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英雄

劉家莊的劉大腦殼，生了五個女兒，直到第六個才生了個帶把兒的，可在小六子三歲時，摔斷了腿，成了個瘸子。鄉(xiāng)下娃成了瘸子，長大了生活咋辦？好在劉大腦殼有個兄弟是縣城里有名的廚師，于是他就送孩子去學(xué)手藝。

劉瘸子進城做了學(xué)徒，他勤快好學(xué)，叔叔又悉心教他。五年后，劉瘸子便學(xué)到了一手好廚藝，紅案、白案，燉、溜、炒、炸、煸，樣樣精通，特別是做雞湯，一個字——絕。他做的雞湯，不知在里面加了哪幾味中藥，喝起來不但出氣是香的，就連放屁都是香的。

這年，鬼子來了，縣城成了日本人的天下，老板只好關(guān)門歇業(yè)，劉瘸子卷著鋪蓋回到了劉家莊。

幾個月后，鬼子進了村，成立了維持會。劉瘸子的隔房兄弟劉正才是個軟骨頭，一見鬼子就嚇趴了。人家只問了他三兩句話，他便把村里的事全告訴了鬼子。鬼子看他有利用價值，就委任他為維持會長，并決定在村里修一座炮樓，派十個鬼子進駐。

劉正才當(dāng)上了鬼子的官，一不做二不休，心甘情愿地當(dāng)起了漢奸。鄉(xiāng)親們對他恨之入骨，卻敢怒不敢言，只好在背地里罵他。

這天，劉正才帶著一個日本兵來到劉瘸子家，對劉大腦殼說：“皇軍要在村里找一個會做飯炒菜的人給他們當(dāng)廚師，我看你家劉瘸子在城里學(xué)藝多年，聽說手藝還不錯，就推薦了他，你可要感謝我呀！”

劉大腦殼一聽，啐了一口痰，說：“我家劉瘸子就是討飯當(dāng)乞丐，也不去給小鬼子賣命！”

劉正才把眼翻了翻，死皮賴臉地說：“這是好事呀，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現(xiàn)在去一個月還有三塊錢的工錢，要是讓皇軍拉去了，不但沒有工錢，還要挨槍托子呢。”

劉大腦殼指著他說：“你一個人當(dāng)漢奸就夠鄉(xiāng)親們受的了，還想拉上我家六兒，沒門兒！”

就在劉大腦殼和劉正才爭吵的時候，劉瘸子從屋里走了出來，對爹說：“爹，我去。”

他爹把眼一瞪：“你，你，你敢去我打斷你的腿！”說話時，就操起院邊的一個掃把，往劉瘸子身上打去，劉瘸子一躲，掃把落空了。

那個日本兵把槍往劉大腦殼面前一橫，吼道：“什么的干活，他的，開路！”劉大腦殼又要上前拉劉瘸子，卻被小鬼子踢了一腳，那一腳正好踢在了他的腰上，疼得老人蹲在了地上。劉瘸子忙拉起爹對劉正才說：“走吧，我跟你去就是了。”

劉大腦殼罵道：“狗雜種，他是個漢奸，你也去當(dāng)漢奸？”看看兩人走遠了，奈何不得，便在地上使勁地跺了兩腳。

劉瘸子給鬼子煮的第一頓飯，四菜一湯。劉瘸子把它端上了桌子，鬼子小隊長低著頭在冒著熱氣的飯菜上嗅了嗅，對劉正才說：“你的，先吃一口。”劉瘸子不等劉正才翻譯就明白了小胡子隊長的意思，故作輕松地一笑，拿起桌上的筷子，在每盤菜上夾了一口吃下，又喝了一口湯，這才放下筷子等小胡子發(fā)話。小胡子什么也沒說，手一招，幾個人圍上飯桌，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從此，劉瘸子就在炮樓里干了起來，他白天一大早就進炮樓為鬼子們做飯，到了天黑才能回到家里。劉瘸子做得很認真，把在城里學(xué)到的手藝全用上了，有時候還創(chuàng)幾個花樣兒，讓小鬼子改善改善。時間久了，他深得小鬼子們的信任，有時候小鬼子還豎起大拇指夸他。

劉瘸子在炮樓里站住了腳，卻坑苦了他爹。老人一輩子光明磊落，卻讓不爭氣的兒子壞了名聲。劉瘸子去炮樓做事的當(dāng)天晚上，他就氣不過，等兒子一回來就抄起鋤把打他。劉瘸子也不吭聲，任憑爹用那榆木鋤把在他的背上打。倒是娘看不下去了，就拉住他爹的胳膊，勸他說：“六兒給鬼子做工，能不去嗎？算了，只要咱柱兒不做造孽的事就成了，你甭生氣了。”

劉瘸子覺得娘說得對，他現(xiàn)在是有口難辯，索性讓人們說去，自己心里有桿秤就行了。他從爹手中拿過鋤頭，輕輕地靠在墻角，對爹說：“我不會做對不起鄉(xiāng)親們的事，您放心好了。”

劉大腦殼瞪著兩只血紅的眼睛，盯著兒子半天不說話，后來一甩手，走了出去。從此，老人在村子里沉默寡言，見了人就拐個彎兒躲著走。

一天，劉瘸子正在燒飯，忽然炮樓的門開了，一個大個子日本兵從刺刀上取下兩只母雞扔了過來，做出一個宰雞的動作，嘴一撇說：“把它這個的，然后吃掉……”

劉瘸子點點頭，丟下手中的活，提起呱呱亂叫的母雞，用手捏了捏，它們肚子里還有雞蛋呢。正要宰殺，卻發(fā)現(xiàn)手上有血，他便在老母雞身上檢查了一下，沒看見那雞身上有傷，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兒。提著那兩只雞，他仿佛看見了日本兵在村里與大娘爭搶的情景，鬼子一手奪著呱呱亂叫的老母雞，一手舉著槍托狠狠地砸在大娘的身上，大娘流血了，于是松了手，眼睜睜看著鬼子提著正下蛋的老母雞走遠了……劉瘸子看見大個子日本兵還站在面前，牙一咬，提起菜刀就在它的脖子上一抹，然后順手將雞頭往后一握，老母雞掙扎了兩下不動了。大個子日本兵看著他熟練的動作，在他肩上拍了兩下，伸出大拇指：“你的，這個！”

晚飯的時候，那盆清燉母雞被劉瘸子擺上了桌子。小胡子笑嘻嘻地看著雞比劃起來，劉正才說：“劉瘸子，皇軍看你做的雞好，還想喝酒，你去村頭打二斤酒來。”

劉瘸子這才明白過來，伸手向劉正才要錢，被劉正才踢了一腳，翻著眼說：“皇軍要喝酒，你不掏腰包還敢向我要錢，不想活了吧？”劉瘸子做了個無奈的動作，提著水葫蘆走了出去。

劉瘸子到村頭小商店打酒的時候，正好路過莊上的老中醫(yī)阮世奎的門前，隔門望去，老中醫(yī)銀髯飄逸，坐在堂前正為人把脈。劉瘸子欲往里進，卻躊躇了一下走了。

轉(zhuǎn)眼到了八月十五，一大早鬼子就到附近的幾個村莊巡邏了一圈。劉瘸子主動找到鬼子：“太君，雞的米西？”

鬼子常吃他做的雞，都吃上癮了。小胡子夸他，良心大大的好，然后叫他去買雞。晌午，劉瘸子做好一鍋香菇雞，又烙了一些餅，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問劉正才：“會長，今天皇軍喝酒嗎？”

劉正才眼一瞪，說：“不懂事，不知道今天是中秋節(jié)呵，快去弄酒來！”劉瘸子慌忙說：“好的好的，我這就去。”提著那個空葫蘆出了炮樓。

劉瘸子先到藥店，老中醫(yī)阮世奎一見劉瘸子，冷著臉問他做什么，劉瘸子說他想買一味中藥——七葉一枝花。老中醫(yī)問：“誰被蛇咬了？”

劉瘸子道：“呵，有個鬼子被蛇咬了！”

老中醫(yī)很不情愿地給了他七葉一枝花。

小酒店里，幾個人正在閑聊，見劉瘸子進來，就陰陽怪氣地說起了閑話：“喲，這不是瘸子兄弟嗎，在給皇軍打酒呀，皇軍待你不錯吧，看看看，都吃胖了。”

劉瘸子沒說話，只把葫蘆遞給店主說：“打滿吧。”打完了酒，付了錢就匆匆地往外走。走到門口，劉瘸子突然停了腳步，禁不住轉(zhuǎn)過身看著那幾個人，欲說什么，卻沒說出來。

那幾個人還在擠眉弄眼地說話：“他心里不知道在罵咱們什么哩，你看他那眼神兒，不會是去給小鬼子匯報吧。”

劉瘸子走進炮樓的時候，鬼子們已經(jīng)開始吃了起來，嘻嘻哈哈的，一見酒來了，都去劉瘸子手中搶。小胡子站了起來，哼了一聲，都不吭聲了。小胡子手一甩，劉瘸子知道是老規(guī)矩，就掀開葫蘆蓋兒，“咕咚咕咚”喝了兩口，然后把葫蘆放在了桌上。小胡子手又是一甩，劉正才這才提起葫蘆往各自的碗里倒酒，鬼子們“咣”的一聲碰了碗，大口大口地喝起來。

劉瘸子端起一碗酒，撕了一條雞腿，走上了炮樓，站哨的鬼子見他走來，笑嘻嘻地接過碗一飲而盡，然后把槍往懷中一抱，啃起了雞腿。

第二天，炮樓里安安靜靜的，沒有鬼子出來巡邏。

第三天依然如故。

鄉(xiāng)親們都有點納悶兒，不知道炮樓里的鬼子為什么不出來了。有人就跑到離炮樓不遠的地方看究竟，只見那個站哨的鬼子一直爬在樓頂不動彈，手中的槍也歪斜在那兒，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兒。后來就讓膽大的走進去看，那人出來后頭發(fā)都嚇直了，吆喝道：“里面的鬼子全死了，都躺在地上！”

大伙兒走了進去，看見炮樓里橫七豎八地躺滿了死人。連劉正才也死在了炮樓里。鬼子和漢奸們一個個面目猙獰，七竅出血，嘴里還冒出白沫。只有劉瘸子靜靜地躺在墻的一角，臉上掛著微笑，兩手握著拳頭，好像剛剛與人打贏了一架似的。

老中醫(yī)阮世奎突然嚴肅起來，說：“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老中醫(yī)含淚告訴大家，那七葉一枝花碰上香菇，就會產(chǎn)生一種劇毒。原來這是劉瘸子計謀好的。

從此，這個莊的人不再吃雞，更不喝雞湯，因為他們永遠忘不了這位瘸腿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