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監腐敗案收盤

鄭筱萸被判死刑不服上訴，曹文莊案一審開庭在即，行賄者之一魏威另案處理

從被“雙規”、逮捕、一審到宣判，短短五個月時間，原國家藥監局局長鄭筱萸案經歷了一個完整的過程。5月29日，北京市第一中級法院以受賄罪、玩忽職守罪判處鄭筱萸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此前十天，即5月19日，鄭筱萸主政國家藥監局時的得力下屬、原藥品注冊司司長曹文莊，亦因涉嫌受賄、玩忽職守罪，被起訴至北京一中院?！敦斀洝酚浾攉@悉，曹文莊案近日將開庭審理。

在鄭筱萸案發之前，國家藥監局另一核心人物——醫療器械司司長郝和平，已于2006年11月獲刑15年。

隨著三人分別獲刑與受審，爆發于2005年夏天的眾多藥監系統官員涉案“落馬”、席卷整個醫藥行業的反腐風暴，漸近收官。

鄭筱萸不服死刑判決

鄭筱萸是近三年來因腐敗犯罪被判處極刑的省部級高官第一人，也是自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因腐敗犯罪被判處極刑的第四名省部級官員。此前已經被執行死刑的，分別是原江西省副省長胡長清、原全國人大副委員長成克杰、原安徽省副省長王懷忠。

鄭筱萸案自5月16日一審開庭至5月29日宣判死刑，歷時僅13天。一審法院認定，1997年6月至2006年12月，鄭筱萸利用擔任國家醫藥管理局局長、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局長、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局長的職務便利，接受請托，為八家制藥企業在藥品、醫療器械的審批等方面謀取利益，先后多次直接或通過其妻、子，非法收受上述單位負責人給予的款物共計折合人民幣649萬余元。

法院同時認定，2001年至2003年，鄭筱萸先后擔任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局長期間，在全國范圍統一換發藥品生產文號專項工作中，違背重大事項請示報告制度和民主決策程序，草率啟動專項工作；嚴重不負責任，對這一事關國計民生的藥品生產監管工作未做認真部署，并且擅自批準降低換發文號的審批標準。鄭筱萸玩忽職守造成了嚴重的后果，經后來抽查發現，部分藥品生產企業使用虛假申報資料獲得了藥品生產文號的換發，其中六種藥品竟然是假藥。

據此，法院以受賄罪判處鄭筱萸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以玩忽職守罪判處其有期徒刑七年。兩罪并罰，決定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鄭筱萸案宣判后，立即在社會上引起巨大反響。關于其判決是否“過重”，也一時成為各界爭議的話題。

在最近三年中，在鄭筱萸之外，中國因腐敗“落馬”的省部級高官有二十余人，其中過半數案件亦已審結，而不少腐敗官員受賄的數額并不低于鄭筱萸。如原安徽省委原副書記王昭耀，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非法收受44人或單位給予的財物，共計折合人民幣704萬余元。此外，王昭耀還另有近650萬元的財產明顯超過合法收入，差額巨大，不能說明合法來源。2007年1月12日，濟南中院以受賄罪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王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參見2006年第25期《財經》雜志“王昭耀腐敗圖譜”）。

同樣是在北京一中院開庭審理的腐敗案，原黑龍江省政協主席韓桂芝，其利用擔任中共黑龍江省委組織部副部長、部長、省委常委、省委副書記等職務便利，為馬德等人在職務晉升、職務調整等方面謀取利益，先后多次非法收受上述人員給予的款物共計人民幣702萬余元。2005年12月16日，北京一中院以受賄罪判處其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參見2005年第25期《財經》雜志“黑龍江兩貪官殊途同歸”）。

《財經》記者獲悉，鄭筱萸在5月29日上午一審宣判后，當庭即表示對判決不服，日前，其家屬已經委托律師提起上訴。

曹文莊案開庭在即

鄭筱萸被判極刑，其得力助手曹文莊的命運也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

現年45歲的曹文莊，自上個世紀80年代進入國家醫藥管理局工作，即成為鄭筱萸秘書。1998年國家藥監局成立后，曹出任藥監局人事司司長、辦公室主任。2002年，曹文莊出任國家藥監局藥品注冊司司長，執掌關鍵性藥品審批權。目前全國17.2萬個藥品批準文號中，有15萬個是曹文莊上任后辦理的。

《財經》記者獲悉，曹文莊案已被起訴至北京一中院，近日將正式開庭審理。曹涉案罪名與鄭筱萸一樣，同為受賄和玩忽職守。

據知情者透露，檢方對曹文莊玩忽職守罪的指控內容，與鄭筱萸的起訴書幾近一致。不過，與2006年底反貪機關偵查后所作結論相比，曹文莊的起訴書在受賄的數額上發生了明顯變化。

反貪偵查機關曾認為，曹文莊其涉嫌收受的賄賂共計17筆，折合人民幣接近400萬元；起訴意見書還認定，曹文莊連同其妻王穎偉收入共計人民幣90余萬元，但其夫婦二人名下財產除受賄金額，另有共計人民幣340萬元的資產，明顯超過其合法收入，差額巨大，且不能說明財產的合法來源。

而目前，檢方提交法院的起訴書，僅認定了曹文莊受賄四筆，共計人民幣230萬元。檢方指控，曹文莊在擔任國家藥監局藥品注冊司司長期間，利用職務便利，在為企業藥品辦理注冊審批事項過程中，于2003年至2005年間，接受請托，為兩家制藥企業在藥品審批等方面謀取利益，非法收受人民幣150萬元、美元8萬元，共計折合人民幣約230萬元，數額特別巨大，情節特別嚴重，涉嫌受賄罪。

起訴書還指出，曹文莊在核發藥品批準名號及藥品審批的過程中，收受錢財，降低審批標準，降低了國家機關的公信力；在申請藥品經營許可證、辦理藥品進口許可等方面，降低審核標準，造成藥品管理混亂，降低了國家機關的公信力，情節特別嚴重，涉嫌玩忽職守罪。

《財經》獲悉，曹文莊的辯護人是高子程、曾志俊兩位律師，記者致電向其求證，二人均表示拒接受采訪。

“拿號王”魏威的牟利之道

在鄭筱萸的判決書和曹文莊的起訴書中，均指出二人收受藥企的行賄。尤其在曹文莊的起訴書中，明確提到了一個重要的行賄人，名叫魏威。

根據《財經》記者調查，魏威是藥企界赫赫有名的“拿號王”——諾氏制藥（吉林）有限公司的實際掌控人。其廣為坊間所知的名字則是魏濤。

魏威，別名魏濤，30多歲，河南人氏。見過魏威的人描述，他身形瘦小，其貌不揚。早年，魏威在河南漯河從事藥品批發，獲得原始積累。之后，魏威轉戰東北。工商資料顯示，2000年，魏威收購了吉林省梅河口市一家藥廠，在此基礎上，在吉林省工商局注冊成立了吉林全威制藥有限公司（下稱吉林全威）。

2003年，該公司更名為詹姆斯安迪制藥有限公司，同年底遷往通化，不久又更名為威威潤生制藥有限公司。至2004年，威威潤生制藥公司分化為兩個制藥廠，即諾氏制藥（吉林）有限公司（下稱諾氏制藥）、巴里莫爾制藥（通化）有限公司。

與此同時，魏威還成立了太平洋藥業有限公司，后更名為菲爾斯杜克；2005年4月，再度更名為阿爾貝拉醫藥公司，主要業務為藥品銷售。

值得提及的是，魏威這三家醫藥公司所在的地點梅河口，隸屬通化市，距離省城長春300余公里。醫藥產業是通化的支柱產業，當地制藥工業的總量占吉林省的30％，效益占吉林省的70％，其醫藥業連續19年在吉林省綜合排序中名列第一。

經過一番騰挪轉換，此前名不見經傳的魏威開始在醫藥界顯山露水。通化市藥監局一位官員告訴《財經》記者，魏威平時并不在梅河口，他在當地的三家企業都交給一些河南同鄉管理，自己則在北京的集團總部遙控。

據該藥監官員介紹，魏威的“業務”其實很簡單，主要是在2002年“地標換國標”時，通過行賄曹文莊等人，拿到全國各省市上報藥品的質量標準及生產工藝；然后以這些資料為模板，選擇200余種生產廠家較少、以注射劑為主的藥品，通過行賄吉林省藥監局的一些官員，補回1996年前這些產品的文號；再將地方文號上報至國家藥典委——“地標”于是順利地換成了“國標”。

掌握了如此眾多的“國標”，以此牟利應是易如反掌。短短兩年間，魏威即擁有200多個藥品批文，堪稱藥企“奇跡”。表面上看，這200多個藥品批文分屬于兩個企業，但都歸魏威所有。

目前尚無法確知魏威攫取這200多個文號究竟買通了多少藥監官員，但其“奇跡”背后，已然有多名藥監官員涉案，除了鄭筱萸、曹文莊，還有藥品注冊司助理巡視員、原化學藥品處處長盧愛英，以及國家藥典委員會常務副秘書長王國榮。

知情者透露，魏威還與吉林省藥監局兩名官員有瓜葛。2004年夏，吉林省藥監局副局長于慶香、局注冊處副處長陶立軍相繼案發。事先聽到風聲的魏威倉皇出境，從2005年開始，魏掌控的三家企業相繼改頭換面，成了外商獨資企業。自此，“魏威”的名字不再出現在工商資料中。但隱身幕后的魏威，還是企業的實際控制人。

2006年4月，于慶香一審獲刑15年，陶立軍亦同期領刑。于、陶兩人涉案均與藥品審批、注冊有關。據悉，在2002年“地標升國標”中，時任吉林藥監局注冊處長的于慶香經手的批文超過1000個。

于慶香案判決后，以為風平浪靜的魏威悄然回國。2006年10月，魏威被辦理曹文莊案的專案組抓獲。在曹文莊的起訴書中，魏威被標明“另案處理”。目前該案尚未有結果。

據新華社報道，鄭筱萸案發后，有關部門對重新注冊的藥品抽查，發現部分藥品生產企業使用虛假申報材料，獲得了藥品生產文號的換發。后經《財經》記者查證，六種假藥中，出自威威潤生制藥有限公司（后改名為諾氏制藥）占了多數。

2004年開始，吉林威威不斷有假藥被查出，如九陽雄根、速威七鞭回春樂膠囊、至寶三鞭膠囊、甲砜霉素膠囊等。在2004年，上海市藥監局公布的不合格廣告名單中，吉林威威亦榜上有名。去年8月，國家藥監局又緊急發文，叫停了諾氏制藥的人參多糖注射液、丹參酮ⅡA磺酸鈉注射液、腫節風注射液、射干抗病毒注射液，以及巴里莫爾制藥公司生產的天麻素注射液。

《財經》記者從通化市工商局外商投資科獲知，去年，北京市西城區檢察院受中央紀委委托，曾調查過諾氏制藥的工商資料；通化市公安局也以涉嫌詐騙，對諾氏制藥進行過調查。

6月3日下午，《財經》記者來到位于梅河口市北環工業區的諾氏制藥。公司主辦公樓入口處，“熱烈歡迎國家GMP檢查員蒞臨我公司檢查指導”的鮮紅橫幅格外惹眼。一名駐廠經理表示，公司兩家制藥廠自去年3月停工，但近百名職工并未解聘。今年5月27日，國家藥監局派專員對兩藥廠重新進行GMP認證，計劃全面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