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漢英翻譯中重復現象的分析

摘要：重復是漢英兩種語言都很常見的現象，本文討論漢英翻譯中詞語的重復，并指出重復在漢語中出現的頻率大大高于英語。這是因為重復在英語中是實現語篇銜接的主要手段之一，在英語里語篇銜接是依靠代詞、近義詞替換和省略句的使用。英語中重復只是一種強調式的修辭手段。由于漢英在重復上的這些差異，翻譯中就必須區別對待。

關鍵詞：重復 銜接 翻譯

1. 問題的提出

重復在漢語語篇中是很常見的，是語篇銜接的一種主要手段。英語語篇中有時也會使用重復，但多數是為了在修辭上起到強調的作用（余立三，1985）。英語里語篇的銜接主要是依賴代詞、同義詞或者上位詞的替換和其它手段，在一般情況下雖然不一概排斥重復，但要盡量避免。所以重復在英語中的使用遠沒有在漢語中普遍。有人將疊言（rhetorical repetition）列為美學修辭的一種。盡管累贅重復（redundancy）通常應該避免，但在特定情景中有意識的重復卻能起到很有力的修辭效果（范家材，1992）。例如，美國總統林肯在他的就職演說中，通過多次有意識的重復，表達激越的感情，這是借助修辭而產生的威力。

例1...that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for the people， shall not perish from the earth. （Abraham Lincoln）

［譯］: ……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決不會從世界上消失。

原文的冗余表達的修辭信息表現在三個并列介詞短語的結尾“the people”重復了三次，有非常強烈的感情色彩。譯文結構由于行文問題，稍有變化，將傳達修辭信息的冗余改為三個主謂結構短語開始的三個重復的“民”字上，但完全保留了原文的感情色彩。

譯文除了要忠實原文之外，還要通達流暢。在漢英翻譯中要做到這一點，除了很好地把握英語的特點之外，認識漢英在譴詞造句上的一些具體方面的差異，加以對比研究也是十分必要的。本文旨在對比研究漢英兩種語言在語篇中的重復現象，指出這兩種語言的差異和探討漢英翻譯中的策略。

2．漢譯英重復的差異性

英國系統功能語法創始人韓禮德（M.A.K.Halliday）早在１９６２年就提出了“銜接”（cohesion）的概念（胡壯麟，2000）。在功能語法理論體系里，重復被看成實現語篇銜接功能的手段之一。韓禮德在早期的理論中區分了結構性銜接和詞匯性銜接。他與哈桑1976年合著《英語中的銜接》，使這一理論趨于完善。在這本書中，他們從理論上闡述了語義在語篇中如何由語法銜接和詞匯銜接來實現，前者又分為結構銜接和非結構銜接；而后者分為詞匯重復和詞匯集。

韓—哈認為，在一個語篇里，一個句子內的某些詞與上下文有一脈相承的關系，或者說，某些詞語的具體意義要從上下文中有關詞語中索引出來。他們稱前者為銜接項，后者為被銜接項，兩者構成銜接關系。正是這種銜接關系使語篇成為形式和意義的完整統一體。指代和替代性質其實差不多，而連接主要指的是關聯詞語和一些句間連接手段的運用，漢語和英語差別不大，例如漢語中也有“首先”，“其次”，“總而言之”，“這樣看來”，“無論如何”等半游離性的語言單位。漢英兩種語言的差異主要在省略、替代和重復手段的使用上。漢語語篇的銜接可以從韓—哈模式中得到一些啟示。但漢語和英語畢竟是兩種不同的語言，而韓—哈模式是以英語為對象的，在具體分類上不能完全反映漢語的特點。（潘文國，1997）

在重復問題上，韓禮德的理論受到中國學者的批評和修正。胡壯麟（2000）指出，“在韓-哈模式中并沒有重復銜接，只是把幾個實義詞歸入詞匯重復，這未免失之簡單。詞匯重復并不能包括連同功能詞在內的整個結構的重復，并不能表達表現為整個結構重復的整個概念的重復。”胡認為韓-哈為了強調語篇銜接不是句子語法的延伸而回避了句法銜接的概念，把該由句法銜接體現的話語在語義上的銜接也排斥了。潘文國（1997）根據韓禮德對詞匯手段的分類對漢語進行了重新分類：（1）使用同一詞語稱為“重復”；（2）使用代詞或者近義詞統稱為“替代”。這種新的劃分反映了漢語和英語語篇銜接上的差異，那就是漢語傾向于用重復手段，而英語則傾向于用替代手段。請看下面的例子及其英譯：

例2 封建社會代替奴隸社會，資本主義代替封建主義，社會主義經歷一個過程發展后必然代替資本主義。（《鄧選》第三卷，382）

［譯］Feudal society replaced slave society， capitalism supplanted feudalism， and， after a long time， socialism will necessarily supersede capitalism.

漢語中接連三次使用“代替”顯得工整對稱，而英譯文中，換用了三個不同的近義詞，充分利用英語語篇中銜接功能的表現技巧，使重復中富于變化，文章也顯得流暢自然。再如：

例3 土地和谷物是人們賴以生存的根本。祭社稷便是表示人們對土地和谷物的敬重。（《中國文化勝跡故事》）

［譯］ The earth and the cereals sustain the life of human beings and hence ceremonies were held to pay respect for them.

在這個例子里，漢語原文中“土地和谷物”重復了兩次，而不用代詞替代，英譯文中卻用代詞“them”替代前面出現過的“the earth and the cereals”。從這些例子中我們也可以看出漢語在處理篇章中的銜接時往往使用相同的詞重復，而英語則盡量地避免重復，使用其它的手段包括近義詞的替代和代詞的替代。

系統功能語法特別是韓禮德的理論讓我們對重復這一現象的語篇功能有了更系統的認識，同時也讓我們看到在實現語篇銜接上漢英兩種語言采用不盡相同的手段，漢語在很大程度上依賴同一詞語的重復；英語更多的是依賴代詞、近義詞的替換等手段，只有在需要達到強調的修辭效果時才會使用同一詞語重復。

3．漢英翻譯中重復現象的處理方法

不少翻譯工作者都發現“漢語的詞匯和句子結構經得住重復，英語如果同樣重復，就顯得累贅和臃腫”（程鎮球，1980：218）。既然知道了漢英兩種語言的重復有這些差異，那么如何在漢英翻譯過程中處理原文中的重復呢？首先要區別重復在原文中的作用，如果只是為了語篇的連貫銜接，在譯文里就可以利用上文中提到的代詞替換，近義詞替換、合并、省略或者句法手段來實現；如果原文中的重復就有強調的含義，在譯文里就要保留下來。下面我們通過實際例子來說明漢譯英中的重復的處理方法。本文要討論的重復是廣義的重復。包括：（1）字面上接近的顯性重復；（2）語義上隱含的重復（即非字面上的重復）。

3.1 顯性重復在漢英翻譯中的處理方法

3.1.1 替換

漢語原文中多次重復出現的詞語，英語譯文中可采用替換法：用代詞、同義詞、上位詞或統稱詞等來替代重復出現的部分。

3.1.1.1 代詞替代

使用代詞（主要是人稱代詞、物主代詞、指示代詞以及用于非限定性定語從句的關系代詞等）來回避重復。這是英語中最普通、最常見，也是最有效的回避重復的方法之一。

例4 共同富裕的構想是這樣提出的：一部分地區有條件先發展起來，一部分地區發展慢點，先發展起來的地區帶動后發展的地區，最終達到共同富裕。（《鄧選》，第三卷，373-374）

［譯］ Our plan is as follows: where conditions permit， some areas may develop faster than others; those that develop faster can help promote the progress of those that lag behind， until all become prosperous.(FLP， P362)

在漢語原文中，“地區”被重復使用了四次，這些重復的詞匯把這一長句銜接起來。而在英譯文中，不一定要使用語義明顯的英語實詞來進行銜接，那樣顯得累贅。如改用代詞來銜接，不但句意仍清楚，而且更為簡潔。

3.1.1.2 用別的名詞或其它詞語代替

例5雙方愿意與聯合國及其專門機構密切合作，為提高聯合國的工作效率而努力。

［譯］The two sides express the readiness to step up their close cooperation with the UN and its specialized agencies toward greater efficiency of the Organization.(China Daily)

3.1.1.3 換用同義或近義詞

重復是漢語的一大特點，同義詞匯或詞組可以在文中反復出現，以求準確或有力。但英語則傾向于變換用詞，用不同的詞匯來表達同一意義，以求達到活躍文風的效果。換詞得當，可以避免單調乏味，使文字新穎別致，煥然生色。而且換詞也是英語話語的一種銜接方式。鑒于漢英兩種語言在這方面的差異，譯者應采取相應的措施。單其昌（1990：178）指出：“英譯文中不要總是用同一個詞匯或短語，如果用得太多，會使讀者感到厭煩，因此用詞要多樣化。”

例6……第一次是辛亥革命，……第二次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第三次是改革開放……。 （十五大報告）

［譯］ The first change was represented by the Revolution of 1911...The second change was marked by the founding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The third change was featured by the reform， opening up... (China Daily)

在這個例子的漢語原文中，“是”重復了三次，如全部譯成“was”，會很單調乏味。現將其分別譯成“was represented by”，“was marked by ”，和“was featured by”，這樣的譯文顯得通暢，不單調，更有生氣。

3.1.2合并法

在做漢譯英翻譯時，遇到“重復”的詞語，有時可以用“合并”的方法來處理。合并就是將語句中相同的詞提取出來，使文字變得簡潔緊湊。如果漢語句子中兩次或多次出現的詞或短語可以與其在不同位置出現的上下文都可以搭配，就可以將其提取出來一起表達。

例 7大力倡導社會公德，職業道德和家庭美德。 (人大，33)

［譯］ We should vigorously advocate social， occupational and family ethics.(CD)

漢語中，“公德”、“道德”、“美德”詞形不同，但語義相近，所以英譯文中將其合三為一，提取了出來，使譯文更簡練。

3.1.3 省略法

在不影響明確、完整地傳達原義的前提下，可以根據英語表達習慣，將漢語中重復出現的詞語或結構刪去，來回避重復，使譯文簡明扼要。

例8沉默啊！沉默啊！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魯迅《吶喊》自序）

［譯］ Silence! Silence! Unless we burst out， we shall perish in this silence.（楊憲益，戴乃迭）這里的原文，“沉默”一詞重復了四次，在層層遞進的吶喊聲中，表現了作者對白色恐怖的強烈不滿，也預示著民眾即將奮起反抗的決心。這一意義在楊憲益和戴乃迭的譯文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原文前兩次重復，直譯為英語不顯得羅嗦；而后的兩次重復，譯者有意識地省略其一，將silence前加上this起強調作用，起到了同樣的作用。

3.1.4 替代的特殊形式

漢語原文中重復出現的詞語，在英譯中還可以使用替代詞語或替代句型來處理。常用的替代詞有：one， ones， those， it， the same， so， there， then， likewise， different， like that， in the same way， in this way 以及 so， as， vice versa或用關系代詞which， that，關系副詞when等代替重復出現的表語、狀語或整個從句。

例 9低速度就等于停步，甚至等于后退。要抓住機會，現在就是好機會。（《鄧選》，374）

［譯］Slow growth equals stagnation and even retrogression. We must grasp opportunities; the present offers excellent ones. (FLP， 363)

譯文用ones來代替 opportunities；符合英語習慣，而且比重復使用 opportunity更簡潔。

3.1.5 保留式重復

前面講過，英語里，重復是作為一種強調式的修辭手段，因此，為了達到這一效果，漢英翻譯里，我們就不能一味地排斥重復，該保留重復的地方就保留下來。為了明確傳達原文的意思，避免歧義產生，保證原文的風格，譯文也需要照樣重復。

例 10 然而現在呢，但有寂靜和空虛依舊，子君卻決不再來了，而且永遠，永遠地！ (魯迅 《傷逝》)

［譯］ Now there is only the old silence and emptiness. Tzu-chun will not come again-never， never again. （楊憲益，戴乃迭譯）

在原文中，魯迅先生有意識地在句末重復“永遠”，利用這種詞語的特殊組合來制造冗余，以強調主人公悲嘆和無奈。譯者在譯文中也同樣通過“never”的重復來復制冗余，達到同樣的表達效果。

3.2 隱性意義重復在漢英翻譯中的處理方法

以上討論的重復問題都是指在同一語篇里某些詞句的重復出現，這種重復是明顯的、外在的，我們稱之為顯性重復。此外，篇章中還存在隱性重復。所謂隱性重復或意義重復是指兩個或多個詞語在外形上不同，而是在語義上相同或相近；或者是從漢語的形式上看不出重復，而在漢譯英時，若按漢語的表達習慣翻譯時譯文中會出現的一種意義重復。我們分成幾種情況來討論。

3.2.1 漢語原文中用幾個同義詞來表達同一意思，英譯時將這幾個詞合并。

例 11 我們就是要有這個雄心壯志！（《鄧選》， 377）

［譯一］We must have this ambition. (FLP， 365)

［譯二］We must foster such ideals and ambitions. (BR， 15)

“雄心”與“壯志”意義重復，這在漢語中不僅是允許的，而且形成了一種對稱的韻律美。但在英語中沒有必要重復譯為aspiration and ambition。譯文二中的重復也是沒有必要的。譯一僅譯成 ambition一個詞，更符合英語習慣。

3.2.2 兩個或多個漢語詞匯在詞形、詞性或語義上有所不同，但在語義上有重復或重疊部分。

例12可以說，這個時期我國財富有了巨額增加，整個國民經濟上了一個新臺階。 （《鄧選》，376）

［譯］It can be said that during this period， China’s wealth expanded considerably， and the economy as a whole was raised to a new level.(FLP， 364)

在“整個國民經濟”中，雖然“整個”與“國民”在字面上完全不同，但細想一下；“國民”理應是“整個的”。如果我們譯為“the national economy as a whole”， 在英語中顯得羅嗦。而譯為“the economy as a whole”，就已經意義明了了。

3.2.3 漢語原文中有些詞語的意思，可根據一些固定的情景而推知，而漢語中卻往往習慣性地保留這些不言而喻的詞語，英譯時一般要刪除，因為這是一種特殊的隱含意義的重復。

例13我堅信，世界上贊成馬克思主義的人會越來越多起來，因為馬克思主義是科學。 （《鄧選》，382）

［譯］I am convinced that more and more people (of the world) will come to believe in Marxism， because it is a science. (FLP， 370)

可想而知，“人”一定是“世界上”的人，至少目前還沒有發現存在于其他地方的人。因此，英文括號中的部分可省略。再有，在描寫人體時，雖然有些數字概念是不言而喻的，但漢語由于沒有復數的語法形式，所以傾向于用文字表示出來，英語中則傾向于省略這類數字。再例如：

他雙眼炯炯有神 / 他緊握雙拳 / 他兩腿直打顫。

His eyes were shining / He clenched his fists / His legs were trembling.

在上一例中，雙眼、雙拳、兩腿，譯為eyes， fists， legs。在漢語中通常要添加“雙”、“兩”等數詞才符合習慣，在英語中這些詞除了以復數形式出現以外不再需要使用數詞two作為其修飾成分。如譯成His two...two fists...two legs顯得拖泥帶水。

4 結語

無論是在漢語還是英語的篇章中，重復都是作為一種修辭的手段。在漢語里的重復是語篇銜接的一種主要方式，出現頻率較高；在英語里語篇銜接更多是依賴代詞、近義詞的替代，省略句型的使用，重復只有在強調時才使用。以這樣的原則作為指導，在英漢翻譯中，遇到復雜問題，應該分清重復在原文中的語篇功能，是銜接還是強調。如果是前者就應該采取不同的方式來處理，不能簡單地照搬；如果在漢語中的重復也具有很強的強調作用，英語譯文就要考慮是否保留重復這一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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