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橋曾提到過一則有趣的故事。劍橋大學修繕一所新廁所,按照大學的學生傳統(tǒng),這所新廁所肯定將要受到那些年輕紳士的靈感污染的。所以聰明的學監(jiān)索性把廁所的墻壁設計成黑板的樣式,旁邊放上粉筆,隨時涂鴉,并隨時可以擦去。這個學監(jiān)簡直就是大禹的傳人,知道對于有些“洪水”只能采取疏導,而不是硬堵的方式。一般認為,廁所涂鴉缺乏藝術文化氣質(zhì),主要源于地點與人物不恰當。劍橋是個極好的場所,光名字就已經(jīng)堆滿了書卷氣,而涂鴉者又都是拜倫、牛頓的師弟們,再加上他們都年輕,這種組合實在讓廁所徒壁生輝。
北大的廁所文化水平不高。這可能是由于北大的衛(wèi)生環(huán)境糟糕,而文化都是被舒適滋養(yǎng)出來的。王小波把布魯塞爾的公共廁所稱作“文化的園地”,除了因為這是多種文化的交匯中心,更重要的是那里的收費標準是一美元。這肯定是一個極舒服的場所。一美元的心痛再加上舒適的無所事事,思想與文化肯定會蓬勃而出。北大的衛(wèi)生場所秉承中國的一貫缺點,無法提供給使用者以從容感。環(huán)境的不佳,讓這些豪情與才情都過剩的年輕家伙們沒有心情孕育出崇高的情感與深刻的思想。一般來講,宿舍樓內(nèi)的衛(wèi)生環(huán)境最差,也因此這里的圖畫與文字都流露出一種形而下的趨勢。一看筆記,就知道實在是窮極無聊,才把平時不好意思說的話厚顏無恥地寫了出來。這里的記錄充分體現(xiàn)了青春期的抑郁癥狀和渴望肆無忌憚的急切心情。字跡潦草慌亂,欠磨煉。我曾看到最有文化意味的一則筆記有這樣一句話:“同學們應該牢記這兩點:讀圣經(jīng)和保持大便通暢?!边@句話讓那個狹小的環(huán)境陡升入一個至高境界,我當時深為此公的絕妙想法而折服。后來讀林語堂的《生活的藝術》才知道,這是一位美國大學校長的話。這位同學如果足夠聰明的話,應該把《圣經(jīng)》改為《論語》,似乎更有中國特色。
老圖書館的衛(wèi)生間曾經(jīng)讓我感動,那里曾經(jīng)上演了有關北大未來出路的討論。淺綠色的門上被密密麻麻地書寫了若干爭辯意見,句句嘔心瀝血。先是一組有關北大與清華比較的討論文字,明顯分為正反兩方。先是藍黑鋼筆書寫的一段對于北大正在衰落的憂慮感,感慨清華正在成為中國第一高校的事實。接著,一組黑色圓珠筆對此觀點進行駁斥,聲言北大如何如何領先,當時的激憤之情,可以想見。一行文字摞著一行,當然到最后,爭辯改為謾罵,北大方聲言要把清華改為北大工學院,而反方則要北大人認清自己的位置。文字筆記似有七八種之多,中英文夾雜。當然由于情況特殊,環(huán)境所限,爭辯雙方未能做到有禮有節(jié),但是參賽隊員對于北大的愛惜之情都是溢于言表的。新圖書館的衛(wèi)生間修繕得明亮寬敞得多,同學似乎不再好意思往上寫點什么了,這似乎也從側(cè)面印證了北大學生越來越缺乏激情了。
當年,因為讀了張中行先生的《紅樓點滴》,才抱了非北大不上的決心。似乎那些看似瑣碎的吃住行,才真正傳神地反映出北大所特有的魅力。張中行沒有寫過紅樓的廁所文化,民國時肯定缺乏這種條件??上В侗贝笸隆防锏哪切┘一镆矝]有提及。國外的社會學者在研究校園文化時,廁所文化絕對是重要一章。而一位牛津的教授只研究牛津教堂彩色玻璃的變遷就可以出一本專著,這的確可以顯現(xiàn)出牛津的傲然氣派。當北大有一天可以把廁所文學弄成一本研究專著時,彼時的北大也一定進入了世界一流。
(李箐摘自海南出版社《那些憂傷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