咱爸為咱布置好了新房。郝晴嗔怪道:誰要你叫咱爸的?星宇笑著詭辯:是你先叫的。

郝晴鬧不清爸怎么突然變成這樣;爸過去挺保守的,20年前從部隊轉業到地方,連年輕人手挽手走路都要罵。星宇解釋道:他是給你急得。渴望在有限的歲月,看到他的孫子孫女。郝晴心里格外擔憂,星宇,咱怎么辦呀?星宇說:咱,啊,是你先說咱的,咱這樣……星字笑起來,我都不知該怎么辦。管他,混過今晚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

郝晴洗好碗筷,拿掃帚打掃客廳。

星宇穿一身新內衣從浴室出來。郝晴指她父親的房間:你的房間在那邊。

別這么不客氣,你既然把我當客人,也該問問客人沖涼是否舒服,水太熱還是太涼。

好,將功補過??凸伲∨诱{的水還適合吧,舒不舒服呀?

太舒服了!不過,想起缺水的老家,心里就有異樣的感覺。

你說呀,到底缺到什么程度?

人活一世,只洗三次澡,生下來一次,死了一次,還一次就是結婚。你看,像我這個年紀洗澡,當然是新婚夜了。

郝晴笑著罵道:你這人真壞,什么都往邪處想。饒星宇一本正經:我沒胡思亂想,是你自己想歪了。郝晴故意生氣:我不理你了!

郝晴捧著內衣朝浴室走去,扭轉頭:喂,早點休息。

浴室里。郝晴赤裸著身子看著壁鏡,她發現自己的身子特別嬌艷,臉紅撲撲的;像晚霞映照。郝晴從來沒這樣自我欣賞過。不知為什么,她感覺今天特別快樂。

郝晴“噗哧”一笑,擰開水龍頭,讓熱水嘩嘩地淋浴。

星宇在客廳拖地,瓷磚地板亮得像一面鏡子。然后他坐在沙發上。掏出手機,翻看來電顯示。

郝晴頭發濕漉漉的,披著浴衣出來。郝晴一愣:你還沒睡?星宇放下手機,我想看看美人出浴。郝晴說你看你的楠楠,還沒看夠?恐怕天天在一起泡鴛鴦浴吧。你不會吃醋吧?星宇問道。

你們是真的,我們是假的,我吃哪門子醋?郝晴說這話,心頭還真涌出一股酸酸的感覺。星宇似乎窺測出郝晴的內心,明明吃醋卻不敢承認,我鄭重其事向你保證:我和楠楠還沒有發展到那一步,不過兩人關系還是挺密切的,我被你請去做假女婿,楠楠給我打了10多個電話。

你給她回電話呀。

我說過,不要因為她而分我的心,我要全心全意做好愛心大使。好,時間不早了,我們都該休息了。

郝晴進了自己房間,把門插銷插上,想了想,又把插銷拔掉。星宇是個古靈精怪,倘若給他知道郝晴真的反鎖房門,定會說郝晴太把他看貶,把他當采花大盜來防。郝晴把床上的大紅綢緞被和鴛鴦枕頭收起,塞進衣柜下方,拿出她平時回家睡的被子。

郝晴鉆進被窩,眼睜睜的,一點睡意也沒有,眼前凈是星宇的影子,耳邊響他調皮的話語聲。老爸患上癌癥,本來是一件傷心的事,可是有星宇做伴,聽星宇親熱地叫爸,郝晴的心情像爸一樣快樂。郝晴想,要是星宇能長期做冒牌男友就好,說不準爸心情愉快。癌癥不治痊愈。

郝晴迷迷糊糊正要合上眼,依稀聽到星宇在敲門:晴兒,晴兒。睡了嗎?

郝晴坐了起來:你想干什么?星宇站門外說話:我有話同你說。郝晴警惕道:有話明天說。饒星宇說:不行呀,非得今晚說不可,就現在。郝晴起床。裹著睡衣站門內:饒星字,你不可使壞呀!饒星宇失望道:既然你把我想得這么壞,我就不說了,出了事別怪我沒提醒你。

郝晴打開門:什么事,說得這么嚇人?星宇說我有一個預感,爸半夜里會來探望我們。不可能吧?郝晴用狐疑的目光看著星宇。

他是你爸:你比我更了解他。

郝晴說我發現這次爸突然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他。不過,從他患病這點來分析,他的行為好像又合情合理,興許他已經察覺他的病情不輕。

我們好不容易使他快樂,不要弄得他絕望,他承受不了這種打擊。

郝晴說爸要進來的話,你就趕緊溜進我房間。星宇說他有鑰匙,突然進來怎么辦?郝晴思索一瞬:那你就進我房間里呆著,我們今晚誰也別睡。郝晴做了個手勢——饒星宇同志,請吧。

星宇進了郝晴的房間,郝晴第一次同異性單獨在一個房間,并且兩人都穿著睡衣。郝晴本能地緊張起來,她不反感星宇,還對星宇有好感,但她接受不了夜間孤男寡女相處一室的現實。

郝晴手足無措地站著,星宇指著一張桌子:這有雜志,我坐著看雜志,你躺床上睡,如果咱爸進來,我就掀起被窩一角蓋上。

郝晴坐到床上,用薄被子蓋住下身。

星宇問她怎不躺下?郝晴說與狼共舞,我敢躺下睡嗎?星宇說萬一躺下了睡著,狼就要顯出本來面目,是不是這樣?郝晴瞪著星宇問道:饒星宇,散布我爸半夜要來探望的所謂預言,是你的陰謀詭計吧?

隨你怎么想,就算我有得寸進尺的企圖吧。省得你坐著寂寞,我講一個鬼的故事。

你講吧,你以為我是小姑娘,一嚇就鉆到居心叵測男人的懷里。

星宇搖頭晃腦,學說書人的模樣:從前,有個采花大盜,溜進了小姐閨房,小姐花顏失色,驚恐萬狀。采花大盜說小姐別怕,有我呢!小姐說我怕的就是你。說時遲那時快,采花大盜正要大施淫威,小姐的老爸進來了……

星宇說到這時,詭譎地搖搖手,指了指外面。

原來郝父打開客廳門進來了,他一只手提著夜宵,一只手關上門,發出一聲響聲。郝父把夜宵放鞋柜上,脫去皮鞋換上拖鞋,大聲叫道:小晴,星宇;女兒,女婿!

星宇穿著內衣,睡眼朦朧,打著哈欠從郝晴房間出來:爸。是您?

這時,郝晴正在房間手忙腳亂把被子鋪開。從柜子里取出一只枕頭,和另一只枕頭并排放著。

郝晴聽到老爸同星宇說話:我給你們送夜宵來了!星宇感激道:謝謝爸,我把晴兒叫醒。郝父搖搖手.說他自己去,小晴每次從江城回家,爸都要把夜宵送她床頭。

郝父進了郝晴房間。

郝晴坐在床頭,剛醒的神態,撒嬌似的責備道:爸,你要不要人睡啦?郝父說:爸給你們送夜宵來了。郝晴說:蝦餃、皮蛋粥,對嗎?郝父開心地笑道:對對對,爸知道你最喜歡這兩樣。爸想,女兒喜歡的,女婿一定也喜歡,女兒女婿,老頭子說得對不對?很對,很對,星宇站郝父后面應道。

還是女婿懂老丈人的心事。郝父邊說話,邊用目光看那張床,大紅綢緞被子、鴛鴦枕頭,被子鋪得很寬,顯然是兩人在一塊睡。好好,爸回姜老伯家。你們吃了早點歇。郝父帶著滿意的神情,出了房間。

星宇送郝父穿過客廳:爸,女婿送您下樓。

不用,不用,你陪我女兒,不,陪你的愛妻,哈哈哈!

饒星宇回房間,郝晴把皮蛋粥和蝦餃放桌上。

郝晴感激道:星宇,你太偉大了,謝謝你!饒星宇夾蝦餃吃:別謝我,我并沒有預測咱爸要夜探。是我心懷鬼胎,想進你的閨房,品味新婚之夜的奇妙感覺。

沒正經,我懷疑你,你一本正經;我表揚你。你邪氣又上來了。

你知道咱爸的用意嗎,他怕我們消耗能量太大,給我們加油。

你想哪去了?咱爸——我爸是想探測,女兒女婿的關系究竟到了哪一步。

咱的表演藝術都不賴,尤其是你,臨場發揮。把床整得像兩人睡過似的。

這是假相,吃過夜宵,你繼續看你的雜志,像剛才一樣。

萬一咱爸又來探望,不聲不響開房門進來了呢?

郝晴沉默良久,不會吧?否則太小人了。星宇說萬一出現那種情況,我們咋辦?郝晴愣怔一下,搖搖頭:我現在捉摸不透老爸,這樣,我們背靠背睡。星宇說這等于告訴咱爸,小兩口吵架了。星宇把郝晴逼得無路可走,不但要讓星宇上床,還不能背靠背。郝晴的呼吸一聲比一聲急迫,她咬了咬牙,發狠心說道:

唯一辦法,我們仰天平躺著睡,不過,我得事前警告你,不得碰我!

萬一睡著了不小心碰了小姐您的玉體,你就打110。

還說打110,我爸都認了你這個假女婿,警察根本不會管。

星宇放下碗筷,站起來:我吃飽了,該回自己房間睡覺。郝晴急得拖住星宇,你別急著走啊,萬一咱爸回來呢?我說過允許你上床。星宇說很感激你的大度,不過你大可放心,咱爸已經吃了定心丸,正在夢中抱孫子呢。

你真壞,說那么多話嚇唬我。

我必須恪守你早就限定的冒牌男友的身份,獨守空房去。

星宇走到門邊,站住:明天早起早走,否則咱都脫不了身,留字條給咱爸。

榮鑫公司營銷部辦公室,一大一小,小間是部長辦公室.大間是營銷經理共用的辦公室。大辦公室空落落,楠楠坐星宇的辦公桌前等。

星宇匆匆而人。一愣:楠楠你來了?沒上公司上班?楠楠霍地站起來,劈頭蓋腦問道: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星宇說你明知故問,臨終關懷,做愛心大使去了。楠楠憤怒地叫道:我看你是和郝晴一道度蜜月!

楠楠怎么知道不是郝晴表妹而是郝晴,看來她昨天躲在一旁窺視。

噓——星宇做了個輕聲的手勢,指了指里間的辦公室。楠楠質問星宇怕什么?明人不做暗事,還怕別人說呀?饒星宇嘆一口氣:你想說什么就說吧。

楠楠質問,為什么關機?星宇答道,我在演戲,就像一個演員在舞臺上。他能接手機嗎?郝晴的爸爸就在身旁,我接手機實在是不方便。楠楠再質問:你不會上衛生間接?星宇回答那會引起老人的懷疑,一個垂危病人,對什么事都很敏感。

楠楠大聲叫道:你這是借口!星宇想逗逗楠楠,嬉皮笑臉道:楠楠您說的沒錯,這是我的借口,我喜新厭舊,與郝晴打得火熱,愛得死去活來。于是,就把愛妻蔣楠楠徹底忘了。

你到底說實話了!楠楠淚水奪眶而出,“哇”地一聲哭出來,跑了出去。

郝晴回到報社,把“誰來關心失地農民的利益”的稿子趕出來,稿子給了主任,她回宿舍休息。在路上她突然改變主意,覺得光靠媒體的力量,還不足以解決問題,解鈴還需系鈴人,最好能和發展商溝通。

郝晴給大東打去電話,大東站在自家別墅的花園等她。

郝晴和大東交往有半年了,這幢歐式風格的別墅,郝晴只進過一回。那是影萍死后的半年,大東稱郝晴是這幢別墅迎來的第一位女性,當然,那個半老丑陋的保姆不算大東概念中的女性。郝晴知道大東不再留戀水性楊花的影萍,但仍可感覺到影萍留下的氣息。郝晴不跟大東深入交往,絕不是因為大東有過婚姻史,現在的女性很少有人計較這點,有的女性偏偏喜歡已婚的男人。

郝晴站在鐵柵欄外。說:我們還是在小區的花徑散步吧。大東沒出來,隔著柵欄跟郝晴說話:你把我這當成虎穴狼窩?郝晴微笑道:哪能呢,我是說外面空氣新鮮。大東也笑道:外面空氣新鮮,我屋里空氣渾濁不堪,令人窒息。

郝晴只好隨大東進了別墅,這回是她有求于大東,不能拂了大東的面子。老保姆一臉驚愕,擠出夸張的笑容朝郝晴點頭。大東支開老保姆,自己給郝晴倒茶。郝晴不想過多的同大東兒女情長,直接切入正題,問他和金珠地產的老總王多多是不是很熟。

你不會想買金珠花園的房吧?

王多多就是送我一套房,我住進去都不安心。

那可是真正的花園小區啊,假山荷池、小橋流水、音樂噴泉。大前年,王多多邀我一道開發,我嫌地偏謝絕了他的好意。沒想到,才一年多功夫,東區地產炙手可熱。

郝晴誠懇道:既然你與王多多是鐵桿兄弟,我想請你出面邀請王多多去參觀拆遷戶。當然,能叫上更多的地產商再好不過。大東驚疑道:你繞這么大的彎子,想要我干這事?郝晴問他是不是很為難?大東告訴郝晴,王多多完全清楚拆遷戶的現狀,可這事與他無關。發展商只同政府打交道,拆遷戶的安置問題歸地方政府。

郝晴說她去過鎮政府,他們把責任推給發展商。地方官和發展商只要有一點點同情心。就不會踢皮球似的把責任推來推去。大東說我理解你的仁慈之心,可是,社會的發展是以道德淪喪為代價的。英國的圈地運動殘忍不殘忍?多少農民流離失所,結果英國成為當時全球最強盛、最先進的國家。

郝晴嚯地站起來。

你生氣了?

對不起。我無法接受你的奇談怪論。

郝晴朝客廳大門外走去。大東抓住郝晴的包背帶。郝晴嚴肅道:請你放開!大東說你只聽我一句話,走不走隨你。我聶大東決定陪你一起去請王多多,不,我替你發布強制命令,王多多不去探望拆遷戶,不解決實際問題,我操他祖宗八代!大東這席話說得郝晴很感動,大東說他是個癡情男兒,為心儀的女人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大東去車庫開車出來,郝晴站別墅外的馬路邊等。

郝晴的手機響了,是主任打來的,主任要郝晴停止調查金珠花園的拆遷戶。郝晴非常不解,主任聽郝晴介紹過失地農民的生存狀況,義憤填膺,催郝晴早點趕出稿子,他會在第一時間簽發。郝晴在手機里詢問原因,主任的聲音無可奈何,說情況太復雜,電話里不便說,這是報社老總下的命令,不調查,不發稿,我們不執行也得執行。

郝晴關上手機.表情非常失落。

大東開寶馬過來,從車窗探出腦袋:喂。上車呀?郝晴走過去:大東,采訪部主任臨時派給我一個采訪任務。大東喜出望外:太好了!郝晴,你不知道我有多為難,我都不知道怎么同王多多說,怎么面對地產商會那幫朋友。你們的頭太偉大了。我不必再冒做叛徒的風險。

郝晴一臉失意:我覺得我做記者很失敗。大東哈哈大笑:不,很成功!你促成了雙贏局面,地產商給報社大筆的廣告費,報社即使不給地產商溢美。也不好揭丑呀。

楠楠從星宇辦公室跑掉,星宇追楠楠,一直追到她的公司。楠楠是公司的打字員,星宇進門時。楠楠正在打字,指頭敲打著鍵盤篤篤地響。把滿腔的怨氣全發泄到鍵盤上。

楠楠,中午我請你吃飯。

你同郝晴小姐一道吃吧!楠楠繼續敲擊鍵盤,不看星宇。星宇自討無趣,在心里尋思怎樣才能平息楠楠的怒氣。手機響了,星宇看來電顯示,是郝晴打來的。星宇不想接。如不是你請我扮演冒牌男友,我怎么會招惹女友怒氣沖天,想解釋都解釋不了。

手機嘟嘟響了幾下。息聲了。

楠楠抬起頭,你接手機呀。怎么當我的面不敢接了?我不猜便不猜,準是你的新婚妻子打來的。星字給激怒了:接就接,你怎么想都行,反正我們沒干對不起你的事——不,昨晚我們洞房花燭了。星宇打回撥電話,神采飛揚:啊,郝晴,分手還不到半天,又要和冒牌男友見面?請我吃飯?好啊。家樂大排檔。太好了!這是我們初次相識的地方,見證了我們的初戀。好,不見不散,到時候我們重溫舊夢。

星宇近乎肉麻的話,令郝晴頓生疑惑:從吉州返回江城,星宇還說冒牌男友的這出戲該謝幕了。郝晴沒在電話里掃星宇的興致,就算星宇開玩笑過了頭,也算不得什么,誰教他們昨晚那么親熱,扮演假戀人像真的似的。

星宇顧不得電話另一頭郝晴的反應,合上手機:楠楠,這是你剛才說的。要我同郝晴一道吃飯?,F在郝晴請我吃飯,我這就去了。楠楠一把拽住星宇:她想得美!你是我的男友,我把你讓給她冒充她的男友,她感謝你更應感謝我!

楠楠的脾氣,說晴就晴,說雨便雨。楠楠要來摻和,正中星宇的下懷,昨晚的誤會,當郝晴的面正好澄清。

郝晴坐在大排檔。星宇挽著楠楠的手走過來.楠楠故意緊緊貼著星宇,一副小鳥依人的神態。郝晴迎了過去,熱情地拉著楠楠的手:楠楠我好羨慕你,來去吉州的路上,星宇談的都是你,說他如何愛你。楠楠擠出笑容說道:剛才來的路上,星宇也一路談你。說你如何愛你老爸。郝晴笑道:我們一下子就找到共同語言,啊,坐,坐!

楠楠心里懷著小九九,她想刺探郝晴同聶大東究竟是怎樣的關系。楠楠旁敲側擊,問起郝晴爸的病情。郝晴說有星宇做冒牌男友,爸了了一樁心病。自然病情好多了。

星宇輕輕踢了一下郝晴的腳,郝晴明白了星宇的意思,說星宇昨晚同她老爸聊了通宵,都快70歲的人了,一點也不覺得疲倦。楠楠說老叫星宇做冒牌男友也不是辦法呀,我不是阻撓星宇助人為樂,我是擔心。萬一你爸提出要你盡快同男友結婚,星宇便要犯重婚罪。

星宇說:我是臨時的,郝晴一定會找個固定的男友,一個跟她過一輩子的男友。郝晴說:我已經在談男友,就是上次在家樂大排檔請我吃飯的聶大東。我做夢都想嫁個鉆石王老五,正因為他是鉆石王老五,追求他的女人太多,他一直不肯和我確定關系。病急亂投醫,只好臨時抓星宇來冒充。

原來是這么回事!楠楠說不上失望,還是高興。

郝晴說謊感到心虛,急忙拿出幾張打印紙遞給星宇,稿子寫成了,請當事人過目。星宇接手上看,《誰來保障失地農民的利益》,你真的寫了?我還以為你一心掛念老爸的病情。沒心事寫稿子。

郝晴說報社遇到一些說不清的情況,稿子不可能在自己的報紙上發。郝晴是《經濟快報》特約記者,外地的報紙,不會有那么多顧忌。

星宇全神貫注看稿。楠楠滿臉失意,悶悶不樂。

服務員端來飯菜,還有啤酒飲料。

楠楠,我們吃,星宇見了稿不要命。郝晴開一罐飲料,遞給楠楠。楠楠你隨便吃,在我面前別講那么多客氣。星宇在我家,臉皮可厚呢,逗得我爸樂得像三歲的小孩。

星宇看著稿子說話:晴兒,你坐過來。

郝晴移塑料椅過去:什么呀,發現錯別字了?

不是錯別字,你怎不把金珠花園第三期一個月漲價兩次的內容寫進去?

郝晴說文章的主題是失地農民的命運,金珠花園的漲價問題,是江城乃至全國樓市的普遍現象。照你的意思,假如發展商的樓盤沒賺取暴利,就應該拖欠拆遷戶的安置費了?饒星宇不好意思笑:有道理,有道理。啊?你落款把我的名字也加上去了?

郝晴笑道:不成嗎?這是咱的事情。

饒星宇也笑了:是咱的共同關心。

郝晴說:是咱共同勞動完成的。

饒星宇說:好。咱可以吃飯了。

星宇和郝晴由面對面,同時轉過頭,都愣住了:楠楠走了?!

星宇跑出大排檔。追上楠楠:楠楠,你怎么飯都沒吃一口就走了?楠楠站住,流著淚叫道:你們都咱了,我是多余的人!

楠楠摔開星宇,攔下一輛的士,迅速鉆進去。星宇沒有拽住楠楠。愣愣站在路旁。郝晴追過來:星宇,實在對不起。星宇苦笑道:沒什么,過后我會向她解釋。我們繼續談稿子吧!

郝晴把稿子通過E-mail發給《經濟快報》,對方第二天就回信,說已經發稿,明天就能見報。

星宇和楠楠鬧矛盾,郝晴心里很過意不過,假設不請星宇扮演冒牌男友,楠楠就不會無端猜疑??墒?,如果一道去看望老爸的不是星宇,而是大東,郝晴的情感生活還像過去一樣死水一潭。

郝晴背著采訪包。低頭想著心事,在人行道上緩緩行走。

銀灰色的寶馬駛靠她旁邊,大東按著喇叭,郝晴回頭看,停下步子。

我的郝大記者,上來呀!大東搖下車窗向她招手。郝晴坐聶大東身旁:我去荷塘鎮,你送我到103路終點站吧。大東說不就是30里路程嗎,3000里我都愿送。

寶馬車在郊外公路上行駛。公路兩旁已經沒有了農田,大規模的圈地運動,農田以驚人的速度萎縮。大東有一幅地就在公路邊,大東想指給郝晴看,想想又把話吞回去。他的財富增值吸引不了郝晴,說不定還會遭到她的一頓奚落。大東挑了一個輕松的話題,郝晴。我們上個月談論旅游的事,當時我正為一幅地搞得焦頭爛額。好比一場戰爭,我不甘心敗下陣來,所以沒有馬上付諸實施。哦,瞧我這記憶,又同你談起你反感的財富話題。閑話少說,我最近比較空,我們開車去旅游。線路隨你挑。

我正忙著,恐怕不行。嗯,大東,上個月是你說旅游.不是我們一道談論旅游。大東笑道,算我自作多情行不行?你也不要老以工作忙做借口,一個敬業的記者,永遠是忙的,人生除了事業,也該有樂趣吧?

你說的沒錯。我是該放松一下緊張的神經。但是——

我最害怕你說但是。

大東,你對我好我心里有數,但我不得不告訴你,我們的交往不會有結果。

不會是另有所愛吧?

這是我個人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尋根究底。

大東停下車。到底怎回事?就算我不是你的情人,做你大哥總還可以吧?郝晴靜默一瞬輕輕說道,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可說的。我遇到一個人,他不富有,拿世俗的成功標準,他可能一無所有,但他總是替別人想的多,竭己所能奉獻自己的愛心。和他相處我感到很愉快。他使我的靈魂得到凈化。

大東側眼看著郝晴,他發現郝晴說話時眼睛閃爍著異樣的光。充滿柔情、憧憬。這么說來,你們熱戀了?郝晴的目光掠過一陣陰影:大東你想哪去了?他有未嫁妻,他們倆非常恩愛。我不會做第三者,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大東忍俊不禁:你說我們之間不會有結果,你與他不是也沒結果?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我朦朦朧朧覺得,我精神上似乎充實了許多。

郝晴呀郝晴,你怎么總喜歡追求虛無飄沙的東西?

大東繼續開車行駛,不時用眼睛的余光斜睨郝晴,郝晴陷入沉思,神態就像懷春的少女。大東第一次看到郝晴這種神態,心中滿是疑竇: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男人?

星宇坐在辦公室,看網上的商訊。郝晴站寫字樓外的花壇邊打星宇電話,星字撂下電話,一路小跑下樓梯。蹦出寫字樓大門。

星字看到郝晴手中拿著一疊報紙——《經濟快報》。星宇從郝晴手中搶過報紙,驚喜萬分:沒想到文章這么快就發表了!郝晴,太感謝你了!我替我的老房東、替李村全體失地農民,感謝——不,我們來實惠點的,我請你吃飯。

吃飯別急,我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可能要到你的出租屋里說。

不對,你沒向我說真話。郝晴盯著星宇的眼睛說道。

星宇承認,自從在大排檔吃飯談稿子。楠楠拂袖而去,他再也沒同楠楠見面。打她手機,她不接;上她公司,她不見。星宇坦然地笑笑:她好耍小姐脾氣。以前我們也常為一些小事鬧別扭,過不了幾天。我們又會和好如初。

郝晴隱隱覺得,星宇和楠楠這一對,并不和諧。是缺乏共同的追求,還是由于我這個假女友突然出現?

星宇打開出租屋的房門,大白天房間里漆黑一片。星宇拉亮燈泡,說這里的農民建房省地皮。房屋的間距很小,房間的窗戶正對著對面一家的墻。郝晴有些驚奇地打量房間,這么小呀,我還以為一室一廳。饒星宇樂呵呵說道:一個人,能省則省,面包會有的,房子也會有的。

郝晴的目光落在兩尺半寬的單人床上。星宇為什么不置一張雙人床?如今年輕人談戀愛成了同居的代名詞,看來他們的關系還沒到那種程度。星字說你怎么對床感興趣?光棍一條,還怕掉床底摔斷骨頭不成。

郝晴說客人來了,該請客人坐呀。星宇指了指缺腿的塑料小板凳,昨天坐壞的,還沒來得及去買,早知你要來,我一定買一張真皮旋轉椅,現在將就點吧。坐我的光棍床吧!哈哈!

你別老是光棍光棍的,誰不知道你有楠楠伴著你呀?

是楠楠取名光棍床,她已經下了最后通牒,不買兩居室的房,就不置雙人床,讓我永遠光棍下去。

郝晴忍不住笑起來:你這人真有意思,一件別人眼里的辛酸事,到你嘴里變得那么有趣。

就在這時,楠楠上樓來。她慪氣,并不完全是星宇扮演冒牌男友一夜未歸,而是星宇對她關心太少,在星宇眼里,那些孤寡之人似乎比自己的女友還重要。楠楠之所以愛上一個不愛女友的男人,是這個男人口碑太好,楠楠能從別人對星宇的贊揚聲中得到心理的滿足。

可是,兩個人不能光靠頌揚過日子。

楠楠在報紙上看到綠島花園開盤,想叫星宇一道去看盤。楠楠直接來星宇的出租屋,上了三樓。星宇的房門開著的,里面傳出星宇和郝晴的歡聲笑語。楠楠頭腦像爆炸似的,她想沖進去罵人,剛邁出腿又停住了,楠楠躡手躡腳走近房間,貼著墻偷聽。

郝晴和星宇并排坐在單人床邊,郝晴收斂笑容:我們談正事吧,我爸要來江城,他那么喜歡女婿,沒準要親自上你的住處看你。星宇說:他老人家走進我的陋室,心里涼了一截,糟了糟了,小晴找老公怎么瞎眼了?我女婿實在混得不怎么樣啊。郝晴被星宇這句話逗得嘰嘰咯咯笑:咱爸不是那樣的人吧?他從沒提過未來女婿財富地位方面的要求,他說只要我的小晴喜歡,我就喜歡。你還沒察覺出來,他喜歡的是你這個人?

能得到他老人家賞識,女婿倍感榮幸。

現在我要求你辦兩件事——

星宇趕緊接上話:第一件,這墻上的蔣楠楠的照片要取下,尤其是蔣楠楠和饒星宇的合影不能給咱爸看見,否則——郝晴拍一下星宇的肩膀,不讓星宇說下去——否則咱爸一定氣得昏過去。

星宇說:這第二件,星宇必須做好楠楠的工作,這些天請回避一下,不要死纏住星宇,讓星宇和晴兒小兩口好好親熱親熱。否則,天上掉下個楠妹妹,咱爸——

咱爸就要把你當西門慶,不認你這個女婿。

我想說的話你全知道了?

你也一樣,心有靈犀一點通。

兩人不禁歡笑起來。

星宇把楠楠的照片取下,郝晴拿出星寧與郝晴的合影,夾到相夾里。

瞧,咱爸為咱照的合影,就派上用場了。晴兒,合冢歡也貼上去。

對對,要不咱爸光看到女兒女婿的合影,沒一家三口的合影,嘴上不說,心里準會罵女婿只愛老婆,不愛老爸。

門外的楠楠氣得發顫。

鄰居上樓來,見楠楠站在外面叫嚷道:啊,楠楠,怎不進去呀?門都開著的呢!

星寧和郝晴大驚,突剎住笑聲。

星宇跑出去,看到楠楠下樓的身影。星宇追下樓,在黑古籠冬的窄巷里截住楠楠。楠楠氣咻咻叫道:你追我干嗎?小兩口去親熱呀?星宇抱住楠楠:楠楠你聽我解釋!楠楠摔開饒星宇:沒什么好解釋的,祝你們幸福!

星宇回房間,看到郝晴歉疚萬分。

都怪我,楠楠一定傷透了心。郝晴把她和星宇的合影取下。星宇捉住郝晴的手:你這是做什么?完全沒必要這樣做。郝晴說她太為難了。星宇安慰郝晴,事情有輕重緩急,楠楠和你爸相比,你爸最經受不起打擊。楠楠那邊你放心,我能做一名合格的假男友,做她的真男友還不是小菜一碟?

星宇和郝晴上火車站接老爸。

他們沒想到老爸只在江城呆了兩個小時。郝父和姜伯伯到江城轉車去福州,同一群60年代當兵的老戰友聚合,重走拉練路,從福建徒步走到江西。時間很緊,星宇和郝晴就在車站外的餐館請老爸和姜伯伯吃飯。郝晴擔心老爸的年紀大了,身體吃不消。她不敢點破老爸的病情,在桌子下碰星宇的腳,希望星宇勸阻老爸長途跋涉。誰知星寧不但不勸阻,還極力贊成老爸拉練,說什么老人就得多運動。

郝父高興得合不攏嘴,說還是女婿懂老丈人的心事。

送走了老爸和姜伯伯,郝晴埋怨星宇沒有配合她,弄得她以后晚上睡覺都提心吊膽。星宇說反正是癌癥晚期,悶在家里,沒病都會憋出病,同老戰友歡聚,此樂何及?快樂是癌細胞的克星,說不定這次拉練,咱爸還能延年益壽。

星宇和郝晴乘的士回城東。星宇感嘆,做了那么多準備,老爺子僅僅是路過江城。郝晴說,瞎忙一陣子倒沒什么,重要的是害得楠楠產生那么多誤會。郝晴要星宇趕緊和楠楠聯系,同她好好解釋。

星寧打手機,對方嘟嘟幾下,聲音突然中斷。星宇說可能她的手機沒電了。郝晴猜想楠楠有意關掉,她還在生你的氣,不,她是生我們的氣。郝晴問星宇如何同楠楠和解,星宇輕松說道,帶她去買房,她做夢都想擁有一套小戶型花園式新房。

郝晴說老聽你說和楠楠買房。為什么到現在還沒買?星宇吱吱唔唔,說還沒看到中意的。郝晴用狐疑的眼神看著星宇,不對吧?一定是你把攢下的錢充作義工團的經費了。錢不夠,我支援你,只當是我破壞你們準夫妻和睦的補償。星宇說,你這么說,我堅決不接受,房也不買了,了不起我打一輩子光棍。

星宇到底還是接受了郝晴兩萬元借款,帶楠楠上綠島花園買房。

盡管郝晴聲稱星宇不必付利息,不限定何時還她錢,郝晴開玩笑道,這輩子還不起。就下輩子還,反正我不會做黃世仁。郝晴實際上不想星宇還錢,說無償支持,又怕傷他的自尊。不過,郝晴說得輕巧,卻給星宇背上沉重的心理負擔,他向來沒有為自己的事借債的習慣。首期就借錢,按揭欠下的債務更多,這輩子都要做房奴,生活還輕松得起來嗎?

星宇內心很不想買房,借口說現在的房價漲得離譜,總覺得不是時候。

所以就得趕緊買,你看那邊——楠楠手指一幅標語:首付五萬,輕松做業主;花園美景,盡收您眼底。星宇苦笑:輕松做業主,輕松得了嗎?發展商設下圈套,編織得比花環還美麗。楠楠直愣愣看著星宇。你是怎么啦?我記得你同我說過兩個老太的故事。中國老太一輩子省吃儉用攢足錢買房,美國老太年輕時就住進豪宅一輩子還。一個苦了一輩子,一個享受了一輩子。

你說的自然有道理,可是買房不比買青菜蘿卜,我們得多看幾家。

你怎么這么多的借口?我把全城的樓盤都看遍了,就大東地產開發的綠島花園好,環境優美,價格也比較適中。楠楠問星宇,郝晴纏上聶大東沒有?如果她傍上聶大款,哪怕做他的二奶,大東大發仁慈,送她一套兩房兩廳。

兩房兩廳?郝晴連別墅都不稀罕,是聶大東纏不上郝晴。星宇沒把這話說出,他想一旦說出。楠楠的猜疑更多、醋勁更大。

進了售房部,楠楠一眼就看到一個熟人——她的中學同學李梅。楠楠上的是中專,李梅念的是大學房地產專業。李梅原先在王多多的地產公司工作,半年前跳槽進了大東地產。李梅忙得團團轉。抽空跟楠楠說話,說她是臨時從辦公室來幫忙的,晚上一道喝咖啡。

楠楠看了剩下的現房,說不中意,等三期樓盤開盤來買。

楠楠不想買房了,至少現在不打算草率買房。楠楠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你郝晴奪我的男友,我就奪你的男友!你纏不上聶大東,就拿星宇做墊背。增大保險系數;我也來個雙保險,想辦法接近聶大東。如果不成,還有星宇做靠背椅。

晚上,楠楠和李梅坐在咖啡屋,伴著輕曼的音樂聲,兩人談各自的近況。

楠楠說你長得這么漂亮,又是本科生,怎么不向你們老板發起進攻,而談上一個出身農村的中學老師?李梅說愛情得講緣份,我和他有緣,道理就這么簡單。李梅作了一個假設,說如果我有意做大東的女人,無論妻子還是情人,都不是大東追求的女人。

李梅談大東過去的婚姻,一個漂亮得像明星的女人給大東戴綠帽子。這以后,聶大東對徒有漂亮的外表而內心庸俗不堪的女人有著特別的反感。她告訴楠楠一個驚天的秘密——聶大東愛上一個長相中上、氣質脫俗的老姑娘,就是江城晚報記者郝晴。外人都以為郝晴高攀了聶大東,結果出人意料,是聶大東高攀不上郝晴,郝晴僅僅跟聶大東維持若即若離的關系。

她是不是心理變態?郝晴的年紀大概有30歲,楠楠忍不住插話。李梅說可能不是,郝晴是個理想化的女人,她一直在追求理想中的男人。

這么說,星宇是郝晴眼里理想化的男人?

楠楠的表情先是吃驚,繼而涌出一股被蒙騙的羞辱感。郝晴和星宇聯手隱瞞事實,暗渡陳倉。所謂冒牌男友,是郝晴精心策劃的騙局,實際上就是把星宇當她的男友。

楠楠忍不住抽泣起來。

楠楠把郝晴奪她男友的先后經過,按照她的想象道出。

楠楠發狠地說道:她奪我的男友,我就奪她的男友!

李梅說不可能,多少女人試圖接近聶大東。連被聶大東弄玩的機會都沒有。有些女孩想得很天真。我即使被你玩弄,也得宰你一筆錢。

你不是說講緣份嗎,你能斷定我和聶大東沒有緣份?

李梅說所謂緣份,應該是互相有能夠吸引對方的東西。郝晴最能吸引聶大東的地方,是她的脫俗。不理解的人,認為是老姑娘變態。

楠楠豁然開朗,她想郝晴憑脫俗撩得聶大東神魂顛倒,我為何就不能?

晚八時,郝晴站在窗前焦急地看小區的路口,她在等星宇趕來。

郝父和姜老頭在閩贛交界的餐館喝酒,郝父吹牛,說女兒女婿除了上班,兩人呆一塊過上小日子了。為了證實老郝不是吹牛,姜老頭要老郝打電話,看兩人是否在一塊。郝晴接到電話,撒謊說星宇下樓買醬油去了。

幸虧星宇沒走遠,打的五分鐘就到了。星宇匆匆跑上樓,問發生了什么事?郝晴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他。

星宇直接打電話到閩贛交界的餐館,老爸跟星宇聊過幾句,叫姜伯伯同星宇說話。姜老頭要星宇的小晴放心,有這么多老戰友照顧,拉練拉到江西沒問題。人就像機器,越開動越靈活,停機不動反而會生銹。

掛斷電話,星宇抹了抹臉上的汗:謝天謝地,這一關總算蒙混過去了。郝晴擔心以后,她知道爸的秉性,以后恐怕天天晚上要來電話,要女兒女婿一道同他說幾句話,生怕女兒女婿鬧矛盾,不再合在一塊。

星宇笑道,這不是好事嗎?你正式引狼入室,我下了班每夜都來陪你。郝晴笑著說恐怕只能這樣,就怕楠楠不放心。星宇說他已經好些天沒見著楠楠,楠楠不來纏他,他就是自由身。郝晴說老爸一般不會超過晚10點打電話,他怕影響女兒休息。因此,你每晚只須呆到10點。

星宇遺憾地說道,看來我這個冒牌女婿,永遠也不能轉正了。郝晴說你有楠楠,我可不想做你的二奶。星宇說你年紀比楠楠大,你應該是大奶。郝晴說你懂不懂,大奶是法律意義的妻子,你真想我做你的大奶?

郝晴說到這,一臉通紅,羞澀地低著頭,不看星宇。

星宇也沉默著不說話,他多希望他的女友是郝晴,他意識到,他和郝晴已經彼此相愛。

星宇的手機響了,星宇掏出來看:是我的“電話兒子”。星宇按了一下電話接聽鍵,臉帶微笑:冬冬,這么晚了還沒睡?冬冬在電話另一頭哭:爸爸,媽媽她……

冬冬別哭,媽媽怎么啦?

爸爸您回來吧,媽媽膽里長了石頭,在醫院。

媽媽住醫院要開刀,是嗎?兒子,你別哭,爸爸一時回不去,不,不,爸爸跟領導請假爭取回去,媽媽住院有什么困難,爸爸一定想辦法解決……冬冬,別哭,做一個堅強的孩子……這就對了,我的冬冬好乖……

星宇緩緩地放下手機,表情沉郁。

星宇。我什么都聽到了,需要我幫什么忙?

星宇痛苦地搖搖頭:你幫不上,連我都不知該怎樣去幫她母子倆。一個下崗女工,孤苦伶仃帶著一個孩子.我一想起這些,便覺得我這個“電話爸爸”太不稱職。

郝晴建議星宇最好不要去西安,否則就失去“電話爸爸”的意義,再說冬冬媽媽也不會答應你露面。郝晴上網查膽結石開刀的資訊,整個費用不超過一萬塊錢。星宇說我是“電話爸爸”,費用該由我一人擔當。郝晴說這是咱的事,你放棄了買房,那兩萬塊錢我還沒顧得上存銀行。咱明天一塊上郵局匯款。

這是楠楠同李梅泡吧后的第三個傍晚。

楠楠乘坐出租車跟蹤聶大東的寶馬,寶馬停在一片光怪陸離的霓虹燈建筑前,是家夜總會。聶大東來這干什么呢?這是個三陪女打堆的地方,難道他是個色鬼?當然,也有可能他同女友幽會,一道飲酒唱歌。

楠楠先進舞廳,一群男女在瘋狂的迪斯科舞曲中狂舞。楠楠沒看到聶大東,便轉到迷宮般的包廂尋找。她透過鐫花玻璃門,看到聶大東獨自坐包廂里飲酒。

楠楠沒有冒冒失失闖進去,她攔住一個端果盤的侍應,問她是否認識聶老板?侍應說聶總每周要來一兩次,每次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悶悶地喝酒,然后虎嘯獅吼唱卡拉OK,吼到深夜獨自離去。楠楠給了侍應10元小費,心中暗暗欣喜。聶大東一定非常寂寞憂悶,這是她接觸聶大東的最好時機。

就在楠楠同侍應問話時,有一個新來的妓女不知深淺闖進聶大東的包廂,被聶大東厭煩地攆了出去。所以楠楠進去,看到的是聶大東厭惡之極的臉:怎么又來了?

楠楠心里直打哆嗦,她很快鎮定下來,按照在家里預演的那樣,努力擺出高傲的神情:聶大東,我來過嗎?聶大東沒好氣說:我沒叫小姐。楠楠凜然說道:我是小姐嗎?

聶大東收斂起憤怒的表情,愣神打量楠楠:我好像在哪見過你?唉,一時想不起來了。楠楠拿出30元錢:現在想起來了吧?水煮肉片30元錢。聶大東有些得意:想起來了,我送你們的。楠楠問道:聶大東,你是在擺有錢人的譜吧?聶大東的表情有些尷尬:我沒那意思,我是看到你們點錯了菜,沒敢下筷子。

我和同事打賭,誰輸了誰吃水煮肉片,怕辣的人樣子一定非常狼狽。

這樣的賭局有意思,結果誰輸了?喂,你坐吧。

聶大東,你以為是在你公司,對下面的員工呼來喝去?

請問您的芳名?

你還是叫我“喂”吧。

聶大東站了起來,對不起,我沒怠慢您的意思。靚妹請坐,叫你靚妹,總行了吧?楠楠坐下,離聶大東有兩個座位的距離:現在可以把結果告訴你,由于你侮辱我們的人格,我和同事誰也沒吃那份水煮肉片.誰輸誰贏已經毫無意義了。楠楠把30元錢移到聶大東面前:請收好30元錢,我該走了。

聶大東愣了一下:錢我收下,嗯,靚妹請慢點走。

楠楠走了兩步停下,流露出一種期望看著聶大東。

靚妹您像一個謎,唔,我不問您話了,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想請您陪我喝一杯酒。聶大東端起一杯法國干紅遞到楠楠手中,楠楠很溫順地看著聶大東。也用“您”稱呼聶大東:大哥您一定遇到不開心的事,才來這獨自喝悶酒。聶大東看著楠楠明亮幽黑、水波瀅瀅的雙眸,忙不迭應道:沒錯,沒錯,我來這里借酒消愁。

借酒消愁愁更愁,小妹送大哥一句話,退一步海闊天空。小妹真心實意祝愿大哥活得開開心心。楠楠甜甜一笑,與聶大東干杯。

楠楠像一陣風似地走了,聶大東站著發愣。

晚八時,星宇準時趕到郝晴的宿舍,準備隨時接聽老爸打來的詢問電話。

郝晴告訴星宇,那篇《誰來關心失地農民的生存》的文章見報后,市長專門召開會議,責成鎮政府和開發商盡快解決失地農民的補償和安置。星宇聽后歡呼雀躍,也向郝晴報告一個好消息,他接到“電話兒子”的電話,說媽媽已經開了刀,醫生說很快就能出院。

郝晴開酒祝賀。星宇說他有一個設想,那篇文章僅僅涉及房地產開發的一個問題,其實問題涉及的范圍很廣,關系到千家萬戶,尤其是無居一族。我正在籌建無居一族網站,無居一族宣言我都寫好了,想請你幫看看。

兩人坐到電腦前,進入無居一族網站,打開網頁。

郝晴看后發表意見,說這個創意很好。但用詞太尖銳,照你的意思,非得搞垮樓市不可,開發商一個個跳樓你才解氣。星宇不好意思笑,所以我寫好了。沒急著發帖子,請大記者來把關。郝晴說:抵制買房的口號不妥。星宇說北京就有個公司白領發起抵制買房號召。

郝晴問效果怎樣呢?我覺得提倡理性買房更妥當。星宇做了一個開槍的動作,這篇宣言槍斃掉,該怎樣寫,我聽賢內助的。郝晴咯咯地歡笑起來,什么呀?我可不是你的賢內助,是你的高參。喂,我做你的高參,你獎勵我什么?

獎你一個……

星宇剎住話。郝晴催促道:你說下去呀。星宇說他做西安單親孩子的“電話爸爸”,每當孩子學會一首唐詩,會唱一首歌,我就在電話里獎他一個吻。郝晴動情道:星宇,你人真好!

星宇和郝晴脈脈含情地互相凝視。

郝晴的臉慢慢泛紅,流露出少女特有的羞澀。

楠楠站在大樓前的大理石柱子后面,眼睛不時朝里外掃描。

他終于盼來了那輛熟悉的寶馬車,聶大東從車里出來,一只手按鍵自動鎖上所有車門,一只手接聽手機:你問“無居一族”網站?我看到了,多哥你說的沒錯,里面一些文章太不像話!對,是該采取措施。否則,他們還要騎在我們頭上撒尿!

聶大東朝大樓走去。楠楠假裝辦完事。從大樓臺階下來。兩人都站住,楠楠先打招呼:是你,聶總!聶大東笑道:怎么叫我聶總了?記得上一次見面你叫我聶大東。楠楠說你還是聶大東,不過,這里是大東地產的地盤,就該叫你聶總。

大東地產只占用最頂端三層,其他樓層派作商業寫字樓和商廈。聶大東問楠楠是否也在這幢大樓工作?楠楠說她來辦事,辦完事正準備離開。楠楠說著。毫不留戀地匆匆下臺階,從聶大東身邊走過。其實她心里頭希望能同聶大東多呆一會,進一步接觸這位鉆石王老五。

楠楠感到失望,她都走到花崗石廣場,想轉過頭觀察聶大東是否在目送她。這時,她聽到聶大東在她身后叫她“靚妹”:靚妹請留步。楠楠幾乎要笑出聲來,她索性再朝前走幾步,然后帶著幾分疑惑地回轉身:聶總叫我?

聶大東跑下臺階,站楠楠跟前:請問靚妹尊姓大名?楠楠天真地笑起來,聶總您太抬舉我們這些草根小民了,免尊姓蔣,小名楠楠。聶大東也笑了。10多年前我也是草根小民,你以后別叫我聶總,叫我大東吧。

大東請楠楠喝咖啡,就在大廈大堂的茶座。

大東問楠楠,一個月前,有個男士同你一道在大排檔吃飯,他是你什么人?楠楠問他怎么突然對他感興趣?大東說那個男士和江城晚報的記者合寫過一篇文章,還弄了個“無居一族”的網站,地產界的人對他很關注。

楠楠說她也看過網站上的文章,有些話確實罵得很難聽,可這和網主沒直接的關系。大東沒作聲,出神地看著楠楠。楠楠不好意思笑:怎么這樣看人?大東用肯定的語氣說:饒星宇是你的男友,至少是前男友。

你的猜測沒錯,是前男友。

怎么沒繼續下去?

他為人正直,但處事偏激;胸懷大志,但好高騖遠。我和他在一起總是吵架,我勸他做一些實實在在的事,他總想轟轟烈烈。

一個干大事的男人,不是很有魔力嗎?

楠楠在這些日子,看過好幾本愛情心理、女性公關方面的書,再結合聶大東的實際情況進行研究。一個女人在男友面前.切忌不能把前男友說壞,更不能誹謗咒罵。心態宜平和,以顯示自己的寬容大度,博得新男友的好感。

楠楠轉過一個話題:我們不談他,好嗎?大東立即表示贊同:可以,談你,或者談我。唔,我想聽聽你對有錢人的看法。

為俘虜聶大東,楠楠特意游覽媒體關注的仇富現象。楠楠說現在社會上普遍有一種仇富心理。我反對不分青紅皂白的仇富,采取犯法或非法手段暴富的人,理所當然應該譴責他們;對勤勞致富、合法致富的人,就不該用嫉恨的目光看他們。當然,他們要真正獲得人們的尊敬,還得對社會多奉獻愛心。

大東問,你是說我對社會奉獻不夠?楠楠說,我沒有資格批評任何一個具體的人,我只能嚴格要求自己.我做不到無私,但我不能太自私。

楠楠話中有話,大東對楠楠又增加了幾分興趣,說他現在有個重要的會議,晚上請吃飯,希望楠楠肯賞臉。楠楠以歉疚的語氣婉言謝絕大東的好意,說她晚上要去照顧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寡老人。

楠楠說她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義工,不像你們富豪,捐出一筆錢便上報紙上電視。大東用一種敬慕的眼神看楠楠一眼,要求楠楠晚上帶他一塊去看望孤寡老人。

楠楠與阿芳共同照顧張大媽。阿芳曾是義工團的救助對象,一個來自四川的外來妹,工作沒找到還被黑中介騙去僅有的500元錢。阿芳想不開要自殺,被星宇勸阻了,星宇幫阿芳要回被騙的500元錢,又幫她找了一份送報的工作,后來阿芳也加入了星宇組織的義工團,她是一個知恩圖報、任勞任怨的單純女孩。楠楠看中這點,要同阿芳搭檔,送報的工作早起早收工,每天下午都空閑著。楠楠與阿芳照顧張大媽,實際上成了阿芳一人的義務。

楠楠打阿芳的小靈通,叫阿芳今天不必去張大媽家。

晚上,楠楠帶大東來到張大媽家。屋里收拾得很干凈,在阿芳的細心照料下,張大媽已經能夠半自理。楠楠堅持要喂張大媽喝粥,大東脫掉外套掃地拖地,累得滿頭大汗。張大媽喝過粥,楠楠幫張大媽洗臉洗腳,還偎在張大媽懷里,像親閨女似的跟張大媽說外面發生的新聞。

大東悄悄把一個信封放在衣柜上面。

楠楠和大東同張大媽告辭,出門下到樓梯口,大東說:楠楠,真沒想到,你有一顆金子樣的心。楠楠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樣甜,她平靜地說道:我沒你說的那么好,我說過,我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

楠楠知道大東以后絕不會單獨來,他已經采用了富人常用的施舍方式表達自己的愛心。楠楠這次愛心效果極佳,大東簡直就要把楠楠當成愛心天使了。

一連幾天沒收到大東的電話。楠楠的心里格外緊張。

欲擒故縱,楠楠故意不主動給大東電話。沒想到大東也不跟她聯系。楠楠越等越慌,不知她做錯了什么.引起大東懷疑或者反感。楠楠正想打大東電話,大東給楠楠來電話了。

我記得去張大媽那晚是單日,雙日是你的搭檔當班做義工,今天又是雙日,晚上你閑空的話,我請你吃飯,地點由你挑。

楠楠激動得拿手機的手在顫抖,大東沒有忘記她!他連楠楠當班做義工都記得這么清楚。上哪吃飯的事.楠楠在腦海里思考了上百遍,不能去太高檔的地方。否則對方會把你看成一個好虛榮、擺闊氣的女孩:當然也不能太低檔,楠楠不想完完全全學郝晴,那樣會太傷大東的自尊。

楠楠故意在電話里猶豫片刻,報了一個地點:肯德基。

肯德基屬于大眾消費,花錢不多,但富有情調,不可與中餐大排檔同日而語。楠楠其實早就趕到肯德基,她呆在暗中觀察,她在大東進去后五分鐘才姍姍而來,愛情公關學里說,初戀女人必須保持應有的矜持。

楠楠從大東的表情,斷定大東對楠楠選這個地方很滿意。兩人談了幾個江城最近發生的新聞,大東突然把話題導向饒星宇,說他已經成為江城地產界倍受關注的人物,有人調查過他,他正是你熱戀中的男友。

楠楠心里咯噔一下,以為大東要指責她多角戀愛,楠楠沉默一下,生氣地說道:你認為我說他是我的前男友,是在欺騙你?

你自己說呢?

你不會認為我是饒星宇派來的奸細,通過接近你,刺探地產商的機密?大東笑道:我可沒往這方面想。楠楠說饒星宇曾經對她熾熱如焰,后來忽冷忽熱,這段日子他對我越來越冷淡了。

這大概是你的錯覺吧。

既然你要這么認為,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大東帶楠楠坐上寶馬,來到郝晴住的小區。

楠楠帶大東上一幢樓的四樓。透過樓道的水泥花格板,能直接看清郝晴的小客廳。星宇正在接電話,臉帶微笑,郝晴貼著星宇站著,不知為什么事大笑起來。星宇把電話給了郝晴,郝晴說了幾句話,把電話掛上。

郝晴和星宇并排坐在沙發上,郝晴從茶幾上摘一顆提子,要星宇張開口,然后放星宇口中。

楠楠輕輕碰大東的手肘,大東,你看像不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人?

不對,我看像新婚的小兩口。

大東已經對郝晴不再抱希望,疑惑多于氣憤,他問楠楠,你發現饒星宇背叛你,怎么還跟他糾纏不清?楠楠說她以為星宇仍然是假冒男友,他和郝晴交往,是為了安慰郝晴患有癌癥的爸。大東錯愕不已:這事郝晴從沒跟我說過,既然僅僅是安慰她爸,為何不可以請我出面?

大東轉過視線看身旁的楠楠。楠楠眼眶蓄滿淚水,只有楠楠才知道淚水是怎么回事,其實楠楠心里頭涌動著難以抑制的喜悅。大東輕輕地把手搭在楠楠的肩頭,楠楠顫栗著抽泣。她沒有倒在大東的懷里,她警戒自己保持克制,千萬不能失態表現出輕薄。

郝晴和星宇進了房間。房間的窗戶有窗簾??床磺逅麄冊谧鍪裁础?床磺?,才能予人無窮的想象。楠楠嘴角泛現出詭譎的微笑,她轉過身,輕輕扯了一下大東的衣袖,我們走吧。

星宇坐電腦前,進入“無居一族”論壇,翻看網友的帖子。郝晴端一杯茶過來:老爸拉練馬上要結束。姜伯伯說爸身體很好,看來運動和快樂的確是靈丹妙藥。星宇伸出雙臂,做歡呼的動作:郝娘娘下懿旨,大赦冒牌男友,以后每晚是我和楠楠的自由天地。

郝晴心里涌出一股酸酸的感覺,星宇看郝晴一眼:吃醋了是吧?我告訴你一個你感興趣的消息……

星宇信手按一下鍵,跳過一頁網頁,一行字赫然在目:饒星宇,你再一意孤行,當心你的狗頭!

郝晴憂心忡忡:星宇,你要當心。那些文章觸動了他們的利益。星宇若無其事笑道,這種匿名警告早就有了,嚇唬人的。郝晴不自然地笑笑,不會有事就好,是什么好消息,快說嘛。

我沒說是好消息,事情是這樣的,有個叫阿芳的義工,說她和楠楠共同照顧的張大媽,發現屋里柜子上,有一只裝有2000元現錢的信封。阿芳和楠楠都不可能做這事。據張大媽說,楠楠曾帶一個男人來看望過她。

那個男人會是誰?

大東從報亭買一份報紙,朝寶馬車走去。

手機響了,大東坐車上接聽:哦,是多哥。上老地方碰頭,還叫上其他發展商?你聽我說,金珠花園拆遷戶補償,你不能怪那篇文章,你本來就應該足額補償。至于抵制買房,不,他們改腔調了,改成理性買房。當然,有些帖子確實太不像話,我也恨不得宰掉這些烏龜王八蛋!喂喂,我們能不能換個輕松點的話題。你最近交的那個五奶,哦,是六奶啊,我看夠90分的標準。我也交新女友了,長得還算漂亮,最大的優點是內心美,簡直就是個愛心天使。她剛才跟我打電話。說她想去湘西旅游,我能不奉陪嗎?好,掛了……

大東關了手機,這個王多多,做事夠威夠膽,可他做事也太絕了!

大東趴在方向盤上深思,他不想蹬這趟渾水,他恨饒星宇,可饒星宇與楠楠、與郝晴都有扯不清的關系。

大東抬起頭,打楠楠的手機:楠楠嗎?我想去出省旅游,能不能陪伴我一道去?楠楠在電話里沉默,然后嚶嚶地啜泣。

月明星稀,夜風帶著絲絲涼意。

星宇打電話來,說他去張大媽家。

郝晴獨自一人吃晚飯,然后坐電腦前,撰寫文章,她要向網友推薦信譽良好的發展商,以及已經開發或正在開發的優質樓盤。郝晴同星宇達成共識,沒有必要把網站弄成戰斗堡壘,購房者和開發商不應該僅僅是對立關系,他們之間可以達成一定程度的和諧。

文章寫完,郝晴自我感覺良好,當然她更希望星宇叫好。

郝晴跑到窗口,看小區的路口,路口走過好些人,沒有她希望看到的熟悉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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