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旨意

一

那是發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事了。士兵克魯斯在敵人的俘虜營里呆了三年，受盡了折磨。一天，他終于找到機會奪得了一支手槍，擊斃了看守，逃了出來。走在回家的路上，到處是殘垣斷壁和拖兒帶女逃難的人們。看到這悲慘的景象，克魯斯一邊嘆息一邊暗自慶幸：幸虧自己的家在北方，那里沒有被戰火蹂躪，妻子瑪麗和兒子一定在翹首盼望自己歸來。

經過一片樹林的時候，克魯斯發現一伙歹徒正在搶劫一輛馬車。歹徒洗劫了車上的財物，又從車上拖下來一名婦女，撕扯著她的衣服，車廂里傳來孩子驚恐的哭聲。克魯斯救了她們。

婦人向克魯斯表示感謝，她告訴克魯斯：她叫薇拉，丈夫早在三年前就陣亡了，房子毀于戰火。她駕著馬車，帶著兩個孩子出來流浪，靠給別人打零工和乞討過日子。她現在想去北方找點活兒干，希望克魯斯能和她們同路，順便保護她們。克魯斯看著少婦和兩個孩子充滿期待的眼神，接受了她的邀請。

克魯斯一路保護著薇拉一家，薇拉對他的生活也照顧得無微不至，兩個孩子更是把克魯斯當做了自己的父親，享受著久違的父子之樂。

一個月后，克魯斯駕著馬車回到了家鄉的小鎮。遠遠望到小鎮的標志性建筑物——教堂鐘樓的時候，他已經熱淚盈眶了。

克魯斯把薇拉和孩子們安頓在鎮上的小旅館里，就匆匆忙忙回家了。五年了，他太想念瑪麗和兒子了！

二

克魯斯推開自家的院門，看見瑪麗和一個孩子正在院子里做游戲。他一眼就認出，那孩子正是自己的兒子托尼！“瑪麗，我回來了！”克魯斯深情地說。瑪麗抬起頭，望著他，眼睛里滿是驚恐。“托尼，快去叫爸爸！”她說。克魯斯張開雙臂等待著兒子撲進自己懷里，可是托尼卻轉過身奔向屋內，嘴里大叫著：“爸爸！你快來！”

克魯斯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因為他看見一個男人牽著托尼的手出現在門口。“克魯斯，真的是你嗎？你還活著？”那男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克魯斯的戰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威爾遜。兩人曾經約定，如果誰不幸先死在戰場上，那么另一個人將負責照顧他的妻兒，可是現在看來，威爾遜顯然已經鳩占鵲巢！

看著克魯斯眼里升起的怒火，威爾遜連連解釋：“克魯斯，三年前你在戰斗中失蹤，我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后來我負傷退伍，我的家早就毀了，于是，我來照顧瑪麗和托尼。但是，我們沒想到你還活著……”

克魯斯的手伸向了腰間，握住了手槍。瑪麗尖叫起來：“克魯斯，你不能——這三年來，如果不是威爾遜照顧我們孤兒寡母，我們早就活不下去了……”

克魯斯的頭腦里亂成了一鍋粥，他鎮定了一下情緒，說：“那好吧，現在就讓瑪麗來做一個選擇，我和威爾遜，你選哪一個？”

瑪麗捂著臉哭了起來。克魯斯把手伸向托尼：“來，兒子，跟爸爸走！”托尼卻躲在威爾遜的身后，小聲說：“我爸爸在這兒，你不是我爸爸！”

克魯斯的自尊心受到了強烈的傷害，自己有家不能回，連兒子也不認自己了！這一切都是背信棄義的威爾遜造成的！他憤怒地指著威爾遜說：“既然女人無法做出選擇，那我們就用男人的方式來決定吧！準備好你的槍，明天中午12點鐘在啤酒館外的廣場上決斗！教堂的鐘聲敲響的時候，你和我同時開槍，活下來的那一個人將成為這個家的主人！”

三

第二天，克魯斯早早就來到了啤酒館外的廣場。廣場上已經聚集了很多人，男人們都和克魯斯打招呼，為他加油打氣。而女人們卻在竊竊私語，她們更多的是支持和同情瑪麗。鎮上的神父也來了，他將負責為決斗中死去的人祈禱——在別的地方，決斗早已被法律所禁止，可是在這個偏僻的小鎮，這是男人們解決問題的合理方式。

10點鐘過去了，威爾遜沒有出現。11點的鐘聲敲響了，威爾遜仍然沒有出現。

當遠處教堂鐘樓上的大鐘指針指向11∶55的時候，威爾遜終于出現了。他拄著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克魯斯面前。

“老朋友，對不起，瑪麗把我的假腿藏起來了，我找了整整一個上午也沒找到。她不想我來決斗，我只好這樣子來了。”威爾遜指著自己左腿空蕩蕩的褲管說。

原來，威爾遜在戰爭中失去了一條腿！克魯斯心里不禁升起了一絲憐憫，但他迅速告誡自己：“這很可能是威爾遜的陰謀！他想以此來博取自己的同情，饒他一命！”而且，如果真的是瑪麗藏起假腿不讓他來決斗，也足以讓克魯斯嫉妒得發狂！

兩人拔出了手槍。二人各退后10步，在20步的距離上，互相瞄準了對方，只等教堂的時針指向12點，鐘聲一響就開槍。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廣場上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鐘聲和槍聲響起。

“10、9、8……”克魯斯在心中倒計時。作為一個有經驗的槍手，他知道必須搶在鐘聲響起的那一剎那開槍。

倒計時結束了。克魯斯的手指準備壓下扳機，可是鐘聲沒有響！難道數錯了？克魯斯豎起了耳朵聽教堂的鐘聲，他發現威爾遜也和他一樣既困惑又緊張。

“大鐘停住了！”人群里有人喊道。大家紛紛抬頭去看鐘樓。克魯斯和威爾遜站著沒動，他們怕那只是一種錯覺，鐘聲會突然間響起。

兩人繼續舉槍對峙。

也不知過了多久，神父走到兩人中間。“克魯斯，威爾遜，”他說，“你們兩位都是本鎮最出色的男子漢，敢于面對死亡，用生命維護自己的榮譽。可是大鐘真的停了，它走不到12點了。這是自本教堂建立以來從未有過的事，這是上帝的旨意啊！如果你們還是上帝的子民的話，就請服從上帝的旨意，放下槍吧！”

威爾遜首先放下了槍。緊接著，克魯斯也放下了槍。人群歡呼起來，擁上來把兩人拋向空中。克魯斯望了望大鐘，大鐘的指針還是停在那兒。

四

人們散去以后，克魯斯向鐘樓走去。走到鐘樓下的時候，他發現大鐘的指針在微微地抖動，但始終不能前進。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沿著樓梯沖上了鐘樓。

鐘樓內，大鐘的齒輪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咯咯”聲，巨大的齒輪擋住了克魯斯的視線。克魯斯突然聽到了一個孩子帶著哭腔的聲音：“媽媽，我的手被勒出血了，我就要撐不住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說：“孩子，要堅持住，不能讓時針到達12點。”是托尼和瑪麗！克魯斯的心中升起了怒火！原來是她搗的鬼，這個可恥的女人！

克魯斯拔出了手槍，循聲慢慢靠近瑪麗。他心中殺機已起。就在這時，又傳來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孩子們！別松勁，堅持住，否則你們就看不見爸爸了！”竟然是薇拉的聲音！

轉過一個巨大的齒輪，克魯斯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一根粗大的繩索套在一個巨大的齒輪上，瑪麗、薇拉和三個孩子正拼命拽著繩子，阻止齒輪轉動！地板上有一滴滴殷紅的鮮血，顯然是她們的手被勒破了！

克魯斯的手槍掉到了地上。薇拉的兩個孩子最先看見了克魯斯，“爸爸！”他們放下繩子，撲進他的懷里。克魯斯張開雙臂攬住了他們。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兩個孩子這樣稱呼他，心里不由升起了一股暖意。

“你們，怎么會都在這兒呢？”克魯斯問。

“你昨天睡著后，我悄悄去拜訪了威爾遜和瑪麗。”薇拉答道，“我和瑪麗一樣想阻止你們決斗。去了以后，我才發現，威爾遜其實就是我那個已經‘陣亡’的丈夫。他說他曾經尋找過我們，可是沒有找到。后來還是孩子們想到了這個辦法。托尼不想失去威爾遜，我的兩個孩子也不想失去你，他們做到了。你知道嗎？我的兩個孩子背地里一直叫你‘爸爸’。克魯斯，戰爭已經讓我們失去了太多東西，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我們不想失去更多……”

克魯斯熱淚盈眶，他突然想起了神父的話：“這是上帝的旨意！”

克魯斯把薇拉和兩個孩子都攬到懷里，對瑪麗和托尼說：“你們回家吧，威爾遜在等你們。”

就在這時，教堂的鐘聲響了起來！

（小倪摘自《新智慧》韋爾喬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