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池弄影

蓮花池在華夏大地星羅棋布，多不勝數。你猜，我去哪個蓮花池弄影呢？告訴你，我去的可是有名的北京蓮花池公園。因為我雖客居北京多年，還未曾進過蓮花池公園。這之前，雖看過頤和園、北海、景山、陶然亭、團結湖等處的荷花，但記憶中那里的荷花雖艷麗卻不成規模。因為那些園林并非只養荷花，那是眾花薈萃的地方，荷花只是夏日應景的點綴。只有這蓮花池公園才是北京荷花仙子的故鄉，才更有荷花的率真神韻。另外，北京民諺說：“先有蓮花池，后有北京城。”說是蓮花仙子孕育繁衍了北京這座城市。那我更得到蓮花池去覓仙探勝了。

我是從西門進入蓮花池公園的。道旁已有盆栽的蓮花列隊迎客。行不多遠，就見那極富童趣的水簾洞前水絲高掛、水珠飛濺。過小橋，賞金魚，弄蒲草，轉眼即到偌大的蓮花池旁。嗨！這可真是蓮世界，荷家鄉！但見“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宋·楊萬里句）水岸邊地上平放著一塊石頭雕成翻開的書形，書頁上果然鐫刻著蓮花仙子的功德風情。水中蓮花連成片，戲水輕舟穿梭行。岸上盆中的紅荷白蓮，有的高擎枝頭含苞待放；有的迎風綻放姿容喜人。就見那紅荷在圓圓綠葉的襯托下艷麗嬌美；那怒放的白蓮花瓣中金黃的花蕊引得金蜂吮吸；潔白的花瓣在陽光的照射下薄如蟬翼，影像透明。忽一陣和風吹拂，又輕柔多姿含情脈脈風情萬種。這不由得使我想起唐人李商隱《贈荷花》的詩句：“世間花葉不相倫，花入金盆葉作塵。唯有綠荷紅菡萏，舒卷開合任天真。”“菡萏”是荷花的別稱。她率真的舒卷開合真真是天然成趣，妙不可言。

因是周末雙休日，園中游人如織。大都扶老攜幼，勾肩搭背，帶著各式相機來拍蓮花的風采；同時也拍她們在蓮花仙子相伴中的尊容。我以為只有我用落伍的膠卷弄影呢！不料，很多人都帶著長槍短炮樣的相機在用膠卷拍攝。一位支著三角架帶著很多攝影器材的攝影家拍得很專注、很投入。我問他是用膠卷拍攝還是用數碼合成？他說是用膠卷。并說數碼相機相素低，密度差，飽和度不夠，而且數碼傳輸組合還有個過程，往往失真，不利于花卉光影千變萬化的藝術攝影。聽君一席話，我頓開茅塞。原來國外傳來那前衛、時尚的洋玩意，由于還不完善，不盡如人意，不一定都好。傳統與時尚各有利弊，看如何揚長避短，各領風騷吧！不過，國人正在對數碼攝影進行科研創新，使其完美。這要有個過程。就攝影術來說，也不是中國的國粹，它是清朝末年才從國外傳入我國的。現在不也被中國人普遍掌握和運用嗎？時代在發展，人類在進步，當下這前衛的數碼攝影將來也會成為過時的傳統呢！

然而，這蓮花池中的蓮花可是我國地地道道的國粹。早在三千多年前我國的第一部詩歌總輯《詩經》對蓮花就有歌頌。《詩經·陳風·澤陂》里曾明確記載：“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最后一節又曰：“彼澤之陂，有蒲菡萏。”幾千年來國人對蓮花的別稱很多，像“芙蕖”“芙蓉”“浮萍”“睡蓮”“蓮藕”“蓮蓬”“菡萏等等都是蓮花或整體或分支或局部的別稱。蓮花通身是寶，對人極為有益。圓圓的碧綠蓮葉像把傘，不但可觀賞擋雨，還具有清熱祛火的作用。洗凈可包米飯，還可入藥治病。那亭亭玉立粉紅與潔白的蓮花更有養眼養心健腦強體的神效。花開過后花托里結的蓮子，可做上好的蓮子羹食補。生在水中污泥里潔白的根莖，外實中空，更是做菜的上好原料，不但可登堂入室，進入尋常百姓家，而且可躋身雅宴盛典，大展水鄉佳韻的風采。

行文至此，使我想起了宋人周敦頤，別號濂溪先生的《愛蓮說》來。那短短的一百多字的美文華章，把蓮花的性格和品位算是寫絕了。前無古人，成為千百年來的傳世之作。他說他“獨愛蓮花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溢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他把蓮花譽為“花之君子”。

沿水岸信步而行，我發現那水中的魚蝦鴨蛙們與蓮花相處得很和睦。即使它們撞了她，她也不見怪。而且還擎起如傘的碧葉為它們遮陽庇陰。那風雨天肯定為它們擋風遮雨啰！就見頑皮的青蛙把她的傘蓋當跳水平臺，大練跳水本領。那在鴨媽媽帶領下學游水的雛鴨，游累了也浮在她的蓮葉上歇息……好一派和諧景象。于是，我想，不知是處境心態使然，還是歷史眼光局限，濂溪先生怎么只注意到蓮花潔身自好，清高典雅的品格，卻沒有發現蓮花雍容大度的寬容美德呢！

這，又使我想到，我們的國粹蓮花仙子不但有寬容性，而且還有包容性。胸懷很寬廣，城府很深厚。對外來文化也能兼收并蓄，經過變通融合為我所用。君不見，中國佛教是從西天印度傳入的。那些佛和菩薩在印度只有菩提樹相伴。而到了中國就有蓮花與之相擁，佛和菩薩的寶座都以蓮花飾之，還有《佛說妙法蓮花經》行世度人。那大慈大悲、濟世救人的觀世音菩薩，就是以中國人的心愿塑造的。她那清麗端莊，高雅嫵媚的形象，多像一株出水的白蓮花啊！那千手觀音更像盛開的白蓮花造型呢！

在中國佛教中，許多佛和菩薩及護法羅漢都是按老百姓的心愿塑造的。據《搜神記》等典籍記載：大肚笑佛彌勒、瘋癲佛濟公以及那護法神四大天王、五百羅漢等，都是中國民間文化心理形象的體現。其實，觀音菩薩剛傳入中國時是男性。經過民間文化的巧妙改造變性，她就成了端莊清麗的女性化身，代表著女人們的利益，為女性代言，與男性溝通，以使世界和諧平衡。佛門眾神都關心和憐憫老百姓的疾苦，濟世救難，呼風喚雨，使得世間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天下太平。黎民百姓就敬信他們，頂禮膜拜！倘若只是高高在上的統治帝王強力推行廣造寺廟祀神，老百姓不信他們，不敬他們，那寺廟就會斷香火，絕信徒，和尚們也得還俗呢！相反，即使帝王們不喜歡的事物，只要對老百姓有用，民間也會極力暗加保護。這就是中國民間文化深厚的包容性和同化力。對外來的文化，就像酸和堿的化合反應一樣，經過這蓮花池中流動的水一中和，就變為平和的和諧物質，就有了親和力，就服了中國的水土，就可在中華大地植根生長，開花結果！有趣的是，中國佛教來自印度，很遺憾，印度佛教早已失傳，很多經典禪宗還要來中國尋覓。

難怪世界上的四大文明古國印度、古埃及、古希臘的民族文明都曾中斷過難以恢復，唯有我中華文明幾千年來從沒中斷過，且將進一步發揚光大。中華文明像這蓮花一樣植根本土，“香遠溢清”，仁愛世界，具有神奇的包容性和同化力。無論是開放的強漢盛唐，國外各種文明自由進入，還是清王朝大鎖國門招致世界列強頻繁對我中華強行入侵，都沒能支解和湮滅我中華博大精深的文化傳統。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只要她的文化不滅，她就有精神支柱；不管遇到何種風云變幻，她都可以坦然應對，振興家國，平齊天下。這種承傳奧秘，池中盛開的蓮花即可明證吧！

行至東門內廣場，就見臨水岸搭建起一座五彩繽紛的平臺。很多女士穿著潔白的輕紗連衣裙和粉紅的舞裙，列隊正向臺上走去。這是搞什么活動？一看臺上的背景圖案，才知是“‘五月的鮮花’頒獎演出暨夏日文化廣場啟動儀式”。很多影人在抓拍這個場面，我也不失時機地擺弄了一幅那身著一襲白裙的歌舞圖。她們多像這蓮花池中亭亭玉立的白蓮花喲！真是“圓歌宛轉激清澄，妙舞左右回纖腰。”（宋·歐陽修句）她們為這夏日的蓮花池平添了美妙的人與自然和諧相生的情趣。

離開歌臺南行，水中一簇簇一片片浮萍吸引了我的眼球。這些浮萍安靜地浮于水面似睡似醒。朵朵粉紅和潔白的花兒也緊貼水面開放，與圓圓的碧葉相擁。人們把這浮萍叫做“睡蓮”，又把那綻放的花兒戲稱為“睡美人”。這倒也形象貼切。這些“睡”在水面上的紅白“美人兒”，也極其艷麗潔白雅致，隨波涌動，姿態動人，清香遠飄，引得蜂蝶與之相歡。不知遇到風雨她們還“睡”得安嗎？這時，腦際忽又跳出唐·溫庭筠的詩句：“萍皺風來后，荷喧雨到時。”原來古人早就觀察到了她們與人一樣的習性。那高擎的荷葉在風雨來時會大聲喧嘩“風來了，下雨了”。這浮在水面的“睡美人”雖不怕水，也皺起眉頭，怨那風雨攪了她們的好夢。

再往南行，看到很多人垂釣。這莫不是要把那遠逝的夢境和向往的夢幻從水中釣出吧！這些人中，有一對夫婦帶著一個孩子和兩只鴨子在戲玩。就見他們把鴨子往水中趕，那鵝黃色的鴨子死也不肯下水。他們把鴨子抱起扔進水中，那鴨子又怯生生地掉頭跑上岸來。只聽說趕鴨子上架難，沒想到這趕鴨子下水也難。實在違背常理。與他們攀談起來，才知這兩只黃鴨子是從市上買來的，在家已養了幾個月了。在家只讓它們在洗澡盆中學游水，到這大水塘里它們就害怕了。一只還腿腳受傷不好走路。這使我想起早年第一次帶我的小孩到游泳池中戲水時，他們也很怯生害怕不敢下水哩！人鴨同理，得有個生熟適應期，得見大世面，才會有大本領。我說，那邊蓮花叢中有一群野鴨游水。你們把這旱鴨帶到那邊放入水中，它們看到同類游得安然，也就不會害怕了。不料，到那邊后，這兩只旱鴨子看著水中那褐花色的野鴨媽媽帶著幾只雛鴨悠然漫游，它們仍不敢下水。主人把那只健壯的扔入水中，它仍然跑回主人身邊。不過，這次它沒上岸，站在淺水里向那蓮花叢中的野鴨眺望……我按動快門，記錄下了這只憨鴨有趣的憨態。那蓮花仙子也會笑它憨傻呢！

也許是蓮花仙子的招引，那群野鴨離開岸邊，直向蓮花深處游去。我忽然想起宋人何應龍的《采蓮曲》呼喚野鴨：“莫向荷花深處去，荷花深處有鴛鴦。”野鴨們哪聽我的呼喚，自顧向深處漫游。我也遺憾沒發現鴛鴦。舉目遠望，有了！那水池中泛舟的俊男靚女不就是對對鴛鴦嗎？

就在我舉著相機眺望鴛鴦時，一個美麗的亮點闖入我的鏡頭。原來這是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就站在我旁邊，頭上戴著一頂潔白的圓形遮陽帽。帽子上還編織著一只紅蜻蜓裝飾在側，純美而可愛。我立即按下快門，捕捉了這個美妙的畫面。真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宋·楊萬里句）我想再抓拍一張，小女孩已被媽媽招呼而去。

待走上西南岸柳下歇息，才發現從這里望去，那頗具民族氣勢的西客站雄偉關樓，在這水光花色的映照下，顯得那么莊嚴壯麗。我按動快門，連拍了兩張美好的記憶。望著這雄偉的關樓我浮想聯翩。這里每天飛騰的巨龍，載著龍的傳人和國際友人從神州各地飛奔向京都謀取大業；又從京城騰起，飛奔向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大展宏圖。他們的夢想，也會像這高潔的蓮花一樣開遍中華大地……

步出柳岸，我想我已把這蓮花池的荷花看盡；不料，繞過一道蒲墻，這里卻出現“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象。一大片盆栽荷花開得正艷，很多影人在拍荷花的妙姿。我打開相機一看記數，我的一卷樂凱已弄完。實為遺憾！這也許是蓮花仙子的有意捉弄吧！不留遺憾怎么會有思念？遺憾也是一種藝術美感吧！

正當我遺憾時，就見幾位學生捧著畫夾在專注地畫荷花寫生。可惜我不會繪畫，不能命筆畫出荷花姿容來。這又使我想起，前年在老家洛陽，一位畫家朋友頗愛畫荷花。她贈我一幀《荷花圖》并題詩云：“綠葉田田凌水上，紅花冉冉出泥中。翠鳥蜻蜓添詩意，半城清香醉東風。”那翠鳥和蜻蜓，攝影家很難同時用鏡頭捕捉到。但在畫家的筆下，就可隨意而為。于是，我想，各種藝術形式都有其獨特的表現手法。這攝影術也取代不了中國古老的國畫藝術傳統。然而，國人決不拘泥傳統食古不化，那西洋油畫技法不也融入到了我們的國畫中嗎？中華民族是個海納百川的大智慧民族，對域外傳來的新玩意兒一學就會；一會即可融合創新發展。過去傳入的攝影術是如此，現世傳入的電腦、手機等新奇玩意兒不也被中國人輕松拿下，為我所用，在創新發展嗎？古人云：“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外來文化可攪動一潭死水，激活國人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從而，促進中華騰飛！

想想這些心靈體驗，看看這擺弄完的一卷有趣光影，我覺得到蓮花池不虛此行。我弄的荷花影像，不敢與前輩名家的媲美。我只有為學的份兒。但這學弄的影像畢竟是我的發現，我的勞作和心靈體驗，是屬于我的玩意兒。我很欣慰。應該快樂地凱旋了。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