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切入春天（組詩）
2007-12-31 00:00:00川美
鴨綠江 2007年7期
火車，切入春天
愛上大地，像犁；愛上遠方，像箭矢
不！——比犁、比箭矢更鋒利、更有志向
它愛上，渴望抵達的地平線——
愛上空氣中的海洋分子
愛上河流，穿過春天的青草和柳樹
愛上柳樹，擦肩而過的雨燕
愛上雨燕，它們偶爾攜來暴風雨
愛上暴風雨，激情四射的痛快
愛上痛快，并痛快地把春天切開
愛上那些流淌飛濺的色彩
愛上色彩和車窗上驚異的眼神
愛上眼神，貪婪地吞食風景
愛上風景——在速度里大片、大片倒伏
想象一只百足蟲
想象一只百足蟲
想象它，在一只乒乓球上爬行
想象它的百足，像一百只
船槳，奮力向前劃動
想象槳下的雪浪——
想象乒乓球，朝著
相反的方向——轉動
想象一只百足蟲的表演
便可想象出，火車的游戲
我敢打賭，就在4月18日這天
一列自東向西行駛的火車
在速度達到250公里后，使地球
突然轉得更快了，否則
你不會覺得，時間越來越不夠用
火車站
不是埃茲拉·龐德濕漉漉的
黑樹枝，不是黑樹枝上美麗的
花瓣兒。是海潮，在春天漫溢——
船只擠擠挨挨，困在島上
島，猛然搖晃，驚飛一群鷗鳥
今夜，母親們擔心海上的暴風雨，擔心
疲憊不堪的孩子會沉下去
——不過，這是之前的事了
流逝與追憶
常常，我喜歡站在夕陽下，注視
一列火車從眼前流——過——
車廂——車廂——車廂……
多像沖洗出來的膠片
每個窗口都有一幅定格的瞬間
我只期待，幸遇你的面影
就像多年前，站在流逝的水邊
期待，波紋中有幻影重現
不覺間，過去許多年。如今，老了
喜歡用回憶虛構一條下行線
啊，別對我說這有多荒唐
夢鄉里，我守在鐵道的另一邊
火車和向日葵
七月，是北方向日葵的月份
向日葵爛漫地排好隊形，就像
那些山村里的娃娃，手持野花
等待某個大人物光臨——
等來的，卻是一個龐然大物
它流矢般地從面前掠過
（甚至沒顧得望上她們一眼）
震耳的鳴叫，壓倒了歡呼
絕塵而去的背影，竟絲毫沒沖淡
喜悅的興致。貼在車窗上
我看見那些向日葵追著火車奔跑
就像小時候，我和我的伙伴們
千里之外
“蝴蝶夢中家萬里，
子規枝上月三更……”
多少離人淚釀就這一壺酒
酒香襲人，醉倒夕陽幾度
回望處，多少游子逗留風中
多少芒鞋爛在古道
更有西風瘦馬，把之后的
幾個朝代，悲驚得不能自持
距離產生美，產生思念
也產生好詩——和好詩人
而距離一旦陷入速度的除法
相思鳥再也唱不出動聽的歌
“我送你離開千里之外你無聲黑白
沉默年代或許不該太遙遠的相愛……”
“——天哪，親愛的，火車來了！
兩小時后你在北京西客站等我??！”
致一位陌生的旅伴
你從你的地方來
我從我的地方來
一列火車上一節車廂里的同一張席位
從沒約會的“會”，該不該叫緣
你守著你那一窗風景
我守著我這一窗風景
我們在兩處移動的風景間旅行
不用雙腳，用車輪和比車輪還快的心
你可以稱道這現代節奏
也可以詛咒它，煙云過眼
而咫尺相望的眼神互為參照
保持相對平靜的姿態。心照不宣
終點站離天涯很近
火車跑得大汗淋漓
怎樣吞進去的又怎樣吐出來
人，是不好消化的東西
我們從此卻可稱作故人了
沉默是另一種道別的方式
回望處，燕翅滑過柳梢
她婉轉的歌聲里婉轉著怎樣的詞句
朋友的玩笑
一位朋友開玩笑說
如果他當上鐵道部長
第一件事就是給火車改名
火車早就不燒木柴煤炭了
“就是說，火車早就告別了火
火車還能叫火——車嗎？”
叫列車，也不對
列是量詞，沒有形象感
叫電車吧，還不對
電車幾年前就被許多城市淘汰了
先是有軌的，后是無軌的
“如此，該叫它什么？”
朋友說，他還沒想好
朋友已退居二線
當鐵道部長肯定是沒戲了
這火車改名還真是當務之急
行駛在21世紀
行駛在21世紀的火車
首先是個現實主義者
火車的現實，是人民的現實
是糧食的現實，煤炭的現實
石油鋼鐵的現實——硬梆梆的現實
辣椒西紅柿的現實——紅火火的現實
甘蔗哈密瓜的現實——甜蜜蜜的現實
——農民的現實，以及他們
失學的孩子嘀嘀咕咕的老婆的
五味瓶的現實——生存的現實
行駛在21世紀的火車
其次是個理想主義者
火車的理想，是人民的理想
是糧食的理想，煤炭的理想
石油鋼鐵的理想——硬梆梆的理想
辣椒西紅柿的理想——紅火火的理想
甘蔗哈密瓜的理想——甜蜜蜜的理想
——農民的理想，以及他們
失學的孩子嘀嘀咕咕的老婆的
五味瓶的理想——生存的理想
然后，行駛在21世紀的
火車，最想做個浪漫主義者
火車的浪漫，是人民的浪漫
是糧食的浪漫，煤炭的浪漫
石油鋼鐵的浪漫——硬梆梆的浪漫
辣椒西紅柿的浪漫——紅火火的浪漫
甘蔗哈密瓜的浪漫——甜蜜蜜的浪漫
——農民的浪漫，以及他們
背著書包的孩子嘻嘻哈哈的老婆的
香水瓶的浪漫——百合香型的浪漫
